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穿著嶄新的銀紅妝花褙子下配緋色褶裙,雖捂著臉,還是被眾人一眼就認了出來。
“采芹?!”麥芽驚異地出聲,隨即訓斥道:“你站??!你做了賊了,見到奶奶就跑,還有沒有規矩?”
采芹聽了麥芽的召喚,不僅沒有停下,反而加快了步伐,跑到了東耳房門口,也不進去,順著抄手游廊,徑直跑出寧遠居去了。
采芹平時行事張揚,可也還不敢沒規矩到這個地步。今天是怎么了?而且她方才從盡收書房出來,那樣子讓人怎么看怎么覺得鬼祟。
麥芽氣的立起了眼睛,“可了不得了,還有沒有王法?”就要追出去。
荀卿染將麥芽攔下。
“吵什么?”就在這時,書房的門從里面打開,齊攸從屋里走出來,一面理著敞開的衣襟。他臉色比平時紅,好像是剛剛睡醒似的。
“回四爺,方才采芹從書房出來,鬼鬼祟祟地,見了奶奶也不行禮,反而跑出去了?!丙溠棵氐?,“婢子因此出口喚她,她也不聽?!?
書房、醉酒、獨睡、美貌丫頭。女主人不期而至,丫頭衣衫不整,落荒而逃,英俊的男主人神色自若地整理衣服。
荀卿染站在臺階下,心里翻了個個。
齊攸整理衣襟的手頓了頓,看向荀卿染。
荀卿染臉上淡淡地,正仰著頭看他。
桔梗、麥芽幾個丫頭跟在荀卿染身后。麥芽一臉的怒氣沖沖,瞪大眼睛看著他,那樣子似乎很想撲上來咬他一口。桔梗不那么七情上面,可也瞪大眼睛看著他。另外兩個小丫頭臉色也不好看。
齊攸慢條斯理地整理好衣襟,下了臺階,從荀卿染身邊大步走過,連頭都沒回一下。
“我有事出去,晚飯不用等我?!?
等齊攸出了院門,荀卿染這才后知后覺地哦了一聲,隨即就上臺階,進了屋。
“我累了,要睡一會,別讓人來擾我。”荀卿染脫了大衣裳,躺到炕上。
麥芽張了張嘴,似乎有話要說,卻被桔梗拉了出去。
“桔梗姐姐,你怎么攔著我。我得和奶奶說說,我早看出采芹那丫頭有問題。奶奶這才過門多少日子,就被人欺負到頭上來了。奶奶就是心腸太軟了?!丙溠恳坏酵饷妫腿滩蛔〉吐暤馈?
“奶奶心里肯定比咱們還不好受,讓奶奶歇歇,緩一緩再說吧?!苯酃@氣道。
荀卿染剛閉上眼,桔梗就又進來,說齊二夫人跟前的張嬤嬤來了,請荀卿染到祈年堂,有事情商量。
荀卿染叫了張嬤嬤進來,問是什么事。
“二太太只讓奴才來請奶奶,并沒說什么事。不過,奴才看著,太太臉色是極好的?!睆垕邒叩?。
荀卿染點了點頭,換了衣裳,就往祈年堂這邊來。
屋內齊二夫人坐在炕上,見荀卿染來了,笑吟吟地讓她坐。
屋里只有齊二夫人兩個貼身的大丫頭黃鸝、彩蝶。
荀卿染在炕下的椅子上坐了。
“老四在干嘛?”齊二夫人和荀卿染說了兩句閑話,就問道。
“我回去時,正碰上四爺出門?!避髑淙敬鸬?。
“他可和你說了什么沒有?”齊二夫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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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卿染搖搖頭,“只說他若回來晚了,讓我不用等他一起用晚飯,然后就急匆匆地走了,想必是有什么要緊的事?!?
“他這是不好意思了,雖說娶了媳婦,有時候還像個小孩子,還得我這做母親來給他張羅。”齊二夫人呵呵笑了兩聲,才又說道,“你過門也有些日子了,我一直看著你,知道你是個好的。把老四交給你照看,我是放心的。”
“我不過盡自己的本份,太太過獎了?!避髑淙镜?。
齊二夫人沖彩蝶點點頭,彩蝶便端了個托盤,送到荀卿染面前。
“你打開看看?!饼R二夫人笑著示意荀卿染揭開綢布。
荀卿染心中奇怪,對桔梗點點頭國。桔梗掀開托盤上的綢布,里面是一塊雪白的帕子,略微有些發皺,帕子上血跡宛然。
荀卿染不解地看著齊二夫人。
“老四喝醉了酒,采芹去伺候,結果……”齊二夫人對著托盤努了努嘴,“照著我的意思,你們小夫妻都年輕,沒必要這個時候往房里收人。不過既然老四已經把人收用了,這就說不得了。”
原來給她看的是這個,荀卿染調動全身的力氣,才勉強壓抑住想跑出去狂吐的沖動。她方才看著帕子,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不過還是不愿意相信?,F在齊二夫人的話,讓她無法再逃避。
荀卿染心里狠狠地詛咒這個惡習。沒出嫁前,她也曾想過,這個社會環境,有些事情難以避免,她應該入境隨俗。但是,真正面對的時候,她才知道,這件事的沖擊有多大。那些丈夫妻妾成群的女人,是如何淡定地面對這樣的場面的?荀卿染想像不能,是從不曾將那些別的女人當人看待,還是不將自己當人看待。這實在是太考驗道德底線了,如果今后的歲月,要不斷地面對這個場景……..
