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不疾不徐地過了大半月,天越來越熱,屋子里早已擺上了從冰窖里頭起出來的冰塊,卻還是暑意難消。喝了云初容做的冰鎮綠豆湯,寧鳶還是覺得熱,外面日頭又正毒著,不好出去走動,心里便更生煩悶。
“才人最近怎么總是焦躁?”云初容有條不紊地收拾餐具:“前兒不心摔了花瓶,昨兒又差點兒弄壞了皇上賞的玉簪。才人可是有心事?”
寧鳶蹙著眉依靠在榻上,隨手繞著手中的絲帕:“我哪兒曉得,就是覺得心里煩,看著外面火辣辣的日頭心里就更煩。”
“那奴婢去請凌寶林過來陪才人話?奴婢瞧著她在的時候,才人的心情總要好些。”
“不必了。”寧鳶揮了揮手,示意她先下去。這段日子她也請凌若幽過來陪自己住了幾日,對當時她滑胎一事亦有意無意地試探了翻,只是不知道是凌若幽確實無辜還是掩飾地太好,她竟瞧不出一絲破綻。可當日的事如今不管怎么回想都覺得甚為詭異,她斷然不相信凌若幽真是清白的。
閉上眼憩了會兒,就聽春禾從外頭進來了:“才人,顧大人來請平安脈了。”
寧鳶睜開眼,理了理額邊的亂發:“請他進來吧。”
很快顧西辭便從外面進來,他穿一件夜白長衫,倒是清爽利落。對寧鳶行過禮后,他從藥箱內取出需要的東西,坐在塌旁悉心聽了會兒寧鳶的脈象,臉上的神色便微有波瀾。寧鳶見他神情古怪,不由有些忐忑:“怎么,我身子不好?”
顧西辭蹙眉未答,而是又靜下心來把了會兒脈,這才道:“才人……是喜脈,該有一個月了。”
寧鳶一怔,還未反應過來,就聽春禾極喜道:“有喜了?真有喜了!”她咬了咬手指,確定自己不是做夢,這才立刻奔到寧鳶身旁:“恭喜才人賀喜才人!才人腹中又懷著皇子了!”
寧鳶勉強地笑笑,再看顧西辭的神色就知道事情不是這樣簡單。定了定心神,她吩咐春禾道:“瞧你開心的,是男是女現在哪里就能知道了,不過確實算是喜事。你把這消息去與眾人吧,再派人去給皇上傳個話,太后那邊也不能怠慢了。我還有事要詢問顧大人,你先去吧。”
“是,奴婢這就去!”春禾笑容滿面,喜氣洋洋地便出去了。
寧鳶回轉心神,這才斂了笑看向顧西辭:“大人有什么話現在可以了,看大人的樣子,可是這一胎……并不好?”
顧西辭未料到她問的這么直接,愣了會兒才皺眉點了點頭:“才人滑胎剛剛半年有余,若調養得好,這會兒要孩子也不是不可以。但當時才人日夜心傷,也不曾好好顧及自個兒的身子,算是落下了病根。如今才人氣血兩虛,這一胎……”
“這一胎怎樣?”寧鳶忍不住追問:“顧大人盡管直言,沒有什么好隱瞞的。”
顧西辭微嘆了口氣:“這一胎不穩,如果才人自今日起日日臥床休養,或許能保胎兒平安出世。”
“或許?”寧鳶心頭一緊:“大人的意思是,即便我好好養胎,這孩子也未必能出世?”
