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雀》40
——“求你了, 求你了沈離征?!?
“求你了,阿兄?!?
微風輕輕,將她那黏糊糊的尾音拉得更綿長, 乍一入耳, 能酥掉人半只耳朵。
廊下灑掃的小丫鬟們各自一顫, 隔著老遠對望一眼, 悶頭離遠了些。
就三姑娘這撒嬌耍賴的法子, 饒是女子也頂不住啊。
沈卻喉結微滾,若仔細瞧,余暉覆蓋下的瞳孔里甚至有一些酸澀的痛楚。
他反手握住虞錦的手, 力道未收,捏得虞錦深深倒吸一口氣。
“疼疼, 疼……”
虞錦美目微瞪, 抽手掙扎, 幽怨地鼓起小臉,不許就不許, 倒也不必下如此狠的手吧!
沈卻倏地回神,手上力道盡斂。
虞錦“簌”地一下將手縮回去,覆在絹帕仔細揉摁,昨兒才敷的桂花手油,怎能遭罪。
沈卻捻了捻指腹, 不動聲色地吐息, 道:“怎么想去營地里?”
虞錦一頓, 驀地挺胸抬頭道:“營地更有練武的氛圍, 何況楚瀾平日不也在營地里練鞭騎馬么?而且她的功夫也是你親自教的, 阿兄,一碗水要端平?!?
他才問了一句, 她就小嘴叭叭說了一堆。
沈卻眼尾輕斂,極淺地笑了一下。他抬了抬眉梢,道:“我每日卯時便乘馬去營地,你確定要同我一起?”
卯時啊……
虞錦面色扭曲了一瞬,天都尚未亮透,著實也太早了些。她皺眉沉思半響,握了握拳,下定決心一般點點頭,“我要去?!?
沈卻緩緩頷首,便算了應了這事。
見虞錦嘴角一揚,轉頭便要回廂房,他眼疾手快地拉住她,“跑什么,用膳?!?
虞錦“哦”了聲,瞥了一眼被沈卻攥住的手腕。
說來奇怪,這兩日沈卻不知沾上了什么毛病,連用膳都要人陪著,著實令人摸不著頭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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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卯時,天堪堪亮,王府一片闃寂,那拂柳而來的風還帶著幾許涼意,吹得虞錦一陣哆嗦。
她混混沌沌蹬上馬車,困得簪子下的小珍珠都在左右晃蕩,她捂著唇打了個小小的呵欠,道:“阿兄早。”
沈卻把紅豆粥推上前,“用早膳。”
虞錦微怔,她還以為今早要空著肚子受累呢。
很快,馬車轆轆駛向城郊軍營的方向,車廂內響起碗勺碰撞的聲音。
沈卻側目看她,直至虞錦靠在軟枕上昏昏欲睡,他才伸手將人攬了過來,把那顆左搖右晃的腦袋摁在胸膛。
他碰了碰她的臉頰,又碰了碰她的嘴角,這才心心滿意足地長吁一口氣。
想碰她想抱她,可怕嚇著她。
若是再嚇到她裝暈昏睡一整日……男人唇角扯了扯,寡淡一笑。
下了馬車,一路走過訓練場地,往營帳的方向去。
虞錦今日一身紅領藕粉勁裝,俏皮惹眼,紅色束帶勾勒出盈盈一握的腰肢,這身修身窄衣將小姑娘含苞待放的身段描摹得凹凸有致,更顯風情。
偶爾穿上一穿,倒比那些裙裝還有味道。
所及之處,惹得那些正手握長.槍操練的士兵武將紛紛回頭一覷,引來陣陣議論。
虞錦還要回頭去看,被沈卻一只手摁了回去,“亂看什么?!?
兇什么。
虞錦看他那張無甚神情的臉,心下哼哼唧唧腹誹道。
到營帳,趁沈卻穿戴盔甲的間隙,虞錦將營帳里里外外打量了一遍。
不幾時,便有下屬送來一把小巧精美的短弩,短弩下甚至還掛著一顆花里胡哨的粉珍珠。
這便是軍營那幾位老軍匠的審美,沈卻蹙了蹙眉。
然,虞錦卻十分稀罕地捧了起來,“這是給我的?”
“嗯?!彼凵弦陆?,道:“短弩小巧便攜,姑娘家好上手,你先試試如何瞄準?!?
“哦?!?
虞錦沒多想,徑直走至靶前,有模有樣地抬起短弩。她從前在虞府沒少見虞廣江和虞時也練武射箭,他們抬的弩都碩大無比,與之相比,這把小小的弓.弩又算得了甚。
于是虞錦摁下扳扣,“咻”地一聲,箭矢啪嗒脫落,連三尺都沒飛出去。
沈卻毫不意外地看她一眼。
虞錦:“……”
沈卻重新遞上一支箭,抬起她的胳膊,道:“別急著發射,站好,舉穩,手不要抖,腿邁開?!?