“采芹都跟我說了,她是因為膽子小,怕你責怪,就跑了出來。這是她沒了規矩,我讓她給你賠禮?!饼R二夫人向外招招手。
采芹低著頭從門外進來。她依舊是方才的打扮,近距離看過去,采芹的臉明顯精心修飾過,細細彎彎的眉毛,臉蛋上光滑的連根汗毛都看不見。
荀卿染心念一動,依舊不動聲色地坐在那。
“還不快過去斟茶給你們奶奶請罪。”齊二夫人笑著吩咐。
采芹斟了杯茶,兩手捧著,小步走到荀卿染跟前,慢慢跪到地上,將茶杯用雙手舉過頭頂。
“賤妾給奶奶賠禮。請奶奶喝茶?!辈汕鄣?。
荀卿染伸手撫了撫鬢角,都不用人提醒,就自動地將自稱從婢子改成賤妾,似乎這個稱呼榮耀異常。荀卿染不能理解。
齊二夫人和藹地看著荀卿染,“先將采芹開了臉,放在房里。這樣,你不方便的時候,也好讓她伺候老四。你放心,咱們府里的規矩,她伺候老四,自有宋嬤嬤看著她吃藥。等你生下嫡子,再做別的安排,都依著你的意思。”
在兒子和媳婦之間塞進一個女人,還一副是為媳婦考慮,給了媳婦多大恩典的姿態。荀卿染頭上掛下無數道黑線。
齊二夫人荀卿染不說話,又道,“咱們這樣的人家,你做為正室,胸襟氣度都要有。并不是我要抬舉這丫頭,而是為了老四的面子。你們小夫妻正要好,只是爺們,哪個年輕時不是這樣。你可別為了這個和老四鬧別扭,傷了夫妻情份,不值當的?!?
采芹舉著茶杯,不見荀卿染接茶,又重復道:“賤妾給奶奶賠禮,請奶奶喝茶,賤妾不是故意沖撞奶奶,奶奶大人有大量,別和賤妾計較。”
齊二夫人在旁看著,并沒言語。正室給通房妾室們立立規矩,煞煞性子,這是大家子里司空見慣的事。今天這個事,確實下了荀卿染的臉。如果荀卿染一點不猶豫,笑著接了這茶,她才要擔心,擔心荀卿染心機太深沉。這世上的女子,沒有哪個是不嫉妒的,尤其是剛進門,夫妻倆正打得炎熱的時候。
齊二夫人正要再說些勸慰的話,荀卿染卻從椅子上站起身來。
齊二夫人怔了怔,荀卿染一向柔順,伺候她一直很恭謹盡心,挑不出半點錯來,和妯娌姐妹們相處,也都大度謙和。這件事,即使荀卿染心里不愿意,難道就敢和她翻臉。
說起來,新媳婦進門還不到半年,這個時候安排通房似乎早了些。不過這通房可不是她這個婆婆給安排的,是齊攸自己拉上床的,怪得了誰?而且她已經說了,先不讓這通房生養。
齊二夫人從頭到尾想了一遍,確定她這事做的并無不妥,而且對荀卿染十分優待。就是到容氏跟前,……就算容氏偏心荀卿染,要處置采芹,那也會傷了齊攸的臉面不是。
齊二夫人越想越覺得她這樣處理的好,心下盤算,如果荀卿染不從,該如何拿道理壓服她,卻見荀卿染已經坐到她身邊。
“太太,我知道您心疼我們。只是,我有個私心。”荀卿染低聲道,“四爺是太太親生的兒子,太太自然最心疼他。說句不怕太太笑話的話,就是我,也舍不得四爺受半點委屈。收個丫頭,是什么大事,最主要是要四爺開心。要他中意的,自己點頭才行。不然啊,四爺指不定要抱怨我,給他尋的不如他意,委屈了他?!?
齊攸自己樣貌好,一直被容氏寵著,年紀輕輕就在皇帝身邊得了重用。身為御前侍衛一等侍衛,以后出將入相,前途不可限量,性子未免高傲些。這個采芹,也算漂亮,但是已經在齊攸跟前伺候了好幾年,齊攸都沒碰過她,或許真是看不上眼那。
齊二夫人想了想,隨即釋然。
“他都收用了這丫頭,還有什么看不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