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雀》41
“裝夠了嗎?”
虞錦醞釀的哽咽聲陡然一滯, 淚花卡在眼眶里,在男人那雙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神下,略微窘迫地捋了下發(fā), 小聲堅持道:“我是真的肚子疼。”
沈卻看她眼神飄忽, 停頓片刻, 落座道:“是嗎?哪里疼?這里?”
他說著, 用指腹摁了摁她方才捂住的地方。那肚皮軟綿綿的, 一摁就往下凹。
虞錦驀地一怔,渾身發(fā)麻,忙往后挪, 護住小腹結(jié)結(jié)巴巴道:“不、不是這里……”
男人眉梢輕提,一本正色道:“躲什么, 過來。你不是肚子疼?不認(rèn)真看看怎知哪里疼, 若是嚴(yán)重, 應(yīng)及時就醫(yī)用藥。”
聞言,虞錦連連搖頭, 起身拉了拉裙擺,說:“我不疼,不疼了,眼下風(fēng)清氣正,正是適合練習(xí)射擊的時候, 怎能躲在營帳里清閑?如此實在不像話!”
說罷, 虞錦握了握拳, 腳步凌亂地走出帳外。
沈卻盯著飄揚的簾幔看了半響, 倏地掩面笑起來, 昳麗俊朗。
另一邊,虞錦撫著怦怦跳的胸口, 呼吸略微急促,耳根也隱隱發(fā)燙。
她握起短弩,發(fā)泄似的“咻”、“咻”、“咻”連發(fā)幾箭,無一不脫靶,隨后雄赳赳氣昂昂地伸手道:“再拿箭來!”
沉溪與落雁面面相覷,又怎的了?
===
臨近午時,虞錦精神勁兒消耗殆盡,趁沈卻視察營地時,也一道丟下了手中的短弩。
營地空曠,四周皆是兵將練武的號角聲,時不時有衛(wèi)兵匆匆跑過,便要揚起一陣硌人的塵土。
從前在靈州時,虞錦便對營地避之不及,唯恐臟了她干凈的繡鞋和裙擺,是以也不肯頂著日頭多走,十分自我珍惜地在沈卻的營帳內(nèi)歇息。
帳外號角聲嘹亮,兵將練武動作整齊劃一,時不時還傳來馬蹄聲陣陣。
虞錦手握木箸,戳著硬邦邦的飯粒,不大有胃口地飲了兩口花茶,早起的困意襲來,很快便歪倒在沈卻的矮榻上。
待再醒來時,已是將至日落。
虞錦懵懵地?fù)沃狡鹕恚踔$R子整理妝發(fā),懶懶道:“阿兄未回?”
沉溪替她理了理額前的碎發(fā),說:“段侍衛(wèi)方才來,說是王爺正與人議事,姑娘稍候片刻。”
虞錦“唔”了聲,瞧日頭落山,便想出去走走。
郊外風(fēng)涼,自她裙擺吹拂而過。
一路有人抱手招呼,三姑娘長三姑娘短,虞錦一一頷首以應(yīng)。
只是沒想,在回營帳的途中竟會撞上姬長云。
姬長云與老軍醫(yī)說著話,腳下驀然一頓,與老軍醫(yī)話別后,便朝虞錦走來。
她并未像前幾回見她那般福身問安,只輕點了下頭道:“三姑娘。”
虞錦也不甚在意,說:“疫病之事我聽阿兄提起過,當(dāng)真是多虧了姬大夫。”
“長云分內(nèi)之事,三姑娘言重。”
說話間隙,氣氛沉默了片刻。
沉溪與落雁在后頭悄悄對了個眼神,不知為何,頗有些劍拔弩張的氣息在流動,說不出哪里怪異。
虞錦瞥了眼天色,道:“天色不早,阿錦便先告辭了。”
說罷,虞錦欲要離開,姬長云忽而開口叫住她。
她沉默一息,才緩聲道:“垚南地處邊境,營地數(shù)萬將士,刀劍無眼,恐怕傷了三姑娘,長云知曉垚南許多適合姑娘家賞玩的去處,姑娘若煩悶,可邀著表姑娘一道去。”
虞錦捏了下絹帕,看向姬長云。
姬長云道:“如此三姑娘可解悶,王爺也不必分神照料姑娘,近來軍中事多,先是疫病,再是狼倉關(guān)御敵,長云只怕王爺?shù)÷巳媚铩!?
