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宮闕之寧鳶
張行之是太醫署的太醫令,醫術了得,平日裡皇上有個什麼頭疼腦熱的也是他在照看著。只是年紀大了,爲人處世難免警醒,爲官這麼些年別的沒學會,“明哲保身”四個字卻是學得最佳。
“寧寶林請坐,待微臣替您把脈。”張行之躬身行禮,請她坐下。寧鳶偷偷望了顧西辭一眼,卻見他只是目視前方,眼中平靜毫無波瀾,便也只好先坐了。只見張行之神色謹慎,極爲仔細地把了脈,又反覆推敲了良久,這才緩緩道:“依微臣看,寧寶林的風疹確實是退了。”
聽這話,寧鳶反倒一愣,但很快又聽他接著道:“只是……寶林身子虛弱,這表面看來病是好了,實則內裡還是虛著,並未痊癒,需再好好靜養一段時日。”
“是嗎?”榮貴妃雙眉一挑,嘴角勾起一絲笑意:“那張太醫,你給本宮,這寧寶林還要靜養多久呀?”
張行之低眉斂目:“依微臣看,少則半年,多……就不好了。”
半年,她這是要斷了皇上對她的念頭。寧鳶心中冷笑,她知道榮貴妃不能容人,卻不知竟到了這般地步,已是皇上金口晉封的人,她也要拉下馬來。
“這可當真可惜了……”榮貴妃以帕子掩鼻輕輕咳了一聲:“既然是這樣,張太醫你就快些回稟皇上去,讓皇上給寧寶林尋個更清靜的地方,搬過去好好養病。”
寧鳶心中一沉,卻聽麗妃道:“慢著。”她笑著對榮貴妃欠了欠身,看向人羣中的另一名中年男子道:“劉太醫,你資歷雖比張太醫淺些,但好歹也是太醫署的署丞,不如你也替寧寶林把個脈,看看究竟如何。”
榮貴妃雙眉一擰,冷冷叱道:“麗妃你什麼意思,信不過張太醫還是信不過本宮?”
“臣妾不敢,”麗妃依舊柔柔笑著:“臣妾只是想著,皇上關切寧寶林,咱們還是仔細些好。既然娘娘信任張太醫的醫術,那再讓劉太醫瞧一瞧,又有什麼要緊?”
榮貴妃緊盯著她,半晌冷哼一聲,撇開眼去算是默許了。麗妃忙給劉太醫劉榮寶遞了個眼色,便見他隨即上前給寧鳶把脈了。
劉榮寶也把得極仔細,片刻之後神色中卻似有許多疑慮,看看張行之又看看顧西辭,一時猶豫不決的樣子。
“怎麼樣?”麗妃忙問。
“這……”劉榮寶想了想,跪到了地上:“請二位娘娘恕罪,依微臣看,寧寶林是確確實實地痊癒了啊!寶林的脈象沉穩有力,看起來非但不是久病纏身,倒更像進補了不少。”他著看向顧西辭:“不知顧大人近來是否爲寶林添了不少補藥?”
顧西辭這才從人羣中站出,不卑不屈,氣宇軒昂:“誠如劉大人所言,微臣確實添置了一些補藥。前些日子寧寶林一直在病中,飲食清淡,人也消瘦了許多。如今既然已經好了,總要讓寧寶林的氣色恢復如前纔好,所以微臣纔多進了補藥。”
“這就對了,”劉榮寶道:“回稟二位娘娘,寧寶林確實是痊癒了,無需再遷居靜養。”
“砰!”榮貴妃隨手將桌上的茶杯擲到地上,一手指向劉榮寶,喝道:“本宮瞧你是活膩了,在太醫署清閒久了連診癥都不會了是吧?你入太醫署,曾拜在張太醫門下,如今倒敢來質疑他的醫術了?還有你!”她著指向顧西辭:“不過是乳臭味乾的毛子,也敢自己醫術精湛?風疹是會傳染的病癥,萬一她傳染給皇上了,你們有幾個腦袋夠砍?”
