如今再不是當初燕貴人得寵的時候,反倒是如此低聲下氣,顧長歌還有些不適應了,但她也沒有多說什么,只是略點了點頭,等著她繼續說。
“娘娘,臣妾再也無法忍受了,臣妾自失子后,看慣了白眼,連那些下人也一味作踐臣妾,寒冬臘月里,日日送過去的都是剩菜冷飯,臣妾雖是個貴人,過恐怕連娘娘身邊伺候的一個灑掃宮女都不如。”
燕貴人說的動情,眼圈一紅竟是滴下淚來。
顧長歌冷冷一笑,并不被她感染:“燕貴人說的是哪里的話,本宮可聽說,貴人失子后脾氣不大好,經常連身邊的人都動輒打罵。”
她瞧了一眼燕貴人身邊的宮女:“你先退下吧,我有話問你小主。碧璽,你去幫本宮把梅花插上,天寒地凍的,別凍壞了。”
等宮女們都走了,僅留溫木槿與燕貴人在,顧長歌才神色冰冷的說道:“本宮并不在意你,也不在意你是否委屈受辱,你找到本宮頭上,本宮直接拒了你倒顯得本宮不近人情了。”
“臣妾明白,但是娘娘當日之恩,臣妾沒齒難忘,無論娘娘是為了什么,臣妾都記得娘娘曾經救過臣妾一條賤命。如今……臣妾時日不濟,身子也越來越差。自從皇上不再來看臣妾,臣妾才明白當年是多么幼稚可笑,”她又再次跪下“臣妾只希望娘娘能再給臣妾一次機會,臣妾心愿未了,不愿就此老死宮中。”
“本宮當時不是救你,是為了救皇嗣。你是受太后恩典入宮的,按理說太后不會置你于不顧,你大可不必直接來找本宮的。”
燕貴人見顧長歌仍舊再推辭,知道表忠心怕是難以打動她。
她狠狠咬牙,只得和盤托出:“貴妃娘娘有所不知,臣妾當年入宮,不過是為了能憑一己榮寵讓我母家再蒙圣恩。可沒想到臣妾失了個孩子,一己之身便也罷了,竟然還連帶了父母……太后娘娘靜心禮佛,怎會插手這后宮的事情。更何況,臣妾病容殘損,太后又怎會再幫臣妾。日后臣妾定唯娘娘馬首是瞻,還請娘娘幫幫臣妾。”
溫木槿在這種時候從來是不言不語的,可如今聽了燕貴人這些話,倒也有幾分思量。
她看了一眼顧長歌,見顧長歌沒有任何表示,想了想說道:“既然連太后娘娘都不打算幫你了,你來找姐姐又是何意?”
燕貴人明明希望姐姐幫忙,可之前種種她明明不把姐姐放在眼里的,有事了才過來,溫木槿打心里有些瞧不上她。
更何況,她曾經聽聞燕貴人獻媚于皇后,與喬答應一同侍奉皇后勤勉,皇后很是喜歡,二人時常在背后議論顧長歌失寵的事情,又多次搶了他人恩寵。
“姐姐又不是菩薩,還要幫這個幫那個嗎?我倒是想起,昔日你與喬答應關系甚好,又多得皇后娘娘疼愛,不如姐姐去找找她們吧。”
溫木槿知道這個時候不能那么痛快的答應了她,心照不宣的,她已經開始分得清什么時候要擺出什么態度出來。
顧長歌看了溫木槿一眼,驚訝于她進步如此之快,暗自贊賞。
燕貴人淚珠子啪啦啪啦的往下掉,顧長歌緩和了語氣:“既然你還沒有想好,那就先回吧,本宮就是個嬪妃,連本宮都要聽從皇后娘娘的,你病糊涂了。”
說完就轉身走掉了。
二人走離暢梅園,甬道上,溫木槿小心翼翼查看顧長歌的神情,說道:“姐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燕貴人曾經語出冒犯,又不敬姐姐,落得今日下場也是報應不爽。”
顧長歌聞言,淡淡看了溫木槿一眼,腦中思索著溫木槿的話。
她的確是不打算幫燕貴人的。
之前的請太醫是為了皇嗣,而如今讓人送去補品是為了她不要死在宮里。
后宮里的女人那么多,其實就算她死了也是無人在意的。但她當時那么驕傲,笑著,仰著頭,手持一柄雪亮長劍身穿英氣鎧甲走入殿中的樣子,顧長歌實在是難以忘懷。
花一樣的女人,說凋謝難道就凋謝了嗎。
她是動了惻隱之心,暫且留著她一條命,若是以后裴縝能夠想起她來,也望她念著幾分昔日之恩。
“你覺得燕貴人是惡有惡報的結果嗎?”她緩緩問著。
溫木槿輕點頭,嗯了一聲。
“那比之曾經的喜嬪,如今的喬答應,又如何?”
