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昏暗的甬道內,就算有鴻禧在前面打著燈籠引路,可身旁的碧璽仍舊看不清顧長歌的表情。
她沉穩的走著,手里捧了暖爐,低低的垂著眼睛不知在思索什么。
到了景仁宮門口,碧璽提醒她小心腳下,一眾人進了景仁宮。
太后過身與慶嬪殉葬的事情第二天一定會傳遍都城,乃至整個東霆。
到時候人人都會議論慶嬪的忠心不二與孝悌。
這份哀榮給到慶嬪,也算是讓顧長歌手下留情了。
她站在鸚鵡旁邊,伸手撫摸著它潔白柔軟的毛。
鸚鵡被撫摸的舒服,伸著頭扭成一個奇怪的角度,讓脖頸極大限度的呈現在顧長歌面前。顧長歌手指柔軟,碰到鸚鵡纖細的脖子依舊覺得至少稍稍用力,鸚鵡連反抗的余地都沒有。
現在越來越好了,她柔美的脖頸白皙溫暖,歪頭看著鸚鵡,有柔美的光澤。
紅翡端了珍珠粉進來,顧長歌看到她,緩緩躺在貴妃榻上,低聲說:“夜涼了,難為你們還為我準備這些。”
紅翡一笑,將研磨的細膩的珍珠粉用小勺子一點點敷在她臉上,輕聲說:“皇貴妃娘娘待我與碧璽好,我們都是急在心里的。這點事情算不得什么,其實也是那些個小宮女們研磨,奴婢不過是端過來罷了。”
顧長歌微微一笑,抬眼看了看她,清涼的珍珠粉敷在臉上無比舒服,地龍燒的暖,屋里如春,有這一絲清涼格外消暑,她不禁舒服的嘆了口氣。
說到這些微末事都是小宮女辦的,她想起之前被汪千赫欺負的宮女青玉,眉頭又有些蹙起。
紅翡看到了,慢慢說:“娘娘想起什么事了。”
“想起青玉來了,”她閉著眼睛說,“這珍珠粉磨的好,又細膩又潤澤。”
“這便是青玉磨的。”紅翡說道。
思忖片刻,顧長歌說道:“晚膳時有一碟子桂花糖酥,你回去給青玉,就說本宮賞她辦事周到。”
“是,青玉一定高興,旁人也會好好做事。”
后宮里這樣肅穆的日子已經不算多了,在以前不知怎的,嬪妃們一個個的孩子都生不下來,滿宮里總是籠罩在一層陰翳里。
如今顧長歌掌管六宮事宜,一切大事小情,不說事無巨細,總是周到妥善,皇后被禁足不能出宮,她做的卻比有皇后的時候還好。
后宮的妃嬪有孕,她定然會細細叮囑,安排太醫和接生嬤嬤,但凡有丁點行為不當的,都會被她直接趕出宮去再不許公干。孩子們一個個落地,六宮都說皇貴妃是有菩薩相助,連帶著后宮也同輩恩澤。
因為太后薨世,前朝對于立儲一事議論紛紛,皆上奏要求皇帝立三皇子逸景為太子,皇帝總是躊躇,下不定決心。
開春以后,逸宸被調到九州查辦事宜,不在都城。而他岳父那邊家中又有了事,皇子妃回府中料理,也有段日子沒入宮了。
婉殷公主回宮看望淑貴妃,顧長歌閑來無事便想要湊熱鬧,特地在御花園里萬春亭里準備了吃食點心,又找了歌姬過去唱歌尋樂。
御花園里被大雪覆蓋了一個冬天的花草樹木都忙著抽芽生長,汲取每一寸日光。
剛下過了一場新雨,空氣里都是泥土的芬芳味道。
萬春亭在圓明園東面,恰好亭子外面長了一圈迎春花,再走兩步便是桃花與杏花,此時開的剛好爭奇斗艷。
婉殷帶了孩子過來,逗了沒一會孩子便困了,就讓乳母抱走睡去。
婉殷如今已是婦人模樣,雖然身材模樣都還似那個亭亭玉立的少女,可一顰一笑舉手投足,都溫婉了許多,或許是當了母親的緣故。
顧長歌捏起一顆琥珀核桃放在口中咀嚼了,聽婉殷提起:“如今前朝都議論著太子一位,都說雖然皇后勢力微弱,可皇帝念舊情,三皇子又是如今最年長的,再合適不過了。”
婉殷有些逡巡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母親和晗母妃,帶著幾分疑惑,幾分探尋。
溫木槿聞言莞爾,看著她問:“那駙馬是如何說的?”
“駙馬說如今時局未定,不過父皇正當壯年,不必太早操勞國本,連他父親也說讓他少攙和這些事情,勤勉就是。”婉殷提起駙馬,眼里都是笑意。
顧長歌不免也感到些溫暖,太陽曬在身上暖洋洋的,她柔和笑了,看著婉殷:“當年你還小,你母親便與本宮說起,婉殷若長大,必嫁一貼心人,疼惜你愛護你是最好的,如今看你提起他,這笑掩都掩不住,當真是圓了你母親的心意了。”
婉殷羞怯低了頭,臉紅到了耳朵根,半晌才低聲嗔怪:“晗母妃再取笑兒臣,兒臣便不敢再說了。”
“好好,不取笑你,”顧長歌笑了片刻便收了笑意,表情沉靜下來認真說道,“駙馬想的對,只是有一樣,在朝為官雖然看似是為皇帝盡忠,到底他是你的駙馬,你可明白本宮的意思?”
