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雀》66
——“我找我的小寡婦。”
話音落地, 虞錦僵硬了少頃,望進沈卻難得外露愜意的眸底,右腳仿佛千金重似的艱難往后拔了一步, 水藍色帕子被絞成團。
自打西山密林一面后, 她再也沒見過沈卻, 那點子難為情其實早就被消磨得所剩無幾, 但聽到便聽到了, 做什么非要當面提及?
她不要面子的嗎!
思及此,虞錦左腳也不動聲色地退了小半步,身子稍稍偏右, 明顯是一個要轉身的動作。
可她堪堪摸到門扉,耳側伸來一只大掌, 結結實實將門抵住。
虞錦深呼吸, 正欲先發制人時, 忽地被從身后抱住,柔軟的烏發也抵在堅硬的胸膛上。
男人兩條結實的臂膀箍在女子纖細的腰間, 下頷就擱在虞錦腦袋上,手上分明沒有纏得很緊,但卻讓人難以掙開。
這樣環抱的姿勢比面對面相擁還要親密,虞錦微愣,扭捏道:“你、別這樣抱我。”
許是兩人之間少了那層名正言順的關系, 即便出格之事做了不少, 可只要重頭再來, 那股子違禁的別扭感仍充斥心頭。
可男人聞言, 只貼得更緊些, 他稍稍垂頭,薄唇便挨著女子滾燙的耳尖, 說:“為何?可我聽說二姑娘要給我守寡,就因為我無礙,便翻臉不認人了?”
他的聲音一向如沉金冷玉般低沉平穩,就連現在都像是在說再正經不過的話,但恰是這樣,才讓人羞紅了臉。
可虞錦不愿露怯,且還有一絲被人窺得私語的羞惱,端著鎮定模樣,語速極快道:“既是無礙,談何守寡,又何來翻臉不認人一說。”
又飛快地轉移話題:“王爺如何進我閨房的?我父兄可知王爺大駕光臨?眼下時辰已晚,王——唔。”
他薄唇很輕地落在她嘴角,很有一種封口的意思,但也確實達到了目的。
虞錦停頓了瞬,徹底安靜下來。
其實這些日子,虞錦夜里睡得并不太安穩,每每闔上眼,那巨石滾落的轟鳴聲如在耳側,男人繚亂虛弱的呼吸似淺淺噴灑在她臉頰。這都讓虞錦感到不安。
不得不說,現在倒是很踏實。不過——
虞錦狐疑道:“王爺不是才能下榻走路么?怎么就出府了?傷勢不要緊?”
她在沈卻懷里竭力轉回身子,面對面道:“給我看看。”
男人眉梢輕提,看著她說:“早就好了,本以為說得可憐些會有人來探望,誰料并未。”
虞錦半信半疑地瞥他一眼,見他雙臂如此有力,好似真不是重傷的模樣,她郁悶了少頃,又推了推他的手臂,“……勒疼我了。”
沈卻從善如流地松開她,兀自落座在矮榻上,并沒有要走的意思。
虞錦站在原地,不解地看他。
沈卻側首,“我看你睡下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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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燦燦,綴滿夜幕。
“吱呀”一聲,門扉被推開,沈卻從中踏出,神色從容,倒沒有什么做賊心虛之意。
生蓮在廊下守得昏昏欲睡,甫一抬眸,瞌睡也散了干凈,但卻也沒多少驚訝,只慌亂福身道:“王爺。”
男人微微頷首,順帶緊了緊方才被虞錦攥得有些松弛的衣袖,道:“她若再夜里驚醒,睡前就備上安神湯藥,再不濟,請郎中過來問診。”
生蓮連忙應是。
可沈卻又看了她一眼,“她自幼嬌慣,但你作為貼身侍婢,也不可事事由著她的性子來,不是她不肯,便能放任不管的。”
聞言,生蓮惶恐地垂下頭,“是,多謝王爺提點。”
沈卻沒再多言,徑直回了沈宅。
那背上火燒似的疼擾得他輕蹙了下眉梢,內里的里衣已然被血水浸濕,段榮見此大驚失色,忙喚來元鈺清處理傷口。
元鈺清頗為無語,只輕飄飄“嘖”了聲。
此時,沈宅角門繁亂得很。
一箱箱深色梨木箱子被抬進前廳,小廝不敢懈怠,未免摔壞里頭的貴重物件,手腳都輕慢得很,整整齊齊塞了院落,還有一只拴著大雁的金籠被提了進來。
廊道拐角處,太妃楊氏站了片刻,便去了老太君所居的沉木軒。
甫一進門,便瞧見老太君正秉燭核對著禮單。
“母親。”楊氏走過去,多燃了支紅燭道:“老白心細,這禮單經由他手,想來不會出錯,母親何必費眼睛再瞧,擔心熬壞了眼。”
老太太不輕不重地應了聲,才說:“正式下聘,心得細。按說本該去往靈州虞家下聘才是,可王爺興許不日便要啟程去荊州剿匪,再耽擱下去,不知宮里又要生什么變故,如此已算輕慢,如何能不再上心?”
