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雀》61
床架“吱呀”狠狠一顫, 沈卻力道并不重,但虞錦這下摔得委實有些懵,她目視床頭的獅子紋路靜了靜, 素來很有主意的精致腦袋一時也有些卡殼。
但虞錦不是個放任自己尷尬的人。
她此行目的純良, 雖過程曲折了些, 但到底事出有因, 眼下事已至此, 需得化被動為主動,畢竟她一向奉行著“只要自己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的原則。
沈卻身量極高, 立在床前時落下的陰影能將虞錦整個罩住,他掀袍落座, 才堪堪露出些微弱燭光, 映在女子神色斑斕的小臉上。
虞錦倏地骨碌坐起, 拽了拽褶亂的衣擺,又扶了扶發(fā)間的花簪, 一本正經(jīng)、先發(fā)制人地說:“王爺可知我為何在你房里,還藏身于衣櫥中?”
沈卻看她這副故作鎮(zhèn)定的模樣,配合道:“不知,為何?”
虞錦“喔”了聲,說:“前些日子我看楚瀾腰間的香囊款式不夠新穎, 閑來無事時便著手替她縫制了一枚香囊, 便順手也——”
虞錦神色忽變, 伸手摸了摸空蕩蕩的袖口。
沈卻道:“找什么?這個?”
虞錦望去, 男人手中握著的恰就是那枚她“順便”縫制的藥囊。虞錦忙點頭, 強調(diào)道:“便順手,順手也縫制了枚助眠藥囊, 既為表停安寺雨夜王爺相護的謝意,也為表阿兄胡亂誤會動手的歉意……但是你猜怎么著?”
“……”
沈卻抵唇咳嗽一聲,忍笑耐著性子問:“怎么著?”
“楚瀾說你不許生人隨意進出寢屋,且你適才尚未回府,便提議我前來一送,我本想著將此物擱置在桌前便可,但誰知我前腳剛進,后腳便聽見王爺與阿兄的聲音,為免再遭誤會,情急之下只好躲進衣櫥。”虞錦停頓一響,重重道:“并無他意。”
她似不打算給沈卻說話的機會,自顧自說著便要挪下床,動作倉促道:“既如此,王爺早些歇息,我就不多叨——”擾。
虞錦被捏住了嘴,叭叭不停的小嘴倏地合攏。
上下唇瓣被粗糲的指腹摁住了命脈,她的唇被捏得嘟起,動作也隨之一頓,她拿眼看沈卻:?
手感極好,沈卻指腹微微用力捏了兩下。
他松開手,稍稍莞爾道:“順手給我縫制的?”
虞錦微怔,遲緩地點了兩下頭,若說是特意那未免顯得不太矜持,她暗自想著,還做作地捋了捋烏發(fā)。
沈卻這些日子忙于剿匪一事,有些日子沒見過虞錦,他不輕不重“嗯”了聲,說:“又是謝意又是歉意,只值虞姑娘順手。”
聞言,虞錦瞪大美目,只覺自己的心意沒有被人領(lǐng)略,是以當即反駁道:“你看這花紋樣式,我可是翻了好幾本圖鑒才定下的,還有這材質(zhì),挑的可是圣上御賜的蘭雪緞,里頭放置的助眠草藥也是輾轉(zhuǎn)詢問的秘方!還有這絡(luò)子,可是我親手打的呢,下頭墜的小佩環(huán),王爺以為這是尋常配飾嗎?當然不是,這可是我特地——”
在沈卻眸底淺淺劃過的笑意里,虞錦驀地捂了下唇,好像說漏嘴了……
她立即轉(zhuǎn)移話題:“我、我鞋掉了!”
四目相對,沈卻抬手揉了下她的烏發(fā),遂起身去衣櫥前撿虞錦掙扎掉的一只繡鞋,轉(zhuǎn)身之際,不由撫著眉骨揚唇一笑,回時復(fù)又神色如常。
今夜送禮實在不甚順利,虞錦現(xiàn)下略有些萎靡,嘆氣著伸手要接過那繡著小金花的新鞋,就見沈卻動作熟稔地蹲下身子。
不得不說,虞錦有被嚇到。
她雖是金貴,但也不曾金貴到讓南祁王躬身伺候穿鞋的地步。
虞錦忙縮了縮腳,道:“王、王爺快起來,我自己來就好。”
“別亂動。”沈卻蹙眉摁了她一下,神色自然地握住虞錦的腳踝替她穿上繡鞋,自然到他似不覺此事有多么不妥。
虞錦愣了愣。
他道:“我讓段榮送你回去,走小路,能比你阿兄到得快些。”
虞錦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就連沈卻往她手里塞了什么也沒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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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路有段顛簸不平,馬車轆轆碾過,倏地左搖右晃起來。
生蓮不知方才南祁王屋里發(fā)生了甚,但卻是王爺親自送姑娘出府,那定是暴露無遺。她悄悄掀開簾子瞥了眼后頭跟著的馬兒,低聲問:“姑娘,那是王爺?shù)氖绦l(wèi)么?是特意送姑娘回府的?”
