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明臣見旁邊的大哥還是一副小心翼翼地模樣,不禁抬頭看向對面的紀鈺,只見他面容冷峻,雖安靜地坐著,卻散發著誰都忽略不得的氣場。
自從他回來之后,剛開始還把紀鈺當成從前的小家伙,可是很快他便發現,紀鈺已不再是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少年
。他雖然面上依舊是一派沉靜冷漠的模樣,可是喬明臣能感覺到他心底隱隱的和野心。
對于他的野心,喬明臣從來都是欣賞和支持。他乃是天潢貴胄,如今太子之位未定,所有的皇子都有逐鹿的機會。
可直到現在他才真正發現,他所有的不僅僅是野心,還有魄力和手段。
喬老太太愚蠢無知,竟是想要插手昭王府的事情。明明這件事已經傳地整個京城都知道了,他都能不動聲色,將喬家人擋回去。方才他也注意到紀鈺的表情,顯然他對大哥和自己去找他,并不覺得意外。
永順伯在一旁坐著,臉上表情是又尷尬又不知所措。最后他才小心翼翼地問道:“王爺,老太太這事是我沒有……”
“此事與舅舅有何干系,”紀鈺抬起手,永順伯一下就停住了自己的聲音。
他尷尬地看向旁邊的喬明臣,顯然是在求助,希望喬明臣幫他求求情。
“是我沒有規勸好母親,這才讓她做出這等越矩的事情,”永順伯這會也尷尬不已,要說是在尋常百姓人家,外祖母給外孫兩個丫鬟,那可真是稀疏平常的事情。
可偏偏喬老太太的這位外孫是皇子,若是德妃娘娘不插手,旁人這么做那就是沒規矩的。況且紀鈺的脾性,那是能容忍別人插手他府里的性子?
原本他還想著把人領回來了,王爺能看在德妃娘娘的份上,就把這事掀過去。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沈長樂壓根就沒和紀鈺告狀,而之后老太太做的事情又被有心人四處宣揚了一番,不僅永順伯府在京城被人恥笑了一番。就是連衛國公府里顯然都對他有了些意見。
昨天下朝時,他正好就看見衛國公沈令承與同僚走在前面,結果他上前打招呼,衛國公便找了個借口離開了。雖說旁邊的同僚沒說什么,不過大家的眼神都有些別的一絲。
當時永順伯尷尬地險些連表情都繃不住了。
再加上喬旭回來,說了他被紀鈺拒見的事情。永順伯便立即知道,王爺這次真的是遷怒整個府里了。所以他只得讓人去把喬明臣請回啦,讓他和自己一起來找紀鈺。
“還請王爺莫要怪罪她老人家,老太太年事已高,難免會有些糊涂,微臣保證以后絕不會再發生類似的事情,”永順伯說著整個人就已經站了起來。
紀鈺本就是要他的這一句保證,他如今也不會永順伯府做什么,只是……
“大舅舅這話說的,實在是太過生分了,”紀鈺這才緩緩開口,只是他說話時,依舊還穩穩地坐在位置上。
喬明臣在一旁端著茶盞,低下頭,假裝在喝茶。雖說他是被永順伯拉來的,不過在這件事上,他卻是站在紀鈺那邊的。不管怎么說,老太太不該給人家小兩口添堵。
“不過大舅舅也應該知道,這些都是我昭王府的家務事,老太太這般做,實在是有些忘了本分,”紀鈺的語氣還算和緩,不過說出來的話,卻一點都沒客氣。
永順伯性子也算是忠厚,所以這會絲毫不敢在紀鈺面前,在擺出長輩的架子來。
“母妃在后宮之中雖說風光無限,不過卻也有她說不出的難處,還望大舅舅日后好生約束府里的人,可千萬別再做出什么讓人失望的事情,”紀鈺伸手拿起擺在旁邊的茶盞上的杯蓋,輕輕地撥弄了兩下。
