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秋心中冷笑,何意?你們說何意?當初人家好心送你們吃食時,你們是什么態度。
覺得齊家勢大,銀子多,覺得去吃便是看得起齊家。這便叫風水輪流轉,做人啊,不怕窮,就怕這種拎不清的。而這些人,是他治下之民,他是一縣之主,這樣說來,始作俑者竟然是他。
周子秋的心情自然不會好。所以說起話來少了平日的溫吞。
而百姓們看慣了溫吞的周縣令,周縣令這乍然變得雷厲風行起來,倒讓百姓們的牢騷聲音小了幾分。
眼見著百姓圍在衙門,沒有散去的意思,周子秋提高聲音道……“剛才本官說的,你們可都聽清了。今日起,便要執行。若想填飽肚子,便去城主指定的地方上工。若是嫌苦嫌累,你們大可以游手好閑。
這世上,便沒一個能像城主那般,千方百計的想著給你們找條活路。
你們莫要再不識好歹了。學堂照開,你們可以把自家娃子送去識字。這已經是莫大的恩惠了,你們不會不知道以前私塾念上一年得花多少銀錢吧?現在城主白白把考狀元的機會給了你們娃娃,你們當知恩。莫要因著幾句不痛不癢的話去詬病城主和夫人。”周子秋苦口婆心的勸完,轉身進了衙門。
百姓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深思的,有不甘的,最終。有人開始離去,看那方向是出城。“張三,你去做甚?”李四問,張三駐足答道。“自然是去上工。以前鄴城沒有城主之時,我們不是也要做工才有飯吃。城主來后,好心賞了我們幾日飽飯,這人啊,不能太貪心。還是自己做工賺來的銀子花的安心。李四,你去不去?咱倆搭個伴。”
李四猶豫,王二這時候湊上前來。“三兒說的對。以前咱們能吃得苦。現在反倒吃不得了。便是在爹娘老子那里,也不能整日吃閑飯。何況城主大人所為之事,皆是善舉,就像挖那引水之渠。若是真的將水渠建好。我們鄴城便再不愁少水了。三兒。咱們走。”王二,張三勾肩搭背的向城外走去。
李四看看一邊猶豫不決的人群,又望望遠去的李三王二兩人。最終邁步追向二人。“你們兩人等等我。我也同去。我聽說城外那礦廠挖出了鐵礦,兄弟我想去長長見識。”
隨后,三個一群,五個一伙,大家結伴而去。
有出城的上工的,下礦的,有上山采藥的劈柴狩獵的。
也有人不滿新章程,勢死回家苦熬的。
新章程雖然昨日才出爐,可在周子秋難得的快手快腳下,不過一日,已傳遍鄴城大街小巷。
自然有罵的,有不忿不滿的,也有眼界長遠的覺得這是利國利民的好事。長治方能久安,總不好坐吃山空。
治城如治國,選賢,磋商,如此長久以往,鄴城必盛。
而百姓們議論紛紛之時,齊律謝珂二人在院中一副事不關己的神態。齊律逗逗女兒,謝珂翻翻賬本,夫妻二人自入了鄴城,難得偷得浮生半日閑。陪夠了妻女,齊律去了外書房,昨夜商量的都是事關鄴城的。
今日,所議之事,便是事關朝廷了。
齊律走后,雨卉添油加醋的將周子秋所為大大稱贊了一番,最終雨卉總結。“平日看那周大人是個好拿捏的,那性子辦起事來,急死個人。而且膽子小的啊,似乎只要爺大聲數落一句,他都要落荒而逃。倒不想今日在衙門前,那般威風。簡直是勢如破竹……直說得那些平頭百姓們個個面露懼意。”雨卉將從婆子口中聽來的細細說給謝珂聽。
她想自家少奶奶自然喜聽。
這事連她聽后,都覺得心情激昂。倒不是看那些百姓吃癟她幸災樂禍。實是那些百姓所為實在傷人。
現在好了,自家少奶奶終于不必再即賠銀子又落埋怨了。那些平頭百姓們若想吃飯,只能乖乖上工。這里可不是京城,隨便轉轉便能找個營生。放眼望去,整個鄴城不過有鋪面三五間,而且都是自給自足,根本不需請伙計。
至于作坊之類的需要請人的,更是沒有一個。
所以鄴城才會這般窮,真不知道自家爺來鄴城之前,這鄴城百姓是靠什么活命的?想到這些,雨卉更加佩服周子秋了。