虞錦托腮頷首,應(yīng)了聲“嗯”。
生蓮感慨:“南祁王實乃寬容,不僅未怪罪姑娘冒失,還特意遣人送姑娘回府,外頭卻傳他涼薄寡情,果真是傳聞失真。”
虞錦攥了攥手心里的梅子糖,近來她迷上這種酸甜的果糖,遣人去西市買過幾趟,他分明不現(xiàn)人影,可卻都知曉……
他……莫不是派人偷偷跟著她了?
思及此,虞錦忽然捻了捻而下的翡翠耳墜,說:“興許,是因旁的什么。”
生蓮不解:“旁的什么?”
虞錦高深莫測地瞥了生蓮一眼,又高深莫測地挺直身板,端端坐穩(wěn)。
生蓮狐疑地收回目光,又絮絮叨叨道:“方才真是好險,幸而公子沒察覺,不過姑娘是躲在何處?”
“……”
虞錦臉一熱,囫圇道:“就是有一處藏身之地。”
生蓮好奇追問:“哪里?”
虞錦往她嘴里塞了一小塊栗子糕,再沒回話。
沈卻所言果真不假,虞錦回到宅院時虞時也尚還未到。她回屋梳洗了一番,做出一副閑在家中的模樣,聽到動靜后巴巴推門迎了上去:“阿兄!”
虞時也看了她一眼,用眼神詢問她“有何貴干”。
虞錦神秘兮兮地拉著虞時也進了前廳,將方才楚瀾打探到的那些消息轉(zhuǎn)述一遍,說:“可惜尚不知郡主究竟是個什么性子,喜好什么。”
虞時也聞言,道:“你打聽她作甚,左右圣上已賜婚,什么性子也都得娶進門。”
虞錦道:“可知己知彼,方能投其所好呀。”
虞時也不屑:“我為何要投她所好?”
虞錦認真道:“如此不是更能促進夫妻和睦?阿兄若能做些令郡主歡心的事,郡主便會更喜歡阿兄一些。”
“她歡不歡心都得是我虞家新婦。”何況他有何處不討人喜歡?何必做這等投其所好的俗事?
虞錦稍頓,問道:“阿兄成婚后會為郡主穿鞋么?”
虞時也用一種“你在說什么胡話”、“我憑什么伺候她穿鞋”、“本公子有多金貴你不知道嗎”等種種傲慢的眼神乜她一眼。
不待他開口回話,虞錦兀自捧起茶盞壓壓驚,心道:幸而王爺不似阿兄這般。
隨后又想:幸而圣上給阿兄賜了婚。
兄妹二人談話間,虞廣江正從角門而進。他負手走得極緩,身后隨侍道:“方才那乘馬之人是南祁王的侍衛(wèi)。”
虞廣江心思沉沉地應(yīng)了聲,踱步至小徑,側(cè)目恰能瞧見前廳里兄妹二人正對坐飲茶,他目光落在捧著小臉的虞錦身上,忽而笑嘆道:“女大不中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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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天監(jiān)對虞時也與郡主的成婚吉日抉擇不定,是以虞廣江只好耽擱幾日再回靈州,這一耽擱,恰就撞上今歲秋狝,往年虞廣江不在京自是無法伴駕,今朝卻不同。
虞錦原是對野獵這等事毫無興致,可她聽說那座皇家圍場風(fēng)景甚美,內(nèi)置園林和錦鯉臺可供女眷游玩觀賞,且她久居靈州,難得有此機會,幾多思忖之下,便邀著楚瀾同去置辦幾身騎馬勁裝與賞花衣裙。
楚瀾前些日子接二連三被沈卻禁足,本今兒她也在禁足中,但小舅舅聽聞是虞錦相邀,只多問了兩句,便放她出府。
故而楚瀾現(xiàn)下興致勃勃。
街頭車水馬龍,熙來攘往,商販的吆喝聲、孩童的哭鬧聲不絕于耳,
虞錦與楚瀾皆是不愛躋身之人,很快便目的直接地來到金縷閣。此地做的便是富貴人家的生意,是以布局雅致,還設(shè)有茶桌可供小憩。
丫鬟提壺斟茶,虞錦便與楚瀾翻看著時下流行的衣裳款式,但時興也易撞上穿著相同的衣裳,是以虞錦提前備好緞子,再請店鋪制衣。
她一共定做了六套勁裝與六套裙裝,且給每件新衣裳都配備了繡鞋與首飾。
楚瀾好奇問:“阿錦可會騎馬?”
虞錦搖頭。
楚瀾道:“那你要那么多勁裝作甚?”
虞錦默然,自是為了瞧著美。
她從虞時也那兒得知這回秋狝沈卻亦會同去,她思來想去,前些日子屬實有些發(fā)揮失常,沒了貴女的體面,趁這回秋狝,需得好生找補找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