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宮闕之寧鳶
寧鳶一怔,下意識道:“我并非刻意爭寵,請才人不要……”
“不必解釋,”沈芙淡淡打斷她:“不管你是否有心爭寵,如今你正得勢是事實。呵……也許不是你有心,是有人無心吧。”
寧鳶一時猜不透她所指何意,躊躇著不知該接何話。芙兒之所以會做這個才人,完全是因為沈氏一族和皇室的需要,她對皇上本無情,照理也不會因為皇上寵愛了誰而不快,可眼前的她,眼里那徹骨的諷刺卻是實實在在的。
大約是覺得自己到底刻薄了些,沈芙苦笑了下,道:“罷了,你全當我什么都沒有。你也是這后宮一個無辜的女子,他想要寵你便寵你,有一天想起了別人,也就把你拋諸腦后了。后宮,不就是這般嗎?”
“皇上不是這樣的人。”寧鳶忍不住為李純辯駁,她與他共同生活十二載,她了解他的為人。“旁人不知道也就罷了,才人的姐姐是先皇后,才人如何不知皇上與先皇后之間的夫妻情深?”
“情深?”沈芙冷笑數聲,雙眉一蹙,眼神凌厲:“姐姐過世不足一年,若是情深,后宮皇子公主會接二連三地誕生?若是情深,昔日的惠妃、嫻芳儀會這樣早就晉封?若是情深,今日會有你的冊封禮?呵,若世間男兒情深便是如此,我倒不知道薄情郎該是什么樣兒了!”
寧鳶整個身子一顫,頓時啞口無言,心頭澀澀地堵了起來。是像芙兒的這樣嗎,他的情深不過如是,短短時間之內,他便已經忘了從前的她,只記得眼前的新歡了。這段日子,她只想著如何能夠引起他的注意,讓他喜歡自己,卻忘了真正的她過世不足一年,心愛之人便另有新歡到底意味著什么。
后宮,圣寵,難道一切真的只是她想象的那么好罷了。
“你也覺得一切并非你所想了是不是?”沈芙扯了扯嘴角,嘆口氣轉身向前走,幾句話語幽幽傳來:“你得寵是喜事,我并無他意,只愿你真能得詞一心人,不步我姐姐后塵。”
一心人……一心人。這三個字狠狠敲擊著寧鳶的心口,生生發疼。李純若是一心人,怎會有榮貴妃的盛寵,怎會有麗妃的得意,怎會有她的今日。原來她早就盼望錯了,他從來都不是一心人,他的心里,有太多太多的女子。
回到麟德殿時吉時尚未到,李純正與幾位妃嬪談笑,并未注意到她從外頭進來。寧鳶心中冷意更濃,坐下后直盯著觥籌交錯的那幾人,腦中卻是一片空白,直到凌若幽喚了她好幾聲,寧鳶才猛地回過神來。
“妹妹這是怎么了,出去一趟像是丟了魂兒似的。”
“我……”寧鳶緊緊抿了抿唇,想了想方道:“外頭有些冷,我凍著了,這才暖和過來。”
凌若幽嗔她一眼:“就讓你別出去,你非不聽。皇上方才可問起你了,我你去更衣了,一會兒皇上若再問起,你仔細著回答。”
寧鳶應是,不經思慮脫口問道:“皇上心里總是惦記著這么多人嗎?”
凌若幽一怔,斂眉道:“胡什么呢,皇上心系天下,心系萬民。”
“萬民……是啊,萬民。”寧鳶幽幽嘆了口氣,沖凌若幽勉強笑了笑:“還是喝多了,上頭上得厲害,了什么胡話,姐姐不要放在心上。”
我自然是不會,可若旁人聽去了,就不準了。”凌若幽正色道:“你今兒快別再滿嘴胡吣了,一會兒吉時到了行了冊封禮便推醉了回宮吧,再讓你這么呆下去,準出事兒。”
寧鳶搖搖頭,眉眼彎了一彎:“都是些傻話,不會再了。”她著看向榮貴妃:“瞧今日貴妃娘娘高興的,晚上皇上可是要去陪她守歲?”
“陪她?”凌若幽揚眉一笑:“你方才沒在,可錯過了一場好戲。”
“好戲?”
