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小她就是受人照顧,無憂無慮的長大,衣食住行樁樁件件哪個不是他人事先都準備穩妥的,又何曾如眼下這般,住著破草屋子,吃著野菜野果,穿著粗布麻衣,若不是他實在太過了解她,還真會將之視作二人。
“我長途跋涉來到此處,老友卻已前行一步離開,此時腹中飢餓,我可否向你討頓飯吃?!彼榔べ嚹樀目拷?,站在她的身旁。
她的手一頓,垂頭看著手下的野菜,心中止不住的陣陣發酸。
她最不願讓他看見的,就是自己狼狽的模樣,可又總是讓他三翻五次的看到。
“我這裡是連粗茶淡飯都算不得,將軍還是去別處吧,村口那棵大樹下的屋子,便是村長家的,他們定會好生款待大將軍的?!?
手繼續挑撿著爛葉兒,而後舀了清水將野菜一株株清洗著。
看著她雷打不動,油鹽不進的模樣,他備感挫敗無奈,悠悠一聲長嘆後,似認了命:“菁華,你真的這般恨我麼?”
洗菜葉兒的手停了下來,她刀望著一鍋的碧綠隨著水流打著轉兒,怔怔出神。
恨他嗎?
不,如今怎會恨他,只是哀嘆命運的捉弄罷了,許是他們真的是有緣無份,明明數次可以相守相伴,到最後卻都被逼無奈分開,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她若還不認命,也只能自苦了。
吐氣,她輕搖搖頭,放下手中的東西,側過頭來望著他。
這也是她自生死邊緣歸來之後,第一次如此認真的望著他,不躲不避,不偏不閃,更不再逃避那個問題。
“不,我不恨你,如今我也不恨任何人?!?
“你……你終於……”鄭修遠本沒想過她會回答自己,可她突然開口,就是承認了自己便是柳菁華,這讓他欣喜不已,甚至有些語無倫次起來,“菁華,你終於肯承認你是菁華了?!?
“我承認我是柳菁華,可是修遠,你覺得我們還能做回以前的鄭修遠和柳菁華嗎?”
欣喜的笑容凝結在脣邊,鄭修遠瞠目結舌的望著她,心境從九天蒼穹筆直跌入了萬丈深淵。
是啊,回不去了,以他們如今的身份,他們身處的地位,天與地,雲與泥的差別,之間隔了千山萬水,又如何能走到一起。
“放下吧,這麼多年了,夠了,你爲了我執著了這麼多年,我心裡都明白,亦感激不已,只是,再這麼繼續下去,予我們二人皆無益處,你就當我不曾回來過,認爲我死了也好,視作還在替少寒守陵也罷,回去吧,好好地與少鳳陽過日子,照顧好她和孩子。”菁華淡然地望著他,不見悲喜,也許她的心已然麻木,早就看清的事實,說與不說出口,都沒什麼區別。
“那你呢,我去照顧少鳳陽,又有誰來照顧你?”他皺起眉頭,拉起她的手翻了過來,“你看看你的手,再看看你鍋裡的東西,你不應該過這樣的日子?!?
她撇開頭,斂起眼中的窘迫,從他的禁錮中掙出了手,“沒人能規定誰該過怎樣的日子,你不明白,現在的生活雖然辛苦,卻是最適合我的,沒有紛爭,沒有逼迫,我可以肆意灑脫的生活,想怎樣就怎樣,不必爲人所累,也更不用擔心自己會拖累誰,所以,不要再讓我去過那樣的生活,我不想,也不願。”
一句不想,不願,讓鄭修遠無話可言。
若逼著她
回去,勢必要將曾經的過往再次挖掘出來,介時她的身份也瞞不過衆人,可不帶她回去,難道要讓她在這裡繼續過辛苦的日子嗎?
他左右爲難,難以抉擇。
“我知道的,如今戰事吃緊,你定有許多要務需要處理,還是早些回去吧?!?
然,他卻搖搖頭。
“我過了一年的憋屈日子,難道還不許我在外頭輕鬆輕鬆,既然我出來了,就待上幾日再回去,若真有緊要之事,安柏辰自會派人來通傳?!?
她不話,望著他半晌,而後嘆了口氣:“你看我現下的屋子,你有住處嗎?”
他頓了頓,而後笑了起來:“在外行軍打仗,什麼樣的地方我沒睡過,你將竈膛下借我便成?”
“這怎麼成,讓你一個堂堂大將軍睡在這種地方,豈不是我的罪過?!?