永順伯這才戰戰兢兢地說道:“還請王爺恕罪,微臣日后一定謹言慎行,也會約束府里眾人。絕不會讓娘娘蒙羞。”
紀鈺點了點頭,贊道:“那既是這樣,日后就要請大舅舅多上上心了。”
永順伯忙不迭地說好
。一旁的喬明臣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紀鈺,見他的眼睛瞧了過來,四目相對,他微微一笑,紀鈺也是揚起嘴角。
其實永順伯府根本就不足為慮,真正要考慮的,只有宮里的德妃。
紀鈺一心想要為生母討回她該有的一切,可是他也明白,只要有德妃在的一天,那就會萬般艱難。
這頓飯自然是沒吃成,紀鈺忙著去接沈長樂,便與兩位舅舅告別了。待他乘坐的馬車離開之后,永順伯站在原地,忍不住伸手摸了把額頭,按理說這會已是初秋,不像夏日那么炎熱。可是他額頭上還是出了一層密密的細汗,就連后背都濕了一大片。
“王爺如今的性子,可真是越發地琢磨不透了,”若是從前他還能自持身份地叫紀鈺一聲含元,那么現在他再提起紀鈺,便都是客客氣氣地尊稱。
喬明臣回頭,似笑非笑地問道:“大哥何以見得?”
“你就別看大哥的笑話呢,”永順伯苦笑著看了喬明臣一眼。他這后背都濕透了,可不就是被嚇的。誰能想到之前,他瞧見還能笑瞇瞇地喊一聲外甥的人,這會說上一句話都能讓他汗流浹背。
真是老了,沒用了啊。
待丫鬟回稟,說昭王爺來了的時候,內室里正準備離開的兩人俱是一驚。
沈蘭是驚訝地轉頭看著沈長樂,雖說之前她也聽說過,昭王爺對她十分寵愛的消息。不過這夫妻兩人的事情,外面傳聞的都不作數。就連沈令昌和陳氏這兩人,明明在家里早已經是斗雞眼一般了,可出了門到了外頭,依舊是相敬如賓的和睦夫妻。
所以對于這些傳聞,沈蘭不過都是嗤之以鼻。
但此時,當聽到昭王爺過來了,她還是不由一愣。
其實別說她吃驚,便是沈長樂都驚訝不已。她趕緊起身,剛想往外面走,只是一想到陳氏和沈蘭都在旁邊,這才沒有立即出去。
“王爺居然都來了,這可真是,真是蓬蓽生輝啊,”陳氏驚訝地,險些連嘴巴都合不攏了。
這回頭一想,這就是臉面啊。于是趕緊跟著沈長樂出去了,而旁邊的沈蘭,便是別人不招呼她,她也跟著出去了。
等到了前廳,就見紀鈺正站在廳內,雙手背與身后,長身玉立地站在那里,猶如傲立在雪山之間的松柏,挺拔高大。他微微抬頭,正認真地看著懸掛在墻壁上的書法,這一手草書寫地可真是不錯,雖不是大家手法,可看得出來,也是筆力深厚之人才能寫得出來的。
“見過王爺,”陳氏一進來,便趕緊朝著紀鈺行禮。
沈蘭跟在她后面,也是屈膝俯身行禮。只是她在行禮之時,還是忍不住抬起頭,小心地打量了一番面前的男人。
雖說之前她也見過昭王爺好幾次,可不管何時看見他,心中的驚艷總是油然而生。他面容如玉般皎白,雖此時只能看見他的側臉,可那完美的線條弧度,看地沈蘭心中一動。
就在此時,他突然轉過頭,一雙星眸瞧了過來,那深邃如淵的眼睛直勾勾地看過來時,眼神中卻帶著無盡地溫柔,仿佛能將人溺斃在其中。
沈蘭何曾見過這樣的紀鈺,可片刻之后,她劇烈跳動的心就慢慢冷了下來。因為昭王的眼眸只看向一個人,他眼中所有的溫柔也只是為了一個人而來。
“二嬸無須這般客氣,起身吧,”紀鈺微微抬手,讓陳氏起身。
沈長樂趁著這個功夫,走到他身邊,低聲地問了句:“王爺怎么來了?”
