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立言拋出這個問題之后,萬福興四人又陷入沉默,可是等到寧立言作勢要走的時候,萬福興身邊一個伙計忍不住道:“我寧可被絞死也不被打死,別走,我說!”
萬福興在兩年前來到天津,開始經營貨棧生意。這個貨棧的本錢來自劉黑七,成立目的不為了賺錢,只要保證貨棧存在給劉黑七當一個預備藏身地就算是完成任務。
土匪不是商人,做正經生意虧本使很正常的事,即便萬福興有經商的天賦,生意做得太大也會引起不必要的覬覦。是以劉黑七從一開始就沒打算這里能賺錢,投入的本金也很有限。但是租界的物價比華界高出一大截,再加上劉黑七的匪幫并不能保證隨時提供資金支持,萬福興這四個人自己也有享受的需求,是以還是得想法賺點錢花。
這年月的生意好壞與經營者自身的謀略才干未必有直接關系,即便萬福興頗為精明,這三個伙計也很能干,想要在日租界賺錢也不是容易事。混混、警察輪番盤剝勒索,再加上日本管理方對中國商人的刻意針對,讓他們的生意舉步維艱。想要維持收支平衡都不是容易事更別提盈利。
萬福興一度把賺錢希望寄托在袁彰武的花會上,結果自然是大敗虧輸,但是在押會過程中,他機緣巧合認識了韓趙氏。
本來天津的女人押花會很少自己露面,都是由“跑封”的人代押。可是韓趙氏心眼小,總怕“跑封”的與花會勾結坑錢,自己上門押會。她又是個好熱鬧的脾氣,押花會之余,少不了與人攀談打發時間。萬福興能說會道心眼活絡,在花會上賠了錢,就想要從其他地方賺回來。
他發現韓趙氏有貪小便宜的毛病,又喜歡和人打交道,便故意與她套近乎。最開始的目的只是想要拉近關系把這個女人發展成客戶,從她身上賺幾個錢,后來對韓趙氏的家庭情況有了些了解,就想要騙她拿出錢來入股.
韓啟泰當年從老貝勒手上弄了些錢,可是為了營造這棟洋樓以及和哈登打官司把積蓄花費了大半。韓家人是舊家出身,除去給人做仆役以外干不來別的工作。清朝滅亡宗室大多破產,新生代的財主不可能用前朝舊家的人管家,彼此之間也難以共事,是以韓家老少一直處于坐吃山空的狀態,日子過得并不寬松。
萬福興能說會道又利用了韓趙氏貪小便宜的毛病,投其所好刻意討好,沒過多長時間韓趙氏便認了萬福興做干兒子并答應拿出錢來入股。
根據這段時間的接觸,萬福興確信韓家只有那個會武功的大兒子是個麻煩,其他人都對自己沒有威脅。韓啟泰死后家里就是韓趙氏當家,這個婦人有些小算盤但是不難對付,對法律更是一無所知。那份入股契約訂立得十分粗疏,條款中隱藏很多陷阱,中間有很多可以做手腳的地方。
萬福興這幫人本就是盜匪,不但善于劫掠也有人精通偷盜。按照他的想法,在契約訂立一段時間后,讓手下把韓趙氏手里的契約偷走毀掉,再利用條款里無契不償得漏洞就可以賴賬不還,韓趙氏一個老婦人也很難在日租界鬧出什么風波。
可是這時候寧立言在日租界砸了花會,隨后又是驅逐袁彰武,鬧得日租界天翻地覆。警察署對地面加強管理,萬福興這幫人賊人膽虛沒敢在這個時候動手。所幸劉黑七的經費送了過來,他也可以按時給韓趙氏送分紅,月初月末給些孝敬維持著彼此關系。
和韓趙氏來往多了以后,他也有機會進入韓家的書房。作為老江湖,他第一次進書房就感覺其中藏有機關。為了不讓韓趙氏起疑,他沒敢表現出過多的關注,只說是自己認識幾個古玩商人,或許能考慮介紹條路子。固然上面的擺件都不值錢,這書架和博古架本身,或許也能值幾個錢花。
在那之后他便有意識地給韓趙氏送禮,順帶參觀書房。進出次數多了,便越發篤定,博古架和書架里面有文章。在山東他們洗劫過的大戶人家不少,其中一些人家也修有儲藏室。受限于財力,那些儲藏室比較簡陋,很容易被發現,即便是有機關也很容易破解。
韓家書房的機關遠比那些高明萬福興也看不懂門道,便沒敢輕舉妄動。但是有了這個發現,他的想法就從簡單詐騙錢財變為設法掌握這個秘密,把韓家的財富占為己有。
天津城此時并不太平,譚青山綁架殺人案把日本人都牽連進去,英租界又發生陳友發事件。各國租界都在強化治安,萬福興生怕被這股風掃到行事越發謹慎,對于韓家刻意討好敷衍,沒采取行動。
通過觀察他發現韓家大兒子常年守在家里就像個看守,可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看守什么。是韓啟泰當年讓大兒子去學武,又讓他在家里看家護院,別的并沒有多說。韓家大兒子習慣了窩在家里的生活,因此無法去外面工作,每每說起此事韓趙氏還不住地埋怨死去丈夫。