他在她身側繞了一圈,這敲敲那打打,頗有些嚴師風范。
實則她不學也罷,但她既要學,沈卻也不想隨意糊弄過去,直穿小公主心臟的那支箭、劃傷虞錦的那把刀都還歷歷在目,倘若她有幾招傍身,那些或許并不會發生。
日頭緩緩升起,但孟秋天涼,并不太熱。可饒是如此,虞錦也有些站不住腳,她胳膊酸疼,小腰也有些經不住站。
這與她此前所想來軍營視察敵情有所不同,但沈卻這樣認真,虞錦一時有些不好懈怠。
一刻鐘過去,腳邊的箭矢堆成了小山。
這短弩看著小巧,握在手里也確實不重,但每每摁下板扣時,虞錦便會被那后坐力震得往后一邁,接連十余發,只覺虎口疼得厲害。
眼看圍觀的衛兵愈發多,她不欲繼續丟人,趁箭矢用盡時放下胳膊,忽然痛苦地捂住小腹,“阿兄,肚子疼,好疼呢?!?
四目相對,沈卻靜靜地看她。
沉溪與落雁相視一眼,眾所周知,王爺在練兵習武上很是嚴肅,并不由人開玩笑,就是表姑娘那樣皮猴之人,在這件事上態度也十分端正。
就在丫鬟二人提心吊膽,生怕王爺厲聲罰三姑娘時,卻見男人眉頭一蹙,將自己略顯寬大的扳指戴在虞錦的拇指上,道:“聽話一點,好好練,晚點帶你去街市,上回去山莊時你不是說熱鬧,嗯?”
虞錦美目睜大了些,來了興致。
說起來,自打離開靈州后,她便十分倒霉,多病多災,以至于連出府游玩的次數都屈指可數。
正猶豫時,一道江南細雨一般的嗓音傳來:
“長云見過王爺、三姑娘。”
虞錦仰頭,果然見姬長云白衣飄飄,背著藥匣站在不遠處,看樣子應是才瞧完病患,身上還沾染了些藥味兒。
虞錦忽然站直身子,握緊弓.弩,端莊優雅地回以微笑道:“姬大夫也在。”
姬長云道:“不知王爺可有空暇,我有事想與王爺說幾句?!?
沈卻看了姬長云一眼,點頭邁步走向一旁。
虞錦耳尖豎起,如臨大敵一般面色嚴肅。她舉起短弩對準靶心,然步子卻在不斷調整中不停后退,眼看就要退出射擊范圍。
沈卻余光瞥了她一眼,嘴角飛速揚了一瞬。
那廂,姬長云仰頭看沈卻,道:“王爺,白叔又送銀子去家中,可姬家平日每月領著營中的撫須金,怎能平白無故再收取王府的補貼……何況,我這些年攢了些銀子,足夠生存,我并非王爺以為的那種尋常女子,能夠養活自身與母親?!?
沈卻瞥了眼姬長云遞上來的錢囊。
他負手而立,淡聲道:“姬夫人近來身子羸弱,大病小病不斷,你父親是我的部將,他身死沙場,王府有所照料是理所應當,何況?!?
沈卻停頓一下,道:“你父親的死,我有責任?!?
眾所周知,多年前垚南御敵那一戰,姬瀝明是為掩護南祁王撤離才命喪險境。
但沈卻說這話的口吻并未參雜多少情緒,身為武將,御敵殺敵本為其職,往小了說姬瀝明是為了南祁王,可往大可說,他何嘗不是為了垚南。
此人值得敬重,沈卻也心有感念,因此對姬家多照料一些,這理所當然。他雖未吩咐白叔,但白叔跟他這么多年,有些事不必吩咐,便已揣摩著去做了。
姬長云攥緊錢囊,抿唇不言,半響才道:“長云多謝王爺?!?
“你不必多想,白叔是一片好心?!?
姬長云應了聲,又猶豫道:“那……過幾日是母親的生辰,她對王爺很是感激,便想請王爺上家中吃一碗面,不知王爺可有閑暇?”
沈卻下意識要去轉拇指上的扳指,卻陡然轉了個空。他淡淡道:“不必了,姬夫人好意本王心領?!?
另一邊,虞錦愈走愈近,靶子離她倒是愈發遠。
直至聽到姬長云說什么家中吃面,虞錦眸色微變,未及深想,她忽然捂著肚子蹲了下去,嘴里氣若游絲地叫喚著疼。
姬長云的話被打斷,就見沈卻闊步上前,彎腰將人抱了起來,徑直往營帳去。
她眨了下泛酸的眸子,深深吸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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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錦被擱置在矮榻上,眼淚汪汪,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男人垂目睥睨,緩緩道:“裝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