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菁華,先吃飯,吃完再說?!?
只是她厭煩了他們的拖拖拉拉,啪的放下手裡的筷子,起身拉著他就往外頭走,也不理睬楊文在後頭的急聲叫喚。
她拽著他,一直到了園子的深處,才鬆開手,轉身望著他道:“大哥,你甘心嗎,只因著是庶出的身份,便低人一等,得不到自己本該擁有的東西,你在這裡吃苦挨著,他們卻在京都吃喝享樂,你也是楊家的子孫,甚至原本可以繼承叔父的一切,可如今呢,你擁有了什麼?”
他只是癡癡地望著她,好似老僧入定,不言不語亦不動彈,一副任由她苦口婆心費口水的模樣。
“好,且不說你自個兒,你鍾伯,還有你娘呢,他們在這府裡苦苦守了一輩子,到最後卻連個盼頭都沒有。原本,以鍾伯這把年歲,早就該在家貽兒弄孫,然眼下卻還要陪你守著這個早已不算是家的楊府,只爲了你。還有你娘,她嫁入楊家,生下了你,原是想讓你過上好日子,也盼著你出人投地有出息,她纔有地位,才能不被人欺辱??赡銋s讓她失望了,便是連死後,她也只能孤零零的被安在一個角落,連楊氏的墓園都進不去。”
她看過了,若大的一個墓園裡,無論是哪具墳,都不見他的神色有多少變化,甚至沒有一絲悲傷,而他根本無墓園的鑰匙,想來他娘去世之後,不過是草草安葬在了何處吧。
他的手緊攥成拳,渾身微微輕顫,看來心中的怒火已被撩撥到了極至,許是再加把火這鍋水就會沸了。
“你若無慾無求,不爭不奪,就只能由著他們欺凌,將來,便望著楊家的墓園後悔去吧?!?
“夠了?!迸鹇暼缋讖奶於?,生生將菁華嚇了一跳,撫著砰砰亂跳的心口,瞪著雙眼望著他。
成了,怒了,他還不將心中壓抑了二十年的怒火燃起來?即使平時他嬉笑淡然,可她不信,他會是那種不思上進,以求安穩渡日的人。他,定是有志有懷,心思遠大之人。
“如何?”菁華硬著聲音,上前一步問道。
“還真是小瞧你了?!彼樣樢恍Φ?,“雖然二叔也是庶出,可你終歸是大房所生,不想竟也看得這般透徹,誰能想到,十年後的你會與我如此說話。好,我隨你們進京,去奪回該是我的東西?!?
一番話,擲地有聲,而日後菁華再回想起來,心中也不知是怒亦或是悔,她在某年某月的某一日,驅使了一人,一個在後來改變了自己命運的人。
楊文一行回京的馬車才駛入城門口未多久,便停了下來。
菁華好奇的挑起了簾子,正好見著鄭修遠翻身下馬,向他們走來。
她欣喜的鑽出車廂,拎著裙子蹭得跳下了馬車,看得鄭修遠一個大步展開了雙臂,將衝過來的人兒牢牢的緊錮在身前。
“做事怎還如此毛毛躁躁的,這脾氣什麼時候才能改改?!彼ξ哪?,卻怎麼都說不出一句重話來,只能板著臉佯裝著生氣。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嘛,你知道我以前就是這性子,改不了的。”她仰著精緻的小臉,笑靨如花,鄭修遠拿她沒法子,只伸手摸了摸她的發頂。
“此行可順利?沒遇上麻煩吧?”
“沒,順風順水的能有什麼事兒,你放心吧
,難不成我看上去像是個會到處若是生非的人?”菁華眨巴著眼,轉身避開他的視線裝著生悶氣。
那日在溯陽被人調戲之事,她早就叮囑珊兒他們守口如瓶,若是讓他知曉了去,還不被唸叨死,有時真覺著他比她爹楊文還愛嘮叨她。
也正是怕他從神色上看出端倪而被耳提面命,她才轉身不敢對著他。
鄭修遠笑笑,看著陸續從馬車上下來的人,笑意更濃,只是在見到最後下來的陌生男子時,眼神中已多了幾分深邃。他回頭看向菁華,她會意湊到他的身側,壓著聲音道:“他是楊武庶出的大兒子楊延峰,一直留在溯陽,此次才隨我們回來?!?
他點點頭,向著楊文道:“叔父一路辛苦了,我爹道要替叔父接風洗塵,家中已備下了宴席,特命小侄前來迎接?!?
菁華翻了翻白眼,瞪著修遠留給她的背影。
他如今活得到真是如魚得水好不逍遙,講起話來都是一套套古人的酸澀勁兒,顯得她既無常識又無學識,真真是氣人。
“好,有勞你們費心了。”楊文笑道,忽然想起身後之人,斜邁一步側過身顯出了後頭的楊延峰,“遠兒,這是我的侄兒楊延峰,峰兒,這是二叔好友之子鄭修遠,你們年歲相等,定是合得來。”
說話間,兩人早將對方細細打量,各懷著心思相顧而笑,同時抱拳作揖:“幸會,幸會?!?