她抬眸看著他,心底早已心花怒放,嘴角更是一直翹著,顯然她對于紀鈺的到來,十分地歡喜
。
紀鈺低頭瞧了她一眼,便已經瞧出她心底的小心思,只是小東西要裝,他自然便想逗弄逗弄。只見他微微一笑,不經意地說道:“得知魏夫人產子,實乃是人生之一大喜事,便親自登門來賀喜。”
只是來賀喜……
沈長樂心底已是反問了一遍,不過到底還顧忌著旁邊有人,便也不敢多說。只是她臉上從欣喜到失望,這情緒的轉變實在是太大,便是紀鈺想要假裝瞧不見,都沒有辦法。
所以趁著對面兩人不備,紀鈺伸手輕輕捏了下她的手心。
沈長樂正低著頭呢,就感覺到來自手掌里微熱觸碰。她嘴角翹起,心中不由有些得意地說道:“那我便代大姐姐謝過王爺。”
紀鈺瞪她。
顯然她這話說的,就好像沈慧和她才是一家,而他和她是兩戶人家一樣。所以紀鈺十分不喜,再捏她的手心時,便加重了幾分力度,險些讓沈長樂疼地喊出聲音來。
既然紀鈺過來了,陳氏自然是要挽留他的。
正好沒過多久,魏燕生也從翰林院衙門回來了。他本來是帶了城中望仙樓的魚湯回來,雖說家中有廚娘,不過他記得自己之前帶沈慧去吃飯時,她格外喜歡喝這個魚湯。所以他還特地跑去望仙樓,給沈慧帶了一罐玉堂回來。
誰知一進門,就見家里竟然有這么多客人。
待大家又相互見禮之后,沈長樂有些好奇地瞧著他手中的瓦罐,笑著問道:“大姐夫這是帶著什么好吃的回來呢?”
魏燕生被她這么一問,自然有些不好意思,低頭一笑,溫柔說道:“是魚湯,先前我與慧兒去望仙樓吃飯,她最是喜歡那里的魚湯。”
一聽說是給沈慧帶的,沈長樂立即朝旁邊的紀鈺瞧了一眼,顯然對比就是差距。
紀鈺心中無奈地笑了起來,用眼神傳遞回去,不過就是魚湯而已。
可是有時候一罐魚湯帶給女子的感動,卻是什么珠寶首飾都比不上的。而一旁的陳氏,一聽女婿說,這是為女兒帶的,那叫一個熱淚盈眶,十分感動,心中更加堅定,果然這個女婿沒挑錯。
因為紀鈺說是來賀喜,陳氏便趕緊讓奶娘把孩子從后院抱過來。因為這么小的孩子見過風,所以奶娘抱過來時,小家伙被裹地嚴嚴實實的,連小臉蛋都被遮住了。
待奶娘將襁褓掀開一點,紀鈺在一旁瞧了一眼,說起來,這竟是他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新生兒。
他比紀鋌雖然大了四歲,可是紀鋌出生時的場景,如今他已不再記得。所以在看見這個紅通通的小家伙時,他也說不出心頭的感覺,似乎有些新奇,又有些想笑,可心底似乎還有那么一絲喜歡。
“王爺抱抱他吧,”沈長樂想起方才二嬸說的那個沾沾貴人喜氣的事情,若是沾貴人的喜氣,那么未來的真龍天子,可是這世上最尊貴的人了。
陳氏本來也想讓紀鈺抱抱,只是她不好開口。這會聽沈長樂開口,趕緊附和道:“就是,王爺抱抱佑哥兒吧。”
“我沒抱過孩子,”紀鈺見沈長樂灼熱的眼神,不由尷尬起來。
他確實沒抱過這么小的孩子,就連紀澤瑞小時候他都沒伸手抱過
。而且他參加的也是紀澤瑞的滿月禮,那會小家伙都已經長得白白嫩嫩了,哪里想眼前這個小東西,皮膚皺巴巴地像個小猴子。
可是他越看,心中想要抱他的就越發地強烈。直到他忍不住伸出手臂,小心翼翼地說道:“那本王便試試。”
沈長樂看著他一向冷靜自持的面容上,難得出現一絲緊張,禁不住在心里暗笑。不過這會她還是不好當面嘲笑他,只安慰道:“王爺抱孩子的手勢倒是像經常抱孩子的。”
“可不就是,比燕生抱地要好,昨個燕生一把他,可把孩子鬧地哭個不停,”陳氏這會也不怎么緊張了,提起寶貝孫子來,真是說不盡地話。
等紀鈺扶著沈長樂上了馬車,兩人在車里坐下后,沈長樂忍不住偏頭看著他,輕聲問道:“王爺,你覺得佑哥兒可愛嗎?”
