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著也許此回是她這輩子最後踏足此地,她離開的腳步並不快,又想起方纔說要留給鄭家雙親的方子,在遇上管事的時候,順道跟著他去鄭修遠的書房。
鄭修遠並未在書房內,然房裡卻像是留下了他的氣息。她留下了兩個方子壓在桌案上頭,對著管事的囑咐了一翻,略有些戀戀不捨的離了府。
待回到家的時候,早已過了午時,楊文做好了午飯,楊安平一臉不開心的噘嘴望著她,而她只是報以柔柔淺笑。
未曾提及自己去了何處,楊文也沒問,三人只是靜靜地吃完了一頓飯菜。
那一夜,菁華輾轉難眠,想起白日裡少鳳陽的話,前思後想,都覺得自己這段時日的行徑忒小人了些,都將他們想成狼心狗肺的東西了,回想起來,覺得有些難以再面對衆人。
而今想告訴鄭修遠她就是菁華也不成了,她若還活著,少鳳陽勢必會離開,介時一個孤身女子,又要帶著一個孩子,她何以生存。
她不想鄭修遠和少鳳陽再爲難,更不想看著楊文和安柏辰因著她而與鄭修遠陷入僵局,唯今之計,只有繼續裝著她不是那人。
可讓她再在這裡呆下去,她又覺得備受煎熬,那怕只是逢場作戲,她也不想見著他們二人比肩而站,就算是她小氣吧。
翻了個身,她閉了閉眼,乾澀難當,想睡,腦子卻異常的清醒。
還是走吧,曾經她就想瀟灑自在的四處行走,看看大川名山,汪洋水澤,賞各處風土人情,品各國美味佳餚,何樂而不爲呢。
對了,她還可以去探望一下少寒,少鳳陽說他們在溯陽城外的山上,據她所知,溯陽城外的山應該就是南霖山了吧,反正她一時間也定不下去處,不如就走上一趟,順道看看以她如今的醫術,能不能治好夏侯燕的嗓子。
有了決斷,她更是睡不著覺,起身點了油燈,開始收拾行囊,順便又將這些時日來她省吃儉用積攢起來的銀子都翻了出來清點了一翻,分作兩攤,自己留了一份,另一份打算留給楊文和楊安平。
他們平日裡開銷不大,楊文又有了一計傍身,他們的生計該無大問題了。
可她還是有些不放心,特意又磨墨留書一封,打算明日一道交給楊文,待哪日安柏辰找上門來的時候交給他,將楊文二人一併交託給他,如此一來,她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將一切都準備妥當後,她鬆了手思,突然間有了睡意,便熄了燈上牀又瞇了一丙個時辰,待第一遍雞啼的時候,她一個機靈就醒了。
往日她起的沒有這麼早,已能隱隱聽到外頭楊文打水的聲音。
起身穿戴整齊,她拎著簡單的包袱出了門,楊文正將水桶裡的水倒入木桶內,聽到聲響擡頭,見著她手中的東西,不過是怔了怔,隨即放下了手中的水桶,神情淡然,似是已心裡有所準備,並未見意外之色。
“叔父,我要離開這裡了。”她站在房門口,望著他說了一句。
他亦站在院子裡不動,只是嘆息了一聲,說道:“你終於還是要離開了,我早便想到你終有一日會離開的,只沒想到這分別的日子竟來得這麼快。”
原來,他早就感覺到自己想到離開的心情,原以爲自己一直以來都掩飾的很好,或許是這幾日來自己的行爲讓他猜想到了吧。
“
當初受菁華之託,才四處找尋叔父,雖說如今你的生活算不得安逸舒適,但至少安全無愈,比起以往提心吊膽的過日子,終究不一樣了,我也只能做到這裡了,對不住。”她將自己從往昔的菁華身上抽離,真正的成了一個全然陌生的旁觀者。
“難爲你了,不過是個萍水相逢之人的臨終遺言,你卻如此盡心盡力的爲我,實在令我這個做長輩的汗顏,你要走我絕不會留你,就安心的走吧。”他淺淺而笑,一如往日對著她予取予求的模樣。
楊文,她曾經的父親,一直便是如此溫暖的存在。
她抿了抿嘴,邁步下了臺階,走向他。
“這點銀子,留著您以備不時之需,至於這封信,若安柏辰再來,煩請叔父轉交給他。”她將信和銀子遞了出去,然楊文卻只是取了信件。
“信,我一定會幫你轉交到安副將的手中,至於這銀子,還是你帶著吧。也不知你要去何處,但多帶些銀子傍身總是好的,至於我們,你就不必再擔心了,如今有瓦遮頂,我又有活計,還愁什麼呢。”他將她的手又推了回去。
她卻笑了笑,輕搖著頭。
“叔父可別小瞧了我這個做大夫的,這些日子可沒少攢下銀子,只從安柏辰和鄭大將軍那裡,我就撈了不少。這裡不過是一半的銀錢,還有一半我收著。再說了,出門在外帶太多的銀子在身上,太過招眼,未必安全,我有一手醫術,走到哪裡都能找到病人的。這些您收著,若是一時半刻用不著,存在銀莊裡也好,就當著是讓我安心吧。”
她拉過楊文的手,將銀錢袋子塞進了他的手中。
他終於不再推辭,只是握著一手的東西出神。