顧西辭不愿真話,可又覺得若瞞著她將來不過讓她更為難受。他沉默了會兒,方道:“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不過微臣……沒有十全的把握。”
寧鳶不由自主地撫上腹部,心里頭一陣混亂。這是她的骨肉,她自然疼愛,可再想到這也是李純的骨肉,她就矛盾得無以復加。再加上現在顧西辭這孩子出世無望,她一時喜一時悲,血氣上涌,便不由一陣頭暈,斜斜地靠著軟榻滑了下去。
顧西辭一驚,忙上前將她扶著躺下,又倒了水取給她喝,這才看她的臉色漸漸好看了些。“才人也不要過于傷心了,畢竟不是一點可能都沒有。”顧西辭道:“才人如今要做的是盡量養好身子,微臣會好好替才人安胎。”
寧鳶揉著太陽穴,終于感覺好受了些,腦中一個模模糊糊的念頭劃過,卻不甚清晰。想了想,她道:“此事先不要驚動皇上與太后,你就我的脈象一切平穩,旁的不必多言。”
顧西辭雖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卻還是答應了下來。寧鳶又道:“另外……這幾日大人先不要給我開太多進補的藥,用一些尋常的安胎藥即可,我自己會多多注意。畢竟太醫署用藥,不只大人一個人知道,若被別人看了去,難免走漏風聲。”
“是,才人吩咐的,微臣都會做到,只是……”顧西辭皺了皺眉:“這頭三個月最是要緊,現在不用藥,日后恐怕更難把胎穩住。”
寧鳶點點頭:“我知道,只是我也有一些事情需要處理,此事不好過于聲張。在這后宮里,我能信任的只有大人一個,求大人幫我一次。”
“才人何必求,此事并不難,微臣只是擔心才人的身子罷了。”
寧鳶微微一笑:“大人放心,我比任何人都惜命,只是有好多事,我要自己好好想一想。我答應你,這幾日我會好好看顧著自己,決不讓自己陷于危險之中。”
顧西辭無奈道:“才人如果堅持,微臣只好先開一些尋常的方子過來。只是不管才人想做什么,都要盡早下決定,否則就都晚了。”
寧鳶示意自己知道了,才叫春禾進來送顧西辭回去。宮里沒有不透風的墻,何況是這樣的大事,恐怕就這一會兒功夫,她有孕的消息就已經傳遍萬年宮了。可是這一胎不穩的事卻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寧鳶不知自己何時開始已經變成了這樣,但她知道,如今她腹中的骨肉是她最好的利器。
顧西辭醫術確實高明,但若連他都沒有十全的把握,也就證明這孩子能出世的機會微乎其微。寧鳶了解他,但凡有一點希望,他都不會那樣的。既然這孩子注定不能在她腹中成長,那她便用他來為自己、為曾經失去的骨肉報仇。
不到半個時辰,李純便與太后一起來了臨水齋,寧鳶要起身行禮,卻被他們齊齊制止,要她好好臥床安胎。太后樂得一張臉跟開了花兒似的,坐在寧鳶床邊拉著她的手直笑:“還是你爭氣,這宮里頭許久沒有喜事了,總算你又給大家添了一件樂事。”
寧鳶含羞道:“都是臣妾有福氣,臣妾自當好好調養,來日為皇上、太后誕下一位健康的皇子或者公主。”
“正是,”太后頷首道:“你好好調養著,哀家啊就等著含飴弄孫了!”
李純也笑著坐到床畔,含情脈脈地注視寧鳶:“朕一定派人好好看顧你的胎,太醫署那些人以后隨你差遣,你若有任何不適,隨時叫他們過來。”
“哪里這樣嬌貴呢?”寧鳶嗔道:“皇上也太緊張了,這宮里的姐妹們又不是沒有生育過……顧太醫很是穩重,就讓他照料臣妾的胎便是。”
“也對,”李純點頭:“顧西辭一直調理你的身子,交給他朕也放心。不過偶爾也會有他忙不過來的時候,反正朕已經下旨,太醫署的人只要有空,都等聽你這頭的差遣。”
寧鳶低頭笑道:“皇上既然堅持,臣妾也不好再什么,就是……”
“喲,皇上、太后都在呢!”寧鳶還未完,就聽見榮貴妃的聲音響起,硬生生打斷了她的話。她循聲向門口看去,就見榮貴妃、麗妃、秋妃、方才人與凌若幽聲勢浩大地一塊兒來了。小說.九重宮闕之寧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