這么窮的一個鎮子,周子秋竟然堅守著,而且鄴城竟然在災荒之時沒給全城餓死,實是難得。
雨卉哪里知道,那時候周子秋帶了人親自上山,將山中幾乎挖了個空。就差背些石頭回來啃了。那兩年,鄴城百姓餓死了十之七八。
若非鄴城素有窮困之名,以至盜匪都不屑來之。
周子秋如何能堪堪守著這窮城?細想之下,鄴城反倒是因著窮名而保全了下來。
如果只是勉強溫飽,周子秋硬著頭皮勉強能領著百姓們去為。種田,狩獵,再不濟還能啃啃樹皮葉子的,可鄴城若想繁榮,卻非齊律不可。這也是周子秋不管不顧的支持齊律的原因。
與齊律相比,周子秋自認比不得其一。
雨卉說完,突然間有人喚少夫人。謝珂主仆側身去看,只見剛剛還陪了明月在院中玩鬧的周均緩緩上前。這個十歲的少年,生的倒也算眉清目秀,比起他那個父親來,倒是俊了不少。
自從周均被齊律要到身邊上了書童,一直以來頗老實。
每日里就是書房和謝珂院子兩頭跑。在書房,他用功念書,在院子里,他一板一眼的陪著明月,倒不見絲毫怠慢。謝珂本就是個好脾氣的,見周均這般懂事。倒真生出幾分疼愛之心來。偶爾也會給周均講些書上沒有的道理,這孩子總是靜靜的聽著,偶爾會說些自己的觀,周均畢竟自幼跟在父親周子秋身邊,見識頗有那么幾分酷似乃父。
數日下來,性子總算變了些,再不似初來時的謹小慎微,有時也會主動來尋謝珂說話。
“均兒啊,今日功課做完了?”謝珂柔聲問著。周均頭,雨卉見此知道周均是有話想對謝珂說。不由得搖頭失笑。然后了周均的額頭,隨后去院中陪了明月,小丫頭最近纏周均纏的緊,可是周均只要和自家少奶奶說話。總是頗費功夫的。
“少夫人。剛才雨卉姐姐提起家父。均兒斗膽請問……家父以前。真的那般讓人生厭嗎?”周均一直覺得自己父親是個好人,是那種有些蠢的好人,為了鄴城那些不知感恩的百姓。竟然膽大的征用了城主府,而且還是‘先斬后奏’。
若不是齊二爺心善,不予計較。自家父親現在早被下了大獄。
可是現在,齊二爺不僅未懲治父親,竟然還委以重用。
可聽雨卉話中意思,先前,二爺和少奶奶并不看好父親。這讓周均有些疑惑,既然不看好,又為什么委以重用?如果父親的性子不討人喜歡,那他呢?
齊二爺將他留在身邊,親自教養著。
目的又是為何?
難道真如母親所猜那般……是要留個‘人質’在手,好讓父親死心塌地的輔佐嗎?周均想不明白,可隨著與謝珂相處時間越久,周均覺得,不管是少夫人謝珂還是二爺齊律,都不是母親心中所想的那種人。
他們出身高貴,他們自京城首富之地而來,他們并不屑于用那種卑劣的手段……
何況周均也不覺得其父周子秋值得他們夫妻二人這般算計。在周均看來,他們之所以用父親,不過是因為父親熟悉這里,他們懶得換人罷了。
自家父親性情如何,行事如何,周均還是清楚的。
所以,他不想聽母親每日抱怨,也不想像父親吩咐的那般,萬事遵從。他有自己的想法,而直接來問謝珂,便是他深思熟慮后決定的。謝珂笑笑,雖然周均的問題挺尖銳,不過在謝珂看來,周均與他父親不同。這是個頗有靈性的孩子,若是細心栽培,加以時日,必定能有番作為。
她不想這樣一個孩子,被周子秋那膽小性子所束,也不愿其被其母狹隘之心所累。
所以謝珂笑著道。“事有好壞,人的性子也如是。若說治理這鄴城,你父親確是居功置偉,其性守成,倒是個當家過日子的好手。你莫嫌棄,我這話說的雖然粗糙了些,可卻有道理。
你想啊,如果一個人善于持家,家中日子過的自然安穩。若是那人是個敗家性子,手中有銀子便想揮霍,自然過的連隔夜糧都無。
你父親便是個精于持家的。
只是,鄴城要想繁榮,百姓們想要年尾有余糧,僅是守成自然不夠。
還要有拓疆千里的雄心。這,實是你父所缺。不過眼下,有二爺在,他便是那拓疆的箭,你父,便是那守成的弓。
弓箭相輔,才能成事。我這些話,你可明白?”