楊氏連連稱是,又替老太君斟了盞茶,一并陪著看起來。
她慢聲道:“前些時候兒媳偶然在金縷閣遠遠瞧見那虞家千金一眼,生得倒真真標致,是個討人喜歡的模樣,難怪母親也愛重。”
老太君抿茶道:“那孩子是瞧著伶俐,王爺愛重才最要緊。”
“只是嬌氣金貴了些,到底少了幾分穩重,也不知日后能否操持王府中饋。”楊氏頗為擔憂,又道:“早些時候兒媳還以為姬家的丫頭——”
“噹”地一聲,老太君擱下茶盞,微斥道:“如今是什么時候,太妃說話可要懂些輕重,莫要再做出傷了母子感情的事來才好。”
楊氏臉色陡然一白,仿佛被戳到心肺,坐也不敢再坐,起身福禮道:“兒媳妄言,母親恕罪。”
老太太不言,只頭疼地揮手命她退下。
楊氏提及的“姬家丫頭”正是姬長云無疑,其實老太君曾對姬長云亦是抱有過很大希望。那姬家本就是知根知底的人家,真論起來,其父還對沈卻有過恩情,姬長云常以義診為名進京看望沈宅老人,不管目的為何,到底也是有心。
老太君原也很指望近水樓臺,她能與沈卻生出些情愫來。
可這么些年過去,她心中極為明白,幾年都磨不出的情誼,那自家孫兒是當真對姬家姑娘沒意思,是以她也不強求,便年年搜羅上京未出閣的適齡姑娘讓他過目。
可沈卻自幼性子便極其淡漠,好似除了行軍作戰,很難有對別的什么生出興趣,他的婚事早成了老太君的一樁心病。
如今好容易八字有了一撇,她自是心中歡喜,不愿生出事端。
至于下聘一事,沈卻也并非突生興致。
前幾日在麒山,虞廣江婉拒了圣上賜婚的念頭,緣由無他,虞時也的婚事已然惹眼,一家兄妹若是同為圣上賜婚,未免過于高調。
他們這樣手握兵權的武將,著實不便高調。
而虞廣江又確實無法忽略掉自家閨女那滿腔心思,且叫她那日在殊雲閣劈頭蓋臉一頓表明心意,而后沈卻趁熱打鐵提及此事時,虞廣江連拒絕的余地都沒有。
是以,虞廣江到底還是應了。
清晨,沈宅外抬出去的成街箱籠實在打眼,瞞是瞞不住,不幾時,南祁王府向虞家提親一事便傳得沸沸揚揚。
而上京中就數女子之間的消息最為靈通,很快便有好打聽者迅速設了個茶會談論此事——
“此事也并非全然無征兆,我聽聞上回秋狝,南祁王受傷正是為救虞姑娘。”
“可虞錦不是稱病歇……唉呀,難不成是塌方時她就在山中,受了驚嚇?”
“想來定是如此,怪不得呢,南祁王與虞家從前也沒什么交集,怎就忽然提親了?莫非是因二人在山中困了一夜,王爺體恤女子名聲,這才不得不提親?”
“倒也極為可能,畢竟南祁王也著實不似那喜那般嬌滴滴的美人。虞家近來風頭正盛,王爺說不準是被逼無奈呢。”
此事越傳越邪門,短短幾個時辰,傳出了好些不同版本,更有甚者直接將此事歸咎于虞家仗著圣寵逼婚,理由也五花八門。
宮中,成玥公主乍聞此事,心碎得一塌糊涂,儀容都未收拾得當,便匆匆趕往御書房。
好在貞慶帝今日閑來無事,便與這位嫡公主見上一面。
誰料,成玥開口便哭道:“父皇!您就這么瞧著虞家仗勢欺人么?王爺被逼無奈求娶虞家嫡女,父皇便不幫上一幫么!”
貞慶帝瞥了一眼成玥,說:“朕要如何幫?提議賜婚被拒,南祁王偏愛自個兒提親,朕總不能橫插一腳,非截了他的差事吧。”
他頓了頓,“再說,哪個同你說的被逼無奈?”
成玥怔怔望著貞慶帝,什么意思?
可南祁王不是……不喜嬌奢之人,盼未來王妃擅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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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錦這一覺睡得極好,醒時已過午時。
乍聞此事,她擁著被褥懵怔半響,隨即細眉一蹙,握拳道:“如何就成體恤女子名聲,如何就成虞家仗勢逼婚了?那南祁王府是說逼就能逼的么?怎么就不能是我虞阿錦端莊優雅貌美且滿腹才華引得南祁王對我青睞有加呢?”
生蓮忙遞上溫水,勸慰道:“姑娘何必與她們置氣。”
虞錦兩腮鼓鼓地含了一口蜜水,倏地一頓,咽下問:“你是說,南祁王府……來提親了?”
她緊接著驚訝道:“父親應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