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屋里坐下,寧鳶的心緒卻還未平靜下來,想起自己剛才差點命喪黃泉就不由心悸。云初容替她倒了一杯熱茶,低聲安慰:“到底是躲過了一劫,您且放寬心?!?
“如何能放寬心?”寧鳶將茶杯重重擱在桌上,只覺得心頭堵得慌?!拔也贿^在皇上面前跳了一支舞,就已經有人容不下我了,若我還有以后,還不知道她們會怎么對付我?!?
云初容微微蹙眉:“若真有以后倒不怕了,有了皇上的恩寵,采女還怕不能自保嗎?奴婢就怕皇上近日忙于七皇子的病情,無暇顧及其他,反倒讓那些人可以為所欲為了。”
“你的意思是……”
“既然不能一朝得寵,不如韜光養晦?”
寧鳶一愣,抬眼看她:“避寵?”
云初容點頭:“那天一舞,皇上已經將您記住,無論時隔多久,也一定會找個機會見見您。既然如此,那不妨就讓皇上多惦記一陣,越是見不到才越是印象深刻?!?
寧鳶扶額,心知她的在理。眼下七皇子病重,加之方才人懷胎已有八月,生產之日亦近在眼前,最近一段時間皇上確實無法分心。既然她們都怕她會搶了恩寵,不如退一步,告訴眾人她沒有這個心思,保命要緊。
“那……”寧鳶踟躕:“你如何避寵?”
云初容嘴角笑意微漾,低聲道:“奴婢瞧著,那位顧大人,可以一用。”
“顧西辭?”
“正是?!痹瞥跞輧A身上前,在寧鳶耳畔低語:“若采女患了什么會傳染的病癥,奴婢相信,不會再有人想惹禍上身來接近您?!?
寧鳶蹙眉,亦是低語:“顧西辭會幫這個忙?”
“奴婢瞧著,應該會?!?
就算他不會又如何,眼下除了顧西辭,她也已經無人可以尋來幫忙了。寧鳶捏捏眉心,當下做了決定:“好,那你去請他過來,就我喘癥又犯了,不舒服。”云初容應了聲“好”要出去,寧鳶又將她喚住,有些欲言又止。
云初容心思一轉,已然明白過來:“采女放心,此事麗妃娘娘決計不會知曉?!?
真是個心思玲瓏的丫頭,寧鳶笑著點點頭示意她去吧,心里松了幾分。不知為何,她看著云初容便愿意相信她,相信她不會加害自己。那樣聰慧的女子,若真有心為她籌謀,她必將視若瑰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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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請顧西辭并未耗費太多的時間,不消半刻人便請來了。進屋的時候顧西辭還當寧鳶真是喘癥又犯了,急急忙忙把藥箱打開卻見她面色如常不由呆愣。
寧鳶看著他的樣子不禁笑了,示意云初容將門關上,這才悠悠道:“大人當真醫者父母心,我不過是采女,大人聽我喘癥犯了,竟也愿意匆匆而來,寧鳶謝過了?!?
“醫者眼中,人無貴賤輕重之分?!鳖櫸鬓o將藥箱合上,肅手而立?!案覇?,采女急召微臣而來所為何事?”
寧鳶笑道:“大人是聰明人,我也不必繞彎子。不瞞大人,中秋夜宴,妾身一舞驚動宮中數人,此刻,怕是沒有安身立命之處了。”
“那人果真是采女,”顧西辭面上竟無半分詫異:“如此一來,下毒之事就更不奇怪了?!?
“哦?大人也知道一二?”
顧西辭忽而一笑,沒了方才的嚴肅?!爸星镅缟系哪奚延鹨挛?,這宮里已經沒有幾個人不知道了。樹大招風,如今采女風頭正勁,也難怪有人要暗下殺手。”
這又是一個聰明人。寧鳶指了指椅子示意他坐下,開門見山:“大人明白就好,方才若是沒有大人在,我已經一命嗚呼了,此刻想來還是后怕連連。寧鳶想請大人幫一個忙,不知大人肯否?”
顧西辭沉默不語,思慮片刻方開口:“若是微臣力所能及的事情,微臣愿意效勞。”
“定是大人力所能及的事?!睂庿S放低了聲音:“我不愿站在這風口浪尖上,大人可有法子讓我避居別處?”