溫木槿迷惑了,望著顧長歌。
顧長歌露出一個寡淡的笑容:“說起來,她并不曾主動害人,而后宮只有一個皇上,為了一點點寵愛,當然是能多得一些就不要便宜了旁人的。可是,木槿,我總覺得燕貴人不至于落得于此。”
對于顧長歌的話,溫木槿很少辯駁。她只是望著顧長歌,沉聲說:“姐姐,在這個后宮里,我只有姐姐一個,視同親姐姐,無論如何,咱們姐妹都不能離心。”
顧長歌很是詫異她此言用意,仍舊是點了點頭,笑著拉了她的手:“咱們姐妹同心同德,自然可屹立不倒。”
月掛柳梢,一片銀色灑滿了皇宮之內,四下里都靜悄悄的,有巡邏人的衣衫窸窣聲外,便再無響動。
此刻在太后過壽曾讓嬪妃齊聚看戲的戲臺子邊上,有三個身影。
小凌正呵斥著,掌摑一個女子:“你算什么東西,也敢沖撞了喬小主!還不快向小主賠禮道歉!”
她不斷呵斥著,手里卻不停,啪啪的脆響驚了戲臺四周的蟲鳥,竟是悄然無聲。
“不……我沒有錯……”
被她打的女子正是燕貴人。
此刻燕貴人僅著普通宮裝,披頭散發,嘴腫的老高。她斜倚在戲臺邊上,靠著高高的臺柱,竟是一點反手的力氣都沒有,眼里噙滿淚水。
想她堂堂楚家嫡女,十數年來被人小心呵護,一張臉精心保養,卻換來如今在皇宮一角受人凌辱,被一個小宮女呼來喝去。
屈辱已經使她忘記了疼痛。
凜冽呼嘯的寒風一陣吹來,透過她單薄的衣物,吹在骨子里,渾身起了一個激靈,又瑟瑟發抖起來。
一旁站著的喬答應面帶惡毒微笑,雖然北風蕭瑟,卻有厚厚的狐裘取暖,抵御了風寒。
她伸出手去,掐住了燕貴人的下巴,挑起嘴角,讓她直視自己:“當年風光無限的小趙飛燕,竟然跪在地上被人掌嘴,說出去呀,我這個當妹妹的都沒臉見人了呢,哈哈哈。”
她聲音尖銳,刺痛著燕貴人的耳膜,如今這聲音就是最鋒利的刀子,一把一把插入肉身。
“你會遭報應的……你會,遭報應的!”燕貴人用盡全身力氣,說出這句話,可身上酸痛不堪,竟是連躲開的力氣都沒有。
任憑下巴被重重捏緊,燕貴人眼里的淚水滾落,滾燙著已經冰冷的臉頰,干裂的嘴唇微張。
喬答應很是滿意,得意的笑著:“報應?只怕這報應還沒到我身上,姐姐早已歸西了吧?姐姐不是喜歡跳舞給皇上看嗎,那妹妹就讓姐姐再也跳不起來,”她神色忽然惡毒,緊緊盯著燕貴人“你搶了我的風頭,還讓皇上經常去你那里,你還敢懷皇上的孩子!你也配!”
燕貴人一臉驚恐,震驚她剛才說的話,眼睛睜的大大的。
“是呀,你聽到了是不是,哈哈,就是我,讓你再不能跳舞的。”喬答應好似炫耀一般,從懷里套出來個東西。
啪的一聲摔在地上。
“姐姐你看,這可不是皇上賞給你的舞鞋嗎?”
“你……你對我做了……做了什么……”此刻燕貴人已經氣若游絲,不敢置信的看著地上鮮艷的舞鞋。
“姐姐舞跳得好,皇后娘娘仁慈,賞了你這雙舞鞋,可你也配?”她一口啐在燕貴人的臉上“這里面,妹妹可是加了好東西的,姐姐日日穿著給皇上跳舞,就沒察覺出什么嗎?”
看著喬答應笑顏,燕貴人只覺得一股寒意從心底起,冷徹入骨。
“是你……竟然是你……我把你當做,當做……”她拼勁全身的力氣,想要個說法,奈何渾身無力。
“當做姐妹嗎?可笑!”喬答應揚手,一個耳光劈到她臉上“你當我傻嗎!你出盡風頭,得皇上寵愛,你可知你承寵的時候,我被人羞辱的心情!你搶了我的恩寵,還想讓我把你當成姐姐,做夢去吧!”
喬答應站起身來,用帕子擦了擦手上,燕貴人嘴角流下的血污:“我告訴你,在這個地方,是不會有人來的,你竟還想皇上來看你?做夢去吧。”
她轉臉,看小凌正笑吟吟看著,一臉不耐煩呵斥:“還不快讓人把她弄走。”
“啊?這,弄哪去啊?”小凌有些懵。
“弄去冷宮啊!難道你要她回清寧宮告狀嗎!”喬答應氣急敗壞“你是不是要氣死我!”
“可……”小凌一臉為難“可若是有人問起來,那奴婢……奴婢……”
喬答應笑了,想起什么似的,又對著燕貴人說道:“哦對了,我忘了告訴你了,今日晚上我去給皇后娘娘請安,皇后聽說你瘋了,就讓人將你挪去冷宮。我想著咱們姐妹一場,還是由我親自告訴你的好。”
她笑著看著皎暇明月,感嘆道:“唉,世事無常啊,這個地方真好,竟是半個人都沒有呢。只怕后宮里,再也沒有姐姐這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