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墨軒再次與寧立言見面時已是傍晚,見面地點選在了夏太太餐廳。這里最大的好處就是環境隱蔽,可以說一些私密話。
通過這個小細節池墨軒斷定寧立言并不排斥和自己接觸,再看到池小荷胸前一串珍珠項鏈,以及手上原本佩戴的婚戒也變成了一枚祖母綠戒指就更加放心。只是在心里有些搞不清楚侄女的想法,既然和這位花花公子打得火熱,又為何下嫁付覺生,給自己白擔了這么個污名。
不過大事當前他顧不上考慮這些,反正侄女已經落到這個地步,她怎么折騰自己也沒必要過問。閑談幾句之后,他立刻切入正題。“立言,咱們之間可不是外人。有些話在外人面前不便提起,現在就可以隨便說了。”
“是啊。從小荷這論起來,您也算是我一個長輩。”寧立言在池小荷手背上輕輕撫著,仿佛在摩挲一塊上好美玉,絲毫不避諱池墨軒。
“不過呢,我也得實話實說,在本地像您這樣的長輩不知道有多少,我只有一個腦袋一雙手,怕是孝敬不過來。這次的生意大頭在宮島手里,湯水歸了小荷,我賺幾個辛苦錢,這不都換成了這個?”
他指了指池小荷手上的戒指,“作為小輩孝敬長輩理所應當,不過您也得體諒我的難處,別把我當成搖錢樹。”
“誤會,立言你說得哪里話?我不是找你要錢的,是想要和你合作,咱們一起發財。”
“發財?”寧立言看看池墨軒,隨后一聲冷笑:“這好事誰都想,可是又有幾個人能做到?最發財的生意是煙土,現在被里見甫拿去了。次一等的銀行,又有日本人在那里看著。收兌儲備券吃差價這種生意不會長久,何況現在露了底,接下來肯定有人過來搶食。”
“在天津還有人從虎口奪食?”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么一筆大錢放在這,還能攔得住別人動心?就說金鴻飛,他已經動了這個心思。”
池小荷把臉一板,撅起嘴巴說道:“我不管!如果你幫著陳夢寒,把生意給金鴻飛做,我就回冀東,再也不理你了!這次的面子是給她還是給我,你自己看著辦。”
“小荷不許胡鬧!”池墨軒可是聽說過,寧立言為了陳夢寒不惜得罪白逾桓,甚至胡、白之死都可能和他有關。自己侄女若是隨便拈酸吃醋,搞不好要吃虧丟人。連忙阻止,隨后向寧立言詢問:
“金鴻飛也想效法宮島,把儲備券囤積起來牟利?”
“對啊。他本來就是投機客出身,這種機會當然不會放過。按照我的計劃,未來我們還要用儲備券回購白銀,讓儲備券暫時貶值,隨后再把它抬起來。來來回回炒上幾次,讓老百姓五迷三道,也就徹底信任這種鈔票。炒幣的過程里,儲備券要和本地的貴金屬市場聯動,一進一出就是成千上萬的大錢。拿著內幕消息炒幣,等于空手套白狼,這種生意他怎么可能放過?”
“可是我聽說你們兩個之間因為陳小姐似乎鬧過些不愉快,你還能……”
“大家都是場面上的人,冤家宜解不宜結的道理還是明白的。再說我們兩人之間有過節,和錢可沒過節。當初那點破事也無非是爭風吃醋,我沒吃虧也沒丟面子,這事就算是過去了,沒必要為了這點小事擋自己財路。這次他答應讓夢寒在中間拿一份好處,夢寒為了我最近都沒有接戲,我得幫著她找點外快,是不是這個道理?”
池小荷臉色一變想要發作,可是寧立言的手上似乎加了幾分力量,她就乖乖低下頭不敢言語,顯然比池墨軒想象中更懼怕寧立言。留在利順德不走,到底是情深意重還是被控制了人身自由都大有可疑。
池墨軒顧不上給侄女出頭,腦子已經被寧立言所說的美好藍圖占據。他是個窮底子,即使當了殷汝耕的秘書又干過幾個肥缺,口袋里依舊不富裕。
他想要取代殷汝耕位置,就得結好日本人。跟那些人打交道,也離不開酒色財氣,光指望池小荷的身體也不太現實,該送錢打點的時候不能含糊。必須想方設法發財,才能實現自己的目的。
池墨軒本來想從冀東這邊弄一筆錢,可是日本人又派了人監視,安排的監視者還是黑生這種一看就刻板無趣,極難對付的角色。想要從銀行弄錢變得困難且危險,相反和寧立言合作倒是條更為便捷的生財之道。
他深吸一口氣,“立言,你說的是真的?咱們的儲備券要去參與貴金屬市場的交易?外國人能允許?據我所知,本地貴金屬交易市場可是歐洲人說了算。”
“實際是錢說了算。我們只要有足夠的貴金屬儲備,就沒人能不讓我們入局。再說了,我們可以捧高銀價,反過來也能砸下去銀價,貴金屬市場想要把冀東隔絕也是辦不到的事。”
“既然如此,能不能讓我也入一股?”