一時間滿室靜默無聲,寧鳶一顆心亦沉到了谷底,慢慢閉上了眼睛。榮貴妃的意思已經這樣明顯,還有誰願意多事?畢竟眼下的後宮依舊是她獨大,得罪了她,自己也前途不保。
眼見衆人都無聲了,榮貴妃揚起嘴角,面上又有了笑意:“行了,本宮也不是怪罪你們,咱們都是爲了寧寶林能快些好起來。既然現在已經確定了她的病還沒有好,那麼……”
“且慢。”一直沒怎麼話的麗妃忽然打斷了她的話,嘴角噙著一絲笑意:“娘娘方纔的一句話,臣妾實在是深深贊同。”
榮貴妃不知她葫蘆裡又賣什麼藥,斜瞅著問道:“你贊同什麼?”
麗妃道:“娘娘,咱們都是爲了寧寶林能快些好起來。”她頓了頓,笑道:“不過,要這宮裡,最希望寧寶林痊癒的,大概不是咱們,而是……咱們的皇上。”
榮貴妃臉色一沉:“你到底想什麼?”
麗妃走過去握住寧鳶的手,輕輕拍了拍示意她安心,這才又道:“臣妾不過是想,這宮裡的風向,從來都是跟著皇上走。皇上今日不想見這個人,無論想什麼法子也要讓她離得遠遠的,但皇上若想見這個人,就是給她喂仙丹,也得讓她健康平安地出現在皇上面前。貴妃娘娘在皇上身邊服侍了這麼久,這樣的道理想必比臣妾更爲明白。”
“你……”榮貴妃氣得嘴脣微微發抖,耳根都有些發紅:“本宮就知道,你那低眉順眼的樣子全都裝給人看的!你別以爲你現在晉了麗妃便如何風光了,到底還是低本宮一等。從前在王府裡你得聽本宮的,如今在後宮,也還是一樣!”
“自然要聽娘娘的,”麗妃毫無懼色,神色淡然:“臣妾無論做什麼,都是依著娘娘的心意去做的。娘娘想讓皇上開心,所以請了最好的太醫來給寧寶林診治,臣妾便也立刻帶了人來,助娘娘一臂之力。而如果要皇上開心,寧寶林的病就必須快點兒痊癒,娘娘一定也是這樣認爲,所以臣妾纔不得不提醒娘娘。”
榮貴妃死死瞪著她,雙手握拳,水蔥似的指甲都幾乎要掐進肉裡。良久,她才緩緩吐了口氣,扯了扯嘴角:“司徒露薇,本宮從前真是覷了你。好,你得有道理,本宮服。”她揚起頭,掃了張行之一眼:“張太醫,看來你真是年紀大了老眼昏花,以後寧寶林的病癥,還是不要插手了。我們走。”完,她一甩衣袖,頭也不回地就大步走了出去。
看著她的樣子,寧鳶心中十分解氣,可更多的,卻還是對麗妃的驚訝。從入王府以來,她就從未見過這樣的麗妃,霸氣、從容,一切拿捏得恰到好處,看來不僅是榮貴妃,就連她也一直都覷了她。
“你還好吧?”麗妃捏了捏寧鳶的手心,打斷了她的思緒。“我看你臉色不大好,可是嚇著了?”
寧鳶忙搖了搖頭,強笑道:“臣妾很好,今日之事多虧了娘娘,若不是您在,臣妾不知又要被禁足到何時了。”
麗妃搖頭示意她不必多言,吩咐顧西辭等人先行離去。待屋裡只剩下雲初容時,她這才拉著寧鳶在榻上坐下:“終於有機會可以與你體己話,真不容易。”
“娘娘如今也要料理後宮諸事,臣妾又病著,確實難以上話。”
“你明白就好,你病著的時候我不便來看你,但內侍省那邊還是關照著多給你這兒留點心的。那日皇上去我那兒,我琢磨著你也該好了,便也忙讓皇上來看看你。”
寧鳶起身跪下,伏身道:“臣妾知道這都是娘娘的一番苦心,臣妾無以爲報。”
“快起來,”麗妃忙扶她起身,嗔怪道:“你我之間何須這般客氣,咱們早就是一條船上的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不怕與你句實話,若不是看皇上這樣喜歡你,我今日也是不敢和榮貴妃那些話的。你和我老實話,你眼下究竟有幾分把握能得到皇上寵愛?”小說.九重宮闕之寧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