婉殷抬頭,輕輕點頭:“兒臣明白,”她看了一眼溫木槿,說道,“兒臣是母親的孩子,也是晗母妃的孩子,外人自當咱們是一家人的,那兒臣與駙馬成婚,駙馬一家與咱們在外人眼里也是一條心的。”
顧長歌滿意笑了:“你說得對,無論駙馬是否幫襯著你,幫襯著逸宸,外人都會將他視為四皇子一黨。”
婉殷遲疑著,有些不確定:“那如此,豈不是無論駙馬做什么,旁人都認為是四哥的意思?”
“就是這樣,”顧長歌點頭,“所以,與其看似坦坦蕩蕩,不如想辦法真的坦坦蕩蕩,駙馬在前朝也是有才能之輩,你父皇有意讓你與駙馬成婚也是這個意思,你也該提點著他們。你是皇家的女兒,天下的公主,你說的話他們自然不能不放在心上。”
“是,女兒明白了。”婉殷微笑。
溫木槿看她們說到這件事情,也想起來了什么,詢問婉殷道:“聽說三皇子結交大臣?這事是真是假?”
“這……兒臣也說不好,”婉殷抿了嘴,想了想說,“不過聽駙馬說,三哥喜歡到各部了解政務,很是勤勉,比起四哥來,倒更像是個皇子的樣子。反倒是四哥,整日里游手好閑,若不是父皇將他派到九州,現在恐怕在都城里閑著呢。”
顧長歌噗嗤一笑撫手道:“聽你父皇提起逸宸,還說是個好孩子,原來是瞧不上他游手好閑,發配到九州辦事的。”
“唉……為著這事,嫂嫂沒少數落四哥呢。”
婉殷說者無心,顧長歌卻聽在了耳朵里,臉上當即僵了一下,不相信道:“怎會?逸宸每每說起,都說四皇子妃秀外慧中,更是體貼賢良,怎會數落逸宸?”
見說漏了嘴,婉殷也無法,嘆了口氣道:“從前四哥讓兒臣瞞著,今日嘴快,晗母妃可別叫四哥知道,是兒臣說的。”
她想了想說:“好像從前就是為著四哥不肯在皇上面前獻殷勤,多少好事都是三哥的,他二人年紀不差些許,四嫂嫂難免心急,丈夫總是有抱負的好。”
顧長歌不愿道:“皇家的事情,她一個婦道人家怎可置喙?”旋即又覺得這么說有失偏頗,解釋道,“她自小不是在皇家生長的,自然不知道這些個門道。你四哥是韜光養晦,皇上尚且壯年,不需要兒子們插手政務太多。這事不怪你四哥。”
看一向溫和柔婉的晗母妃露出不快的表情,婉殷笑了起來,說道:“這事都是些家長里短,晗母妃聽了就聽過了,四哥沒說什么,您也不必掛懷。四哥不是那些個沒主意的。”
想了想逸宸的性子也大概是如此,因海云的不幸,他待他皇子妃格外好一些,許多事情都忍讓謙讓,四皇子妃不免也過的無憂無慮。
顧長歌想起自己許久不曾見過四皇子妃了,有空的時候還是叫來跟前好好說一說,逸宸再好性,她也不能吹枕邊風呀。若是賊人有心,怕是要壞事的。
隨便打了個馬虎眼,便把這個話題繞過去了。
直到午后,婉殷出宮了,顧長歌并著溫木槿在甬道里隨意走著,這條路是回景仁宮的。
顧長歌說年下皇上賞了幾匹蜀錦,叫繡坊改制了幾身衣服如今送來了,叫她一同去試一試,挑選幾件喜歡的。
二人挽著手這樣一路走走笑笑,與從前無半分差別。
路過永和宮的時候,聽見一曲悠揚笛聲自永和宮里傳出。
二人換了眼神,顧長歌覺得奇怪,凝妃性子冷清,向來是不喜歡這些個的,怎么如今也吹起了笛子。
走到永和宮外,笛聲更加清晰了幾分。
聽到眾人的腳步聲,笛音戛然而止。
凝妃手里握著長笛從屋內走出來,看到二位娘娘行禮下去。
溫木槿疑惑問道:“凝妃何時學會了吹笛子?”
凝妃看著手里的長笛,低頭扯動最角輕笑,帶著幾分自嘲的意味:“臣妾實在是無聊,便學點東西打發打發時間。”
顧長歌想起她自從入宮,便從不爭寵,就這樣冷冷寂寂一個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模樣,清淡如水。
她溫和笑著:“這笛子吹得極好,本宮便不如你們了,木槿會彈琴,你會笛子,本宮成日里就是逗逗鳥,看看魚的,回頭本宮學個什么可好,到時咱們一起。”
凝妃淡淡笑了:“皇貴妃說笑了,皇貴妃要操勞后宮之事,哪里顧得上學這些呢。以后您成了太后,自然也不必學這些的。”
顧長歌一愣,轉而微笑:“凝妃說笑了,就算有那一日,本宮也只是皇貴太妃,太后自然有坤寧宮那一位。”
凝妃眼睛看著顧長歌,莞爾不再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