“只是避居?”
“只是避居。我不愿那些想討好的人接近我,也不愿那些視我如眼中釘的人對我下手,還請大人幫忙?!睂庿S誠摯地看著他,眉尖微蹙,雙眸如水。
顧西辭深吸一口氣,斷然應允:“若只是這樣,微臣可以幫上一二。采女本就纖弱,微臣會,采女起了風疹,須得隔離治療,遷宮靜養。宮中個個都是愛美之人,想來不會冒著傳染上風疹的可能再來打擾?!?
寧鳶與云初容對視一眼,忙起身謝道:“如此甚好,有勞大人費心了。那寧鳶的病,就交給大人照料了?!?
顧西辭扯了扯嘴角,俊朗的眉目間似有一縷愁緒:“微臣只是做一些自己能做的事,畢竟微臣也不愿意看見采女枉死宮中。”
看他的樣子,想必他也有一些不愿對人言的往事,只是寧鳶不愿去探聽他人的秘聞,再三謝過之后便讓他走了。顧西辭此回不過是舉手之勞,他應該也是下了個賭注吧,賭她不會遷居之后就此老死宮中。寧鳶嘆了口氣,不曉得自己從何開始竟也如此工于心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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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病之事傳得很快,不消半日,這后宮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了那天跳霓裳羽衣舞的采女起了風疹,會傳染人,得遷宮別居。榮貴妃稟了太后,一道懿旨下來,著秀坤宮采女寧鳶遷居泳思堂養病,不愈不得出。這倒好,直接把她禁錮了,若沒有榮貴妃的意思,恐怕這宮里沒有哪個太醫敢她痊愈了。
寧鳶自然知道這樣一來,以后想要再搬回秀坤宮會比今日搬出去難上百倍,可如今也只有這個法子可以保命,不得不用了。
遷居泳思堂本只準一個宮女跟著伺候,云初容是麗妃賞的人,寧鳶不能不帶,何況私心里她也需要她在身邊提點著,可春禾卻也什么都要跟著寧鳶一起走,不愿獨自留下。麗妃那頭還算幫忙,私下里準了,讓她們別太張揚,也就三個人同去了。
“這地方!這地方也太欺負人了!”一進門,春禾便嚷嚷開了,對著一屋子的破敗怨聲不已:“采女您瞧瞧,這破墻破瓦的,這些人可不是欺負咱們嗎?能住人嗎!”
寧鳶走入院中,大抵觀望了一下。這泳思堂確實如春禾所有些破舊,不過倒還不至于不能住,只是收拾起來,著實要花費一番工夫。
“別嚷嚷了,”云初容也走了進來,環顧四周道:“舊是舊了些,住咱們三個還是綽綽有余的。春禾你仔細看,這園子,布置得很是精致呢,只是臟了些,打掃打掃就好了?!?
春禾嘟著嘴還有些賭氣:“打掃……你來打掃呀?這還不知道要忙多久呢……”
寧鳶不由好笑,點了點她的腦袋:“你呀,人脾氣大,初容和我都能忍,怎么你就忍不得了?”
“奴婢不是……”春禾撇撇嘴:“奴婢也就是抱怨兩聲,一會兒該打掃還是會打掃的,畢竟以后都要在這兒住著,總得讓自己住得舒服些?!?
“你知道就好。”云初容也笑了,臉上沒有一絲陰霾?!澳阒坏肋@地方破舊,但你可知這是誰曾住過的地方,這‘泳思堂’三個字又是從何而來?”
春禾搖頭表示自己不知,寧鳶倒也起了興趣,追問道:“你知道?那快給我們,這地兒是誰住過的?”
云初容抬頭望向牌匾上的三個字,嘆道:“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是《詩經》中的《漢廣》,”寧鳶是讀過的:“這首詩是一個人愛上了漢廣游女,卻不能與她在一起,一唱三嘆,多是惆悵之情。”
“沒錯,”云初容微笑:“當年住在這兒,讓皇帝親筆御書這‘泳思堂’三個字的,便是玄宗皇帝的寵妃——梅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