虞錦將絹帕纏繞在指間,微不可查地抬了抬眼尾。姬長云話里話外皆是為她好,可細(xì)聽之下,卻是勸說她莫要來軍營影響沈卻處理軍務(wù)……
是在,責(zé)怪她不懂事?
虞錦抬眸,視野里便出現(xiàn)一道頎長的身影。
她微微一笑,道:“多謝姬大夫掛念,不過阿兄并未怠慢我,他晨間還說晚些帶我逛街市呢。”
說罷,虞錦便提裙小跑上前,熱絡(luò)地喊道:“阿兄!”
姬長云回頭,就見沈卻接住了險些傾倒的小姑娘。虞錦拉著他不知道嘰嘰喳喳些什么,男人冷然的眉眼有所松動。
逛街市?
她認(rèn)識的沈卻,何曾會踏足煙火之地?
======
夜幕降臨,風(fēng)涼月白,街巷掛滿了五彩燈籠,照得燈火通明,熱鬧不已。
垚南地處靈州南見,一南一北,民俗風(fēng)情大不相同,小攤上賣的物件都是虞錦從前少見之物。
她瞪直了眼,嘴角上揚,時不時溢出幾聲低嘆。
虞錦腳步匆匆,從糖人小攤、香粉店鋪至戲臺前,無一不駐留片刻。
她鬢角的發(fā)濕了,小臉也走得紅撲撲的。
沈卻負(fù)手慢步跟在她身后,萬千燈火,人群間摩肩接踵,他那雙朗星皓月的眸子緊緊盯住虞錦。
眼前的一幕與腦海里畫面漸漸重疊——
——“沈離征,明日是乞巧,你早些下職好不好?”
——“好。”
——“東市熱鬧,我們?nèi)|市,還要在護城河下放花燈。”
——“好,都好。”
——“好熱鬧,我第一回出宮過乞巧呢。你走快點呀!……欸,你看這個銀狐面具像不像你?”
“可有銀狐樣式的面具?”虞錦停在一個面具小攤上翻來覆去地挑選。
商販忙笑應(yīng):“巧了!恰剩最后一個,姑娘稍等。”
沈卻驀地回過神,停頓半響道:“為何要銀狐面具?”
虞錦回頭看他一眼,正巧商販將面具遞到她手里,虞錦揚起面具笑道:“像你啊。阿兄,你看這面具像不像你?”
虞錦沒注意到沈卻的神情變化,只低頭嘟囔說:“我戴這個兔子的,你戴銀狐的好不——”好。
話未說盡,男人驀地俯身下來,一張俊美無雙的面容就這么在她眼前放大。
虞錦一怔,吞咽了下唾液,心臟撲通撲通跳起來。
四目相對,男人薄唇輕啟,嗓音輕啞,道:“阿錦,幫我戴。”
阿——
阿錦?
虞錦懵住,神色呆滯地松了手,面具頓時脫落。
家中親人、閨中好友都是如此喚她,這并非什么十分私密的小字,但不知為何,被沈卻這樣喊出來,便多了兩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落雁“哎”了聲,忙撿起面具遞上去道:“姑娘?”
“喔。”
虞錦如捧燙手山芋,就著沈卻俯身的姿勢迅速將面具戴在他臉上,偏過腦袋時迅速拿手在臉側(cè)扇了扇風(fēng)。
好燙!
后面那半條街,虞錦走得索然無味。
落雁道:“姑娘,您方才不是說要糖葫蘆么?奴婢瞧前頭那個攤子便有。”
虞錦搖頭:“不要了。”
落雁又道:“那墨魚丸子呢?您方才說味香。”
虞錦“唔”了聲,心不在焉道:“也不是很香……”
落雁困惑,歪頭瞧了眼心事重重的三姑娘。
虞錦抿唇,偷偷瞥一眼落后一截的身影。
最后,一行幾人進(jìn)了酒樓,掌柜的十分有眼力勁,看幾位的穿著便只非富即貴,立即吩咐小二領(lǐng)至上等廂房,茶水伺候。
虞錦的神思尚未歸攏,走臺階時腳下一絆,沈卻眼疾手快地握住她的胳膊,深深凝她一眼。
虞錦囫圇道:“多謝阿兄。”
推門入廂房,二人相對落座。
眼神無意碰觸在一起時,虞錦閃躲地垂目擺弄新到手的面具。
沈卻長眸微瞇,正要說話,忽聞一陣急促的風(fēng)聲自窗外襲來,他驀地頓住握著木箸的手,寸步未移,神色不變。
然,就聽虞錦一聲驚呼:“阿兄!”
小小的身板,猛地?fù)渲了麘牙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