璉一眨眼就沒了影兒。
黃澄先是覺得手裡一空,而後覺得心中一空。
如果今日不是情況緊急,二皇子沒有讓人在大明寺佈下天羅地網。如果皇帝不是在這裡設宴,二皇子沒有在一旁煽風點火說起前朝之事。
如果璉能夠稍稍明白自己的心思,不要那麼浮躁。
其實黃澄已經想好了,自己押著璉。雖然一時沒有辦法,但是隻要出了大明寺,也許還有一線生機。
但是沒有如果。
現在璉在黃澄親自押解之下逃出了大明寺,也就意味著璉公然反叛皇帝。黃澄作爲禁衛軍小統領,從此以後將與璉不共戴天。
黃澄心裡暗潮翻涌。璉對自己的心思,他不是不知道。但是他一心繫著秦覆昔,於是把璉放在秦覆昔身邊保護她。
璉對秦覆昔也算是盡到了一個奴僕的責任,未曾讓他失望過。
即使現在璉的身份存疑,疑似與前朝有關聯。黃澄當然能夠想到,也許璉之前與自己示好,故意接近自己是別有目的。
但是情之一字,卻最是裝不出來的。
他不記得多少次從璉的眼中看見了關切的神情,亦記不清多少次璉爲他忙前忙後,準備吃食,備好需要的物品。
在黃澄的心中,雖然璉一直不能說話。但他有時候會覺得璉是一朵解語花,總能適實猜中自己心中所想。
爲什麼別的都猜中了,卻沒有猜中剛剛的時候,自己明明想把她先押解出大明寺,再尋找合適的機會?
爲什麼不明白,自己明明在皇帝面前,仍然盡力,暗中阻止二皇子繼續對前朝的人不利?
時也,命也。
璉從來沒有要求過自己,爲她做些什麼。
黃澄想到這裡,心裡一陣痠痛。
黃澄依舊愣著神站在那裡,他沒有去追璉。
也許他一時失了神,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也許在他心裡,壓根兒就不想去追趕罷了。
皇帝的眼神越來越凌厲,彷彿能把人的身上剜出個大洞來。
秦覆昔掃了一眼,心裡大驚。但更讓她後怕的是,黃澄依舊如同沒事兒人一樣,定定的在那裡站成了一截老樹樁。
黃澄今天是怎麼了?
秦覆昔越看心裡越驚,卻不能出言提醒。
她正在心裡犯愁,好巧不巧,一眼瞥見了給皇帝進茶的侍女。
茶盤裡託的卻是一個成窯五彩小蓋鍾。
秦覆昔一下子得了主意,故意指著那小蓋鍾問黃澄:“這是什麼瓷?”
那黃澄也是聰明之人,當然明白她的意思?;实垭m然知道秦覆昔的意思,但既可以說她問的是“瓷”,也可以說是“詞”。他挑不出毛病來。
皇帝黑著臉裝作不知道的樣子,卻有不明底細的人竊竊私語:這都不認識,還問是什麼瓷??磥硖锰萌首渝?,腹內原來草莽。
就見黃澄跪倒在皇帝面前:“黃澄請求皇上恕罪?!?
黃澄一邊說著,一邊摘下象徵身份的頂戴花翎,輕輕放在自己身邊。
皇帝還未說話,就見二皇子緊走幾步來到黃澄近前。
秦覆昔的目光跟隨著二皇子,不知道在這節骨眼兒上,他是不是又想刮一陣陰風。
果不其然。
只聽得“哐啷”一聲,二皇子隨身佩戴的長劍已經出鞘。
“二哥在父皇面前,爲何私自挾帶武器?”秦覆昔心裡暗叫一聲不好,隨即出聲。
她說的在理,料得皇帝也不會駁回她的話。
“你有所不知。我得知前朝叛亂之人今日必來,遂在大明寺佈下了天羅地網。我之所以隨身挾帶武器,只是爲了保護父皇。”二皇子一邊說,一邊用崇拜的眼神望著皇帝。
皇帝微微點了下頭。
秦覆昔剛準備問“叛亂已平,爲何還不解下武器”,就見二皇子用長劍挑斷了黃澄腰間的一根繩子。
一塊玉佩滾落在地上。
玉佩滾落的一瞬間,秦覆昔已經猜到了這是怎麼回事。
這塊玉佩是璉送給黃澄的,卻有特殊的意義。這應該是前朝公主身份的象徵。
黃澄隱約之間,也想到了或許有這麼一層意思。只是當局都迷,他沒有秦覆昔想的通透。
黃澄準備拾起玉佩,就見二皇子搶先一步把它拾起來了。
二皇子用袖子把玉佩擦拭了一下。
“父皇明鑑。原來黃澄一早就與前朝的人有勾結。這塊玉佩是前朝公主之物,而今卻被黃澄隨身佩戴?!?
二皇子一邊說,一邊觀察著皇帝的神色。
只見皇帝的臉繃緊著,分不清悲喜。
但在聽見二皇子說完這句話的時候,依舊疲憊地搖了搖手。
皇帝身旁的公公立即會意,攤開一塊帕子,示意二皇子把玉佩放在帕子上。
二皇子小心翼翼地放好,公公佝僂著身子遞給皇帝。
皇帝拿起玉佩仔細看過一遍,輕輕放在案上。
皇帝用眼神示意二皇子繼續說下去。
“依兒臣愚見,黃澄與前朝公主兩情相悅,這玉佩便是他們的定情之物。只等時機成熟來個裡應外合,這天下……”
二皇子說到這裡故意停下了,本來氣氛就很緊張,這下被他攪得草木皆兵,人人自危。
皇帝知道他沒有說完的話:這天下就要易主了。
二皇子卻沒有接著這個話茬說下去,轉而厲聲對黃澄說:“小小禁衛軍統領,竟敢與前朝勾結,妄想顛覆我朝。今日竟敢當衆放走前朝公主,縱虎歸山。按我朝律法,當滅九族?!?
秦覆昔知道二皇子雖然是危言聳聽,但並不是絕無可能。這一切都在於皇帝的一句話。
但是偏偏黃澄彷彿根本沒有認清形勢,只是一味跪著,並不說一句話。他一直盯著石頭的屍體,視線從未移開過。
秦覆昔心裡的著急與擔憂,無法言表。
眼見著皇帝一個眼神便是殺伐決斷,秦覆昔再顧不得那麼多。
她雙膝一軟跪倒在皇帝面前。
“父皇請息怒。黃澄忠心爲國,天地可鑑。這其中定有什麼誤會……”
秦覆昔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皇帝的聲音打斷。
“誤會?難道說前朝公主的玉佩,會自己跑到他身上不成?罷了,別說了?!被实塾诛@出疲憊的樣子。
秦覆昔的嘴張了張,卻再沒有說出一個字。
二皇子嘴角勾起一絲不明意味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