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鯤鵬說我是愛國志士,認為我在冀東銀行工作一定是有自己的打算,這么看來他倒是我的知己。你說我要不要找個機會請他吃飯,然后大家磕頭拜把子?”
趕走于鯤鵬之后湯巧珍自己也沒法靜下心來工作,急忙趕回家向?qū)幜⒀酝▓笙ⅰkm然寧立言云淡風輕滿面帶笑的樣子讓湯巧珍心里安寧不少,可是又擔心三哥太過大意,搞不好會陰溝翻船。
看著她著急的模樣寧立言反倒是哈哈大笑:“很少看你這么著急,我應該拿相機照下來,你知不知道,自己著急的模樣有多招人喜歡。老人說狠妲己笑褒姒,咱家有個急巧珍,也能跟這些書上美人打個平手。”
“三哥!”湯巧珍雖然受用兩人之間這種甜言蜜語可終究不是時候,不免低聲嗔怪。她雖然不是個正式的特工也沒拿到真憑實據(jù),但是本能覺得于鯤鵬這個人確實有問題。這種推測有捕風捉影嫌疑,只是這個領域本就不同于偵探破案抓賊,自由心證算不上過錯,直覺往往比證據(jù)更可靠。
“按說三哥對他進行過調(diào)查,這人應該沒問題,可我總覺得心里不踏實。他最近的行為太怪了,就算沈老師,韓大姐她們也不會像他這樣。老師固然要激勵人們斗志,但是也要保護自己,不能做無意義犧牲。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是抗日分子,這不像個做事業(yè)的人,倒像是故意賣弄。還有他說三哥那些話,說是恭維你,可我聽著怎么總覺得是在套我的話?我知道這樣懷疑一個人不對,尤其他始終是在宣傳抗日,這個動機總是好的,我這樣對他不應該,可我就是覺得這個人不能理,新女性也不該和他來往。”
“小丫頭越來越聰明了,看來可以出師了。”寧立言微笑夸獎。
“都是兩個孩的媽了,還小丫頭呢。”湯巧珍也笑了起來,把頭靠在寧立言肩頭說道:“連我都感覺出有問題,三哥肯定也知道這里有事,你也不用為了哄我裝沒事人。夫妻一體,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誰也不能瞞誰。我不知道于鯤鵬是誰的人,也不能確定他到底有沒有歹意,可是這么個人跳出來總不是好兆頭。當初是誰負責調(diào)查他的底細告訴三哥這人沒問題的?我覺得咱得先從身邊的人開始查。”
“你這個反應也過度了。誰的工作都可能出錯誤,我們不能草木皆兵,把錯誤等同于背叛或是可疑。雖然我們現(xiàn)在所在的圈子強調(diào)不能犯錯,可如果有人出現(xiàn)失誤就當成叛徒,那我們就比日本鬼子更混更壞。要允許人犯錯誤,允許人出紕漏,不能拿神仙的標準去考核普通人。即便是吃官飯的特工也可能上當受騙,何況我們也不是政府。手上的資源不多,能做的調(diào)查也有限。我們只能確定于鯤鵬的來歷是沒問題的,履歷上看不出毛病,通過對他身邊人的了解,知道這個人不是個壞人,能做到這些就是極限,其他沒法做更多。于鯤鵬是北平人,家里沒什么親人,祖上留下幾間房子收租,日子過得不好不壞。上學的時候就喜歡參加游行發(fā)表演說,后來鬧大了被開除。一直在文化圈子廝混,沒混出什么樣子,直到來天津開報館。他這個人性情不好沒什么朋友,所以了解不到太多東西,只知道他喜歡爭論性情沖動,為了些許小事就能和人吵得臉紅脖子粗。但是說不上壞,除了打架之外沒有案底。你說這么個人誰能懷疑?又能怪哪個手下?”
“三哥,你……你能記住他的資料?”湯巧珍頗為吃驚。寧立言精力終歸有限,他的記憶力再好也不該浪費在于鯤鵬這種小人物身上,怎么可能對他的檔案記憶如此深刻?