萬福興越發認定這宅院里藏著極為值錢的東西,韓啟泰讓兒子待在家里,就是怕財寶被人奪去,韓趙氏跟自己沒說實話。他用盡手段打探,始終沒從韓趙氏嘴里問出端倪,便決定改變方針,從軟取變成硬求。
他先是觀察了印度巡捕的巡邏時間和習慣,發現他們只在意英國人,對于中國人并不關心,只要不是惡性案件就不過問。他讓伙計裝作醉倒,自己扮演成與之素不相識的路人,上前把伙計背起來就走,那些印度巡捕看在眼里并不干涉,心中就有了把握。
年終歲末的時候,華人巡警們本就有所懈怠,加上小日向籌辦普安協會,日租界里三天兩頭有江湖人出入,日租界巡捕對于出入的人基本不檢查。萬福興便利用這個機會,實施了對韓家一家的綁架。
他借著送分紅的由頭,送了些好酒過來,里面則放了安眠藥。韓家大兒子好酒,韓趙氏自己也能喝幾杯。兩人平日里舍不得喝好酒,過年的時候看到上好佳釀就忍不住。為了取信于人,萬福興自己也喝了這藥酒,跟著韓家母子兩個一起被迷暈過去。
他手下的伙計趁著這個機會以匕首挾持了韓家兒媳婦,讓她不敢出聲。隨后把她也迷暈過去,連同孩子一起弄上了早就準備好了人力車,直接送到日租界。整個過程里并沒有動用槍支,也沒有人反抗,那些印度巡捕在巡邏時根本沒在意。所以事后再問口供時也沒人對這件事有印象。
萬福興當土匪以前是山東的巡捕,接受過常規訓練,又知道英租界有大名鼎鼎的美女偵探喬雪以及新躥紅的神探寧立言,生怕被他們找到線索。在行動前就做好了吩咐,離開時把房間打掃得干干凈凈,不能留下腳印。洋車也是之前偷竊所得事后丟棄,乃至連貴重細軟都不許手下人拿,也是為了給警方制造假象。
萬隆貨棧有一處堆房位置很是偏僻,鬧出些動靜也沒人聽到。那里本來也是劉黑七預備藏身的地方,此時就被當成審訊室。可是任萬福興怎么折磨,韓家人也說不出書房里的秘密。
韓啟泰是暴卒。白天人還好好的,晚上的時候就突然發病,連句話都沒交待就死了。當初修書房的時候,家人也沒在身邊,誰也不知道這是怎么一回事。這幫人縱然用盡了手段,得到的也只有這個答案。
韓家人雖然算不上大富大貴但是平日也不曾受過罪,被土匪用刑,身體根本吃不消。先是孩子早早夭折,接著是韓家的兒媳婦被幾個土匪輪番摧殘也一命嗚呼。萬福興見問不出究竟又擔心擔心夜長夢多,便讓手下殺了韓趙氏和韓家大兒子,尸體都埋在了堆房下面。
喬雪在租界很是破了些案子也見過不少罪犯,加上她所在的情報商人世界自身也是黑不見底。本以為自己已經見慣了人間丑惡嘴臉練就鐵石心腸,可此時依舊忍不住面色發白,用來記錄的拍紙薄不知幾時已經被戳得稀爛。
那名伙計卻很是從容,仿佛所說乃是最尋常不過的事。“俺們劉團在外省砸窯玩花票的事多了,像這一家四口的事我們不知道做了多少。只是大當家有話不許在天津隨便玩娘們,我們才一直忍著不敢動。早知道落在你們手里,還不如再多干幾件買賣。租界的娘們比我們山東的好看,財主也比我們闊氣,那家的小媳婦細皮嫩肉的比窯姐強多了。就像長官身邊那個妮子,要是能和她好上一回,剮了俺也不虧。”
寧立言握住喬雪的手沒讓她行動,面無怒色反倒是露出一絲冷笑:“你想要激怒我,讓我一槍打死你好得個痛快。可惜啊,你這點心眼在我面前施展不開,你剛才的話說得不完整。這地方不但女人漂亮財主有錢,收拾人的辦法也比你們的花哨。過去你們總是用酷刑折磨別人,現在輪到自己受罪,這也是報應。我會給你們找好大夫,不讓你們死得太快,好好享受這個過程,再見。”
說完話他拉著喬雪往外就走,萬福興急忙道:“我們殺了人!我們殺了人啊!你不是說絞死我們么?再不然送監獄也行啊!”
寧立言頭也不回,邊走邊說道:“那可不行。我答應趙警官了,得把你們留給他,我不能言而無信不是?別著急慢慢等,他估計天亮就該回來了。一會就有別的弟兄來伺候你們,保證哥幾個不寂寞。”
等來到外面,喬雪恨恨地說道:“必須把劉黑七除掉,否則還不知道有多少人家受害!我可以讓白鯨的關系在日租界里幫助找人。”
寧立言抱著喬雪:“劉黑七做了這么多壞事,現在是他的報應臨頭,怎么可能逃脫?咱們先回家等老楊的消息,比起劉黑七那條狗命,老楊這邊的情況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