兩人一時間都未說著,原本還有些暗沉的天色漸漸被初升的日頭融入了光亮,無奈的退去。
“我去做早飯,你……吃了再走吧。”楊文擡眼看她,靜默許久後只說了一句話,而實際上,他對著這樣的菁華,也不知該說什麼。
這些日子以來,因著她時常在自己眼前晃悠,而他一口一個菁華的叫著,漸漸的出現了些錯覺,就好似她便是他的女兒菁華,從不曾離開過他的身旁,而他們,也沒有做過什麼王爺郡主的,就一直是這樣安安穩穩平平淡淡地過著日子。
適才見著她拎著包袱出現在房門口的時候,他這自欺欺人的行徑頃刻間就被打破了,促然轉醒才發覺自己傻得有多可憐。
菁華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他的女兒再也回不來了,爲何他還不肯放下無妄的癡念。
“不了,我還急著趕路,就先走了,叔父你要多保重。”
轉身,她將包袱背在肩頭,穿過院子走向前頭的店鋪。
“菁華。”
身後的楊文突然叫喚了她一聲,她停下步子,卻沒有回頭,只怕自己一回頭便又不想再離開。
“你要去何處?”楊文不停的告誡自己不要去詢問她的去向,畢竟他們的緣分僅此而已,可在看到她孤身離去的背影時,他好想勸她留下,他會將她當作自己的女兒一般,與之相依爲命。
然他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兒,然若是能知曉她的去處,或許他們還有機會再見吧。
“不知道,不過要先去探望一個故人。”她笑了笑,“叔父保重。”
去往溯陽的路若讓
她徒步而行顯得遠了些,她在下一個城鎮僱了一輛馬車,慢慢地趕去。
到了溯陽城,夏季最熱的幾天已過去,卻還時不時的發發餘威。
她付了銀子給車伕,便一個人入了城,準備先尋個客棧過上一夜,明日一早再出城去。
一旦出了城,有些事兒便很難說了,城外那種地方基本上處於三不管地帶,又或該稱是三處皆管地帶。
她在城裡不過是稍稍走了段路,便聽不了少的事兒。
如今的城外已不如當年她隨楊文回來祭祖時那般了,彼時雖說也是動盪不安,卻也不像而今各國蠢蠢欲動這般麻煩。
聽說不止楚昔國的軍隊時常會出現在南霖山附近,連帶著巫蘭國的人也會時常出現,可見這個邊城已被其他兩國都開始覬覦了,想來日後也只會更加的動亂。
菁華尋了個客棧,要了間房,準備今夜好好的休息,以彌補這幾日來的辛勞。
在一樓的大堂挑了個邊角的桌子,她吩咐店小二上兩個小菜,又要了一壺酒,便一人小酌起來。
說是邊城,這幾年來的動亂,讓這個城池已顯得有些落敗,往來的客商並不多,客棧內來吃飯的人也並不多。
一個若大的大堂,十來張桌子,算上她也就統共坐了四張。
因著人少,便是有人說話,聲音也壓得有些低,她數次靜氣寧神細聽,也未能聽清他們在說些什麼,原本還想借次打聽著消息的,看來是不行了。
她正好嘆息,便看到一直靠在櫃檯旁無聊的數自個兒手指頭的店小二突然快速的換上了一張笑臉,甩著白帕子迎向門口。
菁華不由的轉過了頭去。
門口,進來兩名相互攙扶著的女子。
穿湖綠色衣裳的女孩看著將將二十出頭的模樣,一頭烏黑的長髮,柳眉杏眸,眉宇間帶著一絲憂愁,扶著身旁女子的手像是用上了十分的力氣。
菁華轉而看向她身旁的女子。
那女子年紀看上去大上許多,穿著有些怪異,一身黑色的衣袍,黑髮用同樣黑色的輕紗覆著,被從門外吹入的風揚起了一角。
本來,穿著一身黑的女子也並非是沒有,只是她一身黑衣黑袍,還未入秋的季節便已用上了黑色的披風,就顯得有些怪異了,此時的氣候不冷不熱正適宜,還不至於冷得像她那樣將自己都團團包起來吧。
她因著好奇,不由的多打量了幾眼,那女子便敏銳的撇過頭來看她,如鷹似的眸子中閃過一抹冷冽。
“兩位是住店吶,還是吃飯?”小二微彎著腰身搓手問著,一臉的笑容卻在對上黑衣女子的冷臉時,瞬間就被凍住了。
“住店,替我們準備些吃的,送到房間裡吧。”一旁綠衣女子見身邊的人不說話,忙開口搭腔。
店小二連連應聲,將兩人一路引著上樓。
菁華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兩人的身影。
她們跟在小二後頭走得並不快,甚至可以說是走得有些辛苦,以她來看,那黑衣女子不是受了傷便是得了重病,不過從她方纔瞪她的神色來看,怕是傷重更合理些。
這到奇怪了,在客棧住宿,看來她們不是本地人,且還受了傷,其中大有內情吶。
擡頭,從大堂望去,菁華能清楚的看到她們進了哪一間屋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