“他成天往我老婆的辦公室跑,我不記住他的資料怎么行?”寧立言微笑說道。湯巧珍知道這是丈夫故意逗自己,但還是為那句“我老婆”而竊喜。三哥是在意自己的,表面若無其事實際還是會為了自己吃醋,自己沒有選錯人。
她羞澀的朝寧立言懷里鉆,心里盤算著日子。今晚按說屬于武云珠,不過她正懷著身孕什么也做不了,自己搶她一個晚上或許也不算過錯。大不了等她生完孩子再還她一晚……當然,前提是她自己記得要賬,否則自己記性不好多半會忘了這事。
寧立言這時繼續(xù)說道:“我們的人能掌握這些線索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還是那句話,咱們不是政府,沒法動用官方力量。靠著自己掃聽花錢搜集,能得到這些就是極限。這些消息不能說一定有問題,但也不能保證都是真的。制造假身份這種事,就算是政府機關也未必一定能看出破綻,更別說我們。不過我教過你的,可以把打聽來的信息互相對照,還有就是走訪。一個人如果說他在哪里念過書,那他一定有同學、師長,即便再怎么孤僻,也會有人知道他一些情況,通過這些情況了解就能知道他所透露的信息是否屬實。”
“對啊,還可以問租客。既然他是‘吃瓦片兒’為生,肯定有租客,從他們那也能問出情況。”
寧立言看著這個既像妹妹又是弟子如今又成為自己妻子的女孩,微笑點頭作為鼓勵:“沒說得錯。這幾個辦事的人很用心,他們真的取問了租客,而且還找了幾個老巡警以及吃地面的人,幾方面情況都掃聽出來互相對照,證明他沒說假話。”
湯巧珍心知寧立言作為個人資源畢竟有限,即便是再有錢有關系,也不能對所有人都那么查。他說得輕松,實際上這些信息背后花費的代價驚人。于鯤鵬作為個小角色根本不值得他如此,這么謹慎的原因無疑就是為了自己。
她的心中無比甜蜜,主動朝著寧立言發(fā)出邀請,善解風情的男子自然不會讓她失望。兩人親昵了好一陣子,湯巧珍才理了理衣服問道:“既然這樣,是不是就能證明于鯤鵬不壞只是傻?”
“也不好說。這種沒問題代表兩個方向,要么是真的清白如紙,要么就是一黑到底。我們可以假設一下,如果他是枚被雪藏的棋子,平時和正常人一樣生活,直到需要的時候才開始工作,那么我們的調(diào)查就沒有意義。他普通人的身份和其他身份并不沖突,包括他的那些行為,都可以是預先設計好的,就需要他扮演那么一個人,所以他這些年一直在演戲。”
“那三哥覺得他是哪種?”
“我又不是神仙,這種事怎么說得準。我只能確定他不是紅帽子,紅帽子沒這么蠢。不是國民黨,國民黨干活太糙,用多年時間栽培一個棋子的事做不出來。”
“那會不會是被誰收買了?反正他的報紙一直不好賣,估計挺窮的。”
“他從一開始辦報,就不是個發(fā)財?shù)臉幼印τ谝粋€吃瓦片兒的人來說,賠錢辦報只為自己痛快,似乎有些過于奢侈。但是我也不能只靠這一個疑點就把他的罪名釘死,辛亥那時候傾家蕩產(chǎn)反清的也不在少數(shù),以于鯤鵬以往的急躁表現(xiàn)來看,他為了跟日本人慪氣不惜破產(chǎn)也不是沒可能。不過假設他真的是為某個組織服務的話,他辦這報紙就是另一重意思了。”
湯巧珍思忖著:“自打三哥走馬上任,日本人在英租界的耳目都沒了。他們想要找抗日團體的蹤跡非常困難,況且他們不能在英租界抓人,就算找到端倪也沒法行動。如果有個人替日本人把抗日團體引出來,再混進他們之中……”
她想起了自己的老師也想起了程笑笑,鼻子微微泛酸,下面的話說不下去。以寧立言如今的地位,如果想殺死程笑笑也不為難。乃至于單純做一場交易,藍衣社也非常愿意用程笑笑人頭和寧立言換一些東西。
但是湯巧珍并沒選擇這個辦法為老師報仇。她相信老師也不希望自己用這種方式報復,如果用了那種手段,自己和藍衣社的人就成了一丘之貉。而且按照寧立言解釋,女人進了藍衣社往往生不如死,池小荷也是個活生生的例子,讓她活著或許是更好的懲罰。
人沒殺不代表不記仇,想到往事湯巧珍對于于鯤鵬的反感越發(fā)增加。過去不曾往這個方向想,現(xiàn)在一起疑心,不免事事都朝著最壞的方面分析。她思忖片刻拿定主意:
“我明天去找于鯤鵬的房東聊聊,讓他把房子收回去。他那個報社的房租欠了小半年了,房東要不是擔心這些錢沒地方要早把他攆走了。我替他把房錢給了,讓他走人。”
寧立言搖頭道:“我們沒有證據(jù),都是猜測,也許他只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好人。”
“那也不成!我為了三哥連家都能不要,別說個路人。管他好人壞人,禍害就不能留在身邊。”
“你這樣趕走他也是治標不治本。”
“那依三哥?”
“可以讓房東去催一催他的房錢,但是不要趕人。如果他交不出,你就替他付。把這個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比趕走用處更大。”
“為啥?”
“他如果是個人,我們不該趕盡殺絕。如果他是個鬼,我就更要養(yǎng)著他,養(yǎng)著這只小鬼,將來才好辦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