可愛?那么個紅通通、皺巴巴的小家伙?紀鈺想了片刻,嘴角揚起柔和的微笑,其實還真的挺可愛的。
沈長樂還沒想過,紀鈺居然會這般喜歡小孩子。她不由有些擔憂地看著他,又想起之前他們兩人的約定。他說過會等自己到十八歲再生孩子的,雖然沈長樂也知道孩子是上天的福分,不過她就是不想在大局未定下來的時候,就這么貿貿然地生下孩子。
畢竟未來實在有太多變數,她實在是下定不了決心。
紀鈺轉頭看她,見她似乎陷入沉思,便是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安慰道:“你放心,既是我承諾你的,便不會失言。”
顯然他一眼就瞧出了沈長樂心中擔憂的,他也不是那種只為了子嗣,而絲毫不考慮妻子感受之人。他飽讀詩書,就連醫書都有所涉獵,所以知道女子身子骨未長開,確實是不宜產子。
比起孩子來,他更想要的是她的平平安安。在宮中,他也聽說過宮妃難產而亡的事情,就是他的母妃,也是因為生了他才去世的。若不然她也不會落得一個無名無姓地地步,甚至連皇家的陵墓都沒有資格進入。
所以一想到生母的下場,紀鈺便忍不住多想。其實便是長樂不主動提出,他也不會讓她這般年紀就懷孕的。
這一世還長,他想和她一直走下去。
沈長樂感動地低著頭,半晌才喃喃道:“我娘親就是因為生我時難產,才去世的。都是因為我,大哥哥和二哥哥才從小就沒了娘親。所以我不想讓我們的孩子,也這么可憐。”
沒娘的孩子,永遠都不知道娘親的懷抱是怎樣的溫暖。沒娘的孩子,也永遠穿不上娘親精心做的衣裳,就算受了委屈,也只能自己默默地承受了,就是再難再苦,也不想讓別人看出來。
就是大姐姐那般不受二叔喜歡,可沈長樂也還是羨慕她。因為她有二嬸嬸在,就算二叔不喜歡她又如何,有二嬸嬸幫她護著她,愛著她。可她呢,自小就要拼命地討爹爹的歡喜,因為如果連爹爹都不喜歡她了,那她就真的是沒爹沒娘的孩子了。
雖然她出身尊貴,可是再尊貴,也抵不過這漫長歲月里,沒有母親陪伴的那種苦楚。
“不會的,我不會說這種喪氣話,”紀鈺沒想到在她心中,竟還有這樣的想法。他知道長樂的娘親是如何病逝的,但是他沒想到,她會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自己的身上。
“你會長命百歲的,到時候你不僅會看著咱們的兒子長大,你還會看著重孫子出生。到時候我們四世同堂……”他握著她的肩膀,聲音堅定又柔軟。
“那我豈不是成了老不修的,”沈長樂眼中含著點點淚花,可嘴角又噙著笑意說道。
紀鈺啞然一笑,可是卻已經湊近她:“嗯,到時候我還是會喜歡你這個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