“這……您就是難為我了。金先生和您都是冀東的負責人,有一個人做這件事好辦,兩人都做,一旦碰面可就有點尷尬。”
“金鴻飛是個什么東西?憑什么算冀東負責人?”池墨軒只覺得胸中熱血激蕩,久違的豪情重又燃起,差點拍起桌子罵人。“他不是冀東人,有什么資格對冀東銀行指手畫腳?不過是皇軍給他任命讓他在冀東銀行掛職,他就把自己當成主人了?笑話!我只要打個電話,就能把他踢出冀東董事會。再說,金鴻飛這個人向來兩面三刀,絕對不能信任。我有些話原本不想說,現在看來不能不提了。立言你和袁彰武是不是仇人?”
“他?他現在有資格算我的仇人么?”
“立言大人大量,不把他當回事。可是袁彰武可是一直想要害你,金鴻飛和他走得近,還給袁彰武提供秘密貸款。如果沒有他的經濟支持,袁彰武又怎么可能在這么短時間內就聚攏起一批手下?你說說,他這種人能合作么?”
“哦……是這樣啊。”寧立言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隨后又露出一絲冷笑。
池小荷趁機說道:“你看看,還是我叔叔向著你。陳夢寒可不知道這些,不管到什么時候,還是自家親戚可靠。”
寧立言沒理她,而是問池墨軒:“您準備拿多少錢出來合作?”
“五十萬!五十萬儲備券!”池墨軒咬牙切齒說道。
寧立言愣了一下,隨后搖搖頭:“一口吃成個胖子,結果就是把自己撐死。這次一共才發了九十萬儲備券,您想在里面占五十萬,怎么可能?”
“不,不是在這里面占五十萬,是額外拿五十萬進來。”池墨軒說著話下意識看看四周,隨后壓低嗓音:“儲備券本來就是在冀東印刷的,我讓保安團從冀東運一批儲備券過來,混進天津市場里。然后通過這些鈔票,從銀行里換出銀元,這不就是空手得利?”
“這更不行。你要多個三萬五萬還好辦,多出二分之一,市場肯定有反彈。到時候傻子都知道是有外部的錢進來,所有的戲都沒法唱,一準誤大事。”
“這個道理我也明白。所以咱們得先把水攪渾。簡單說,就是鈔票增發。既然皇軍的意思也是提高儲備券在華北的地位,我們就按照命令行事。增加鈔票投入。第二次兌換,就不是九十萬,而是兩百萬。我讓人運輸的時候多運二十萬進來,二百萬里混進去二十萬,只要不是所有人一起兌換,也看不出破綻。剩下的錢,我們陸續再往市場里運,我想或許這筆錢就不止五十萬。”
寧立言還是搖頭:“這事可得慎重。今天拿五十萬大洋就跟要命一樣。你發兩百萬出去,回頭兌不出現大洋也是個麻煩。就算能拿日元頂,可那也是錢啊。再說咱兩要那么多日元干嘛?”
“不會的。現洋的問題我來想辦法,從明天開始我就去正金銀行拜訪,再不行就回趟通州,肯定說服皇軍拿更多銀元出來。既然要讓儲備券和法幣打對臺,就得給我資金支持,否則我沒法交差。”
“就算你要來銀元也不行啊。我這次倒騰鈔票,算是幫儲備券建立信譽,不怕人查。您這么搞法,可是明目張膽破壞經濟,小心日本人要咱的腦袋!”
“咱們這算什么破壞經濟?真正破壞經濟的人比這厲害多了!”池墨軒冷哼一聲:“你以為殷汝耕真存了三十二根大黃魚進銀行?這不過是欺世盜名的手段而已,我實話告訴你,那里面的真黃金不過一百兩,其他都是假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