“她請皇上去寶華殿守歲,皇上推了,今日除夕,要留宿甘露殿。往年皇上都是在甘露殿陪伴先皇后守歲的,如今即便先皇后不在了,皇上也想去甘露殿呆著。”
寧鳶猛地抬頭,只覺得心頭被狠狠敲擊了一把。他要留宿甘露殿,是因為他心底不曾忘卻過她是嗎?可如果真的從來不曾忘情,又為何能神色自若地盤旋于眾多妃嬪之間?若已經忘卻了,今日又何必獨守甘露殿?她是真看不明白了。
“太后駕到——”外頭忽然響起了太監的通傳聲,眾人皆是一怔,太后平日里素不喜歡人多熱鬧,總愛在佛堂清修,今日倒不知怎么來了。
李純聞言立刻站了起來,迎上前去,眾人也連忙跟著起身。寧鳶隨人群一塊兒上前,跪地迎接。自她嫁給李純,太后就十分疼愛她,以前也常在老人家身旁陪著話,如今好長一段時間未曾相見,她確也十分想念。
不一會兒,太后王氏便從外頭走了進來,她身著紫色錦襖,頭梳簪花高髻,面色慈祥,溫和雅。李純攜眾人跪拜行禮,王太后笑著讓大家免禮,榮貴妃便頭一個走上前去攙住了她,連連嬌笑:“太后您怎么來了,若知道您要來,臣妾定去祥恩殿接您。”
王太后滿意地端詳她,拍著她的手道:“靜嵐這些年是越發貴氣了,確實有咱們大唐貴妃的樣子。”頓了頓,她方對眾人道:“哀家在宮里聽著這邊熱鬧,想著許久沒有見過大伙兒了,便來湊湊熱鬧。”
“可不是許久了么。”麗妃也走上前去,與榮貴妃一左一右攙扶著。“臣妾們時常想去看望您,可又怕打擾了您的清靜。今兒個您肯來這兒,咱們盼都盼不來呢。”
榮貴妃斜睨麗妃一眼,滿是鄙夷,卻聽王太后道:“哪兒會,你要是愿意每日來陪哀家坐坐,哀家高興得很。”
麗妃低了低頭,扶她到上首坐下,笑著看向寧鳶:“您來得也巧,今日是寧寶林冊封禮的日子,有您來主持禮儀最好不過了。”
“不過是區區寶林,何須勞煩太后娘娘?”榮貴妃瞥向寧鳶:“寧寶林,你是不是?”
這二人斗氣,何必非要拉上她呢?何況這個問題,她答是或不是,似乎都不對。寧鳶心中無奈,卻只好走上前跪下,低頭想了想道:“太后娘娘慈恩,若能得太后娘娘親口冊封,是臣妾畢生榮耀。但臣妾身份低微,不敢勞太后娘娘開此金口,何況貴妃娘娘恩澤后宮,能有貴妃娘娘為臣妾主持冊封禮,臣妾便已感激不盡了。”
王太后抬眼遠遠打量了她一陣,微微點了點頭:“倒是個懂事的孩子。哀家既然來了,替你主持個冊封禮也沒什么不可。”她著看向周福海:“吉時可到了?”
周福海打了個千,躬身道:“啟稟太后,正是吉時了!”
“那敢情好,這就行禮吧。”
周福海應是,拍拍手示意外頭準備典儀的人開始。
管弦絲竹響起,寧鳶仍是跪著,心里卻有隱隱不安。太后來此或許只是巧合,可眼下真為她主持了冊封典禮,她如何擔當得起?這事落到后宮其他嬪妃眼中,又不知要惹得多少嫉恨了。
自皇上繼位,只有當年冊封皇后的典禮是太后主持,此后無論是郭靜嵐封惠妃又或是司徒露薇封嫻芳儀,都只是身為皇后的她主持典禮罷了。而且她們二人晉榮貴妃、麗妃的典禮上,太后也未曾露面。
方才那話也許不過是榮貴妃隨口一,未想到太后真就應了下來,想必現在她自個兒心里也在懊惱吧。
典禮所需的物件不過一會兒工夫便準備妥當,王太后捧起冊,深深看了一眼寧鳶,朗朗讀道:“滋泳思堂采女寧氏,早備內室。夙襄中壺,俯丹墀之雅度;淑慎其身,昭紫室之光儀。柔嘉維則,克嫻于禮。滋仰承皇太后慈諭,晉為——寶林。”
寧鳶長出一口氣,伸手接過冊,磕頭謝恩:“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起來吧。”王太后親手將她扶起,笑容溫和:“哀家瞧著也挺喜歡你,日后要盡心服侍皇帝,知道嗎?”
“是,臣妾知道。”
“有空,也常來祥恩殿陪哀家坐坐。”
“是——”寧鳶抬頭望著太后,內心漸漸平靜下來。管他是福是禍呢,她想要的不想要的早就不受自己控制了,已經走到這一步,她就只能讓自己更好地走下去。想要的太多注定會一無所有,抓住眼前的一切才是最對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