這自然是不成的,饒是再怎麼爲難,也需替他騰個合適的地方出來。
最後,不得已,她向二胖他娘借了塊花布,在屋子正中的地方扯了起來,裡間的小榻她和菁梅睡,他在外間打地鋪,所幸天氣還未涼透,到也不至於凍著身子。
之後的幾日,白日裡,他隨著菁華進山,趁著她採藥的時候,打打獵,遇著有溪水泉瀑的地方,就捉捉魚,讓兩個女子終於過上了有肉的日子,菁梅更是每日眼巴巴地送著他們出門,兩眼星光地等著他們回來。
而左鄰右舍對於突然出現在村子裡的陌生男子也甚是好奇,看他的穿著,像是個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可偏生與村裡最窮的一戶人家牽扯上,不禁讓他們好奇萬分,那些個三姑六婆早就開始在背地裡打聽他們的關係,自然,最後什麼都沒了解到。
雖夾了一個菁梅,兩人到也過上了他們曾經夢想的日出而做日落而棲的日子,平淡卻又安寧。
菁梅的傷徹底好了之後,便吵囔著要跟鄭修遠學打獵,似匹脫繮的野馬,滿山遍野的亂跑,怎麼拽都拽不住。
頭兩三天的時候,菁華覺得很是舒心,可後來卻漸漸憂慮起來。
畢竟,他住在這裡也非是長遠之計,遲早有一日都是要走的,再這麼下去,只怕介時自己徒增傷感罷了。
然想他走,卻更想他留,於是便在這份猶豫之中,等來了那一日。
這一天,她煮好了早飯,鄭修遠站在院子裡,在菁梅的搗亂之下,好不容易練完了一套拳,拿了布帕子拭了拭汗,走到一旁幫著菁華端東西。
三個人圍桌正坐下了,便聽到院外有人叫門。
“請問,有人嗎?”
菁華聞聲起身,走到門口探頭望了望,見著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噯,菁華?你怎麼也在這裡?”
她先是愣了愣,而後才牽著脣角笑了起來。
安柏辰,還真是應了鄭修遠的那句話了,有緣千里能相會,他竟然也尋到這裡來了,看來能讓他親自出馬來找鄭修遠的,怕是事情十萬火急吧。
“快進來吧。”她只是站在門口向他招了招手,便見他推了籬笆門進來,“你是來找大將軍的吧?”
“正是,將軍在嗎?”問話間,他已先邁進了門來,見著鄭修遠,徑直走了過去,“大哥,出大事了?”
她倚靠在門框上,聽了這話,笑容凝在了嘴邊。
終於,分別的這一天還是
來臨了。
鄭修遠頭一樁想到的自然與她一樣,不由的撇過頭去看她,兩人視線交會,其中的無奈不言而喻。
“大哥!”
見他不說話,安柏辰又叫了他一聲。
鄭修遠緩緩收回視線,輕聲嘆息道:“出了何事?”
安柏辰所謂的大事,無非是邊關告急,需他親自陣守。
而此次,聽他言之,甚是兇險。
據說楚昔國與巫蘭國起了爭鬥,而南王決定與楚昔國聯手,以抵擋巫蘭國可能會施展的妖術。
若換作是以前的她,定會對所謂的妖術嗤之以鼻,而今,深有體會的她,自然覺得那東西高深莫測,令人防不勝防。
故而,她甚是擔心他前往前線。
吃了早飯,鄭修遠便決定與安柏辰一道迴轉,她將兩人送到了村口。
鄭修遠不知與安柏辰嘀咕了什麼,便見安柏辰從懷中掏了包東西出來,交給了他。
“這銀子你留著防身用,你們二人要小心,別虧待了自己。”將錢袋塞進了她的手中,他叮嚀著,原本想說多買些好吃的補身子,轉而又想這深山中的小村落,哪來的商鋪。
她未推辭,順手就接下了。
“我應是會在溯陽駐紮一段時日,若有事就去城裡找我,你在外要多加小心?!彼焓?,無限眷戀的替她拂開散亂的髮絲,看著安柏辰似懵懂,又似明瞭了什麼。
她點點頭,像是突然憶起了什麼,從懷裡也掏出了一個小袋子,拉過他的大掌塞了進去:“答應我,這東西你一定要隨身攜帶,就當是我陪著你吧?!?
他牢牢握在掌中,也不問裡頭是什麼,更不曾打開,只是貼身收入了懷中,又望了她一眼後,決然轉身而去。
她望著他的背影,一直到被深幽的濃綠所掩去。
人一走,生活像是突然失去了重心,整日的,她都呆呆地坐在桌旁,望著那塊掛在屋中央的花布,想將之收起來,卻一直提不起勁兒來。
連著菁梅蹦前跳後的在她跟前折騰,她也總是淡淡而笑,一句話將她打發出去了,反正待到了吃飯的時候,她自會如倦鳥歸巢回來。
可這一日,她煮好了午飯,在屋門口等了半天也沒見著菁梅的人影,正等著開始心焦起來時,見著二胖他爹氣喘吁吁地向著她奔了過來,開口便是一句:“不好了?!?
“二胖他爹,出什麼事了?”
雙手緊握在身前,菁華緊盯著他,一顆心撲騰撲騰跳的厲害。
“你們家的那個瘋丫頭……”
“她不是瘋丫頭?!币膊恢羌钡模€是被氣的,她厲聲打斷了他的話,神情猙獰的有些駭人,硬生生的將一個五大三粗的男子嚇得噤若寒蟬。
“她叫菁梅。”她輕吁了口氣,緩下語調說著。
“哦,是菁梅,是菁梅?!倍炙读算?,好似突然從驚駭中回過了神,急急匆匆說道,“你家菁梅被人抓起來了。”
“什麼,被人抓了?什麼人?”她焦燥的上前一步,急聲追問。
這幾日她本就心緒不寧,心中惴惴,覺著會有不詳之事發生,卻不料竟是應在了菁梅身上。
“不知道啊?!倍炙鶕u搖頭,又突然張口急道,“哦,對了,看那些人的穿著打扮,有點像是打仗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