周均想了想,頭。“……那一個人,到底什么性子才是好的?”
“性子不分好壞,只問本心,問你自己想做個什么樣的人?是將來當個滿腹經文的秀才?還是當個征戰殺場的將軍?抑或只想平凡過一世,娶個姑娘,生二三孩兒,便那般守著幾畝薄田平靜度余生。均兒,人莫要貪心,如果你是當秀才的料,便當得不將軍,你是當將軍的性子,讓你守著幾畝薄田度日,你也是守不穩的。不要問我什么性子才好,要問你自己想做個什么樣的人?
天立地也好,碌碌無為也罷。只要你身死前回首自己一生,了無遺憾便可。”
周均連連頭,表情已不見猶豫了,而是整張小臉似乎都透著一股光亮。
“多謝少夫人,均兒知道了。做人,當依本心。均兒想做個有本事的。并不一定要當文臣,也非武將,而是……能像二爺那般,能以一己之力,保護在意之人周全。”
“均兒是個通透的。”謝珂笑著贊道。這幾便覺得周均有心事。
這孩子是個喜歡把心事藏心里的性子。不似周子秋膽小,也不似其母那般平庸,而是介于膽小與妄為中間的那種性子。
說白些,他那性子有幾分像齊律,卻沒齊律那般膽大包天。
所以不管是謝珂喜歡這孩子,齊律私下里也曾開口夸獎。說周子秋生了個好兒子……好在今日這孩子決定開口,倒讓謝珂將心中那塊石頭放下了。這樣聰明的孩子,其實很容易走邪路,因為在他心中,善惡似乎并不那么重要。
問心無愧,才是他所在意的。
今日之語,算是給這孩子上了至關重要的一課。
只希望周均能真的如他所說那般,不自卑,不憤世嫉俗,平平順順的長大成人。“多謝少夫人提均兒,均兒下去陪小姐了。”
謝珂頭,目送周均緩步走向院中。
其實周均是齊律看中,打算親自帶在身邊教導,最后相助女兒明月的……齊律清楚,他們這輩子恐無機會生子。
這鄴城治理起來,齊律自然不甘拱手送還朝廷,他們夫妻百年之后,這一攤都是要交到女兒手中的。
與其想著給女兒尋個厲害的夫家,齊律更希望將一切交到女兒手中。他并不想把女兒嬌養在深閨,在齊律看來,他齊律的女兒,便該是女中豪杰。
只是真的能如齊律所愿嗎?謝珂苦笑……明月一歲多了,現在已經能穩穩走路在,能開口喚爹娘,偶爾也能從小嘴中蹦出幾個字符來。只是謝珂左看右看,都覺得女兒性子隨了她,對于舞刀弄劍的似乎興趣不大,倒對她畫的花樣子愛不釋手,常常扯著她的繡線玩的忘乎所以。
這樣的性子,將來?
罷了,走一步看一步吧。眼下,先把精力放到鄴城上……
謝珂不知道一下午的功夫,齊律都和林長源他們商量了什么,只知道當夜傍晚,有數個暗衛帶著齊律所寫書信,出了齊府。
齊律笑呵呵的回來陪著謝珂母女用了晚膳,飯后雨卉奉上清茶,在齊律晦暗不明的目光中,匆匆退了出去,齊律這才滿意的端起清茶。“寶姐兒,這茶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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