“好了,咱們也別站在這兒礙事了,先回去再說吧?!陛既A見他們站在人來人往的城門口,引得守衛不時探頭探腦,而長相俊朗的鄭修遠及楊延峰更是惹得年輕女子遮遮掩掩的暗送秋波,中年婦人品頭論足喋喋不休,她看著便來氣,可楊文卻還有未盡之言。
“峰兒,你來京都你爹還不曾知曉,不如先去我府裡住下,待明日再去拜見吧。”楊文清著嗓子,留心看著楊延峰的神色,生怕他顯出一絲的傷感。
菁華微微挑眉,側頭望著他,到了此時,她才覺自己之舉確是冒險了,若是惹得楊武不快,又傷了楊延峰之心就不妙了。
“不必了,二叔,總是要去見的,早一日晚一日並無區別,還是煩請二叔帶我去吧?!睏钛臃鍦\笑著,明白他的顧慮,卻還是執著於自己的決定。
“這……”楊文猶豫著看向菁華。
“既然大哥已決定了,爹,我們先送他過去吧?!彼?,如今他的心思被她挖了出來,怕是在心底紮了根,有些事兒連裝裝樣子都嫌懶了,此時他有心去迎接狂風暴雨,他們又何必藏著掖著。
“好吧?!睏钗妮p嘆了一聲,返身上馬車,菁華不語,與鄭修遠互視了一眼,跟著上了車。
馬車慢慢行駛著,鄭修遠策馬跟在左右,向著楊府而去。
打從菁華五歲那年頭一回去見楊武,和楊菁麗鬧得不歡而散後,她已很少去那個地方,最近的一次,好似已是三四年前去拜年了吧。
每回去,楊菁麗總是千方百計的想報當年之仇,然始終不能如願,一憋屈便是十年,也著實難爲她了。
一行六人浩浩蕩蕩的來到楊府門前,周全上前扣響了大門,與門房說了來由,經過通傳,楊文這才攜了三個小輩踏過了半膝高的門檻。
一路行來,遇上無數婢女下人,楊武自從捐了
一個官,白日昇天後,排場似乎越發大了。
她側頭不著痕跡的打量了楊延峰一眼,緩了口氣。
所幸,他掩飾得很好,神色淡然,一副不喜不怒的模樣,深藏不露,果然是個能隱忍之人。
約摸繞行了半盞茶的功夫,他們纔來到楊武所在的花廳,下人推開門的時候,他正側身靠在紅木大椅中,與秦汝說著話。
“大哥,大嫂。”楊文的腳才踏進門檻,就已經笑著叫了起來。
坐在上位的人只是微擡頭賞了他一眼,漫不經心的應了一聲,顧自喝茶。
菁華提著裙裾進了廳內,看著那對夫妻不死不活的模樣,心裡直冒火,更是沒個心情向這兩位所謂的長輩請安,只是束手默立於門邊。
“你不是回鄉祭祖去了嗎?怎麼到我這兒來了?”楊武垂首,似乎極不願意看到下方的幾人,仿若看多一眼,便會髒了他的眼。
“大哥,我今日剛回來,所以來看看大哥。”楊文說著,上位的秦汝卻突然擡頭看向他,讓他心中一驚,磕磕絆絆的又說道,“那個,此行回去,小弟……我見著峰兒一人獨守溯陽,日子過得甚是清苦,加之年歲不小,已到了該娶妻之時,便……便私自作主,將他帶來京都了。”
話音方落,楊武霍然擡頭,視線如閃電般擊來,越過楊文看向他側後方的楊延峰。
而楊延峰卻是坦坦蕩蕩的上前幾步,畢恭畢敬的行了禮:“見過爹爹,大夫人。”
一個人,若是厭煩極了另一個人,那麼,見著那人的臉,定也是種到了極致的折磨。
菁華冷眼看著坐在上方的秦汝,端著茶杯的手微微顫著,眸子瞪得滾圓,看著真是令人擔憂那兩粒眼珠子會突然掉出來。
她自是在心中卻笑得格外開懷,因予秦汝而言,楊延峰的存在,便是提醒她自己的丈夫曾經擁有過另一個女子,且還讓那女子比自己更早的生下了楊家的長子,哪怕是個庶出的身份。
即便是在古時,女子愛吃醋,眼中容不得沙子的性子,也是千年不變的。
反觀楊武,對於長子的出現除了一瞬間的怔忪,之後就趨於平靜,果然是個做官的好料,變臉堪比翻書。
只見他淡淡地點了點頭,放下手裡的茶杯起身,走到楊延峰的跟前,繞著他打量了一番,這才問道:“你娘呢?”
“娘去世已經十年整了?!睏钛臃宕怪佳郏曇羝届o無波,漠然以對,不卑不亢而道。
“嗯?!睏钗浔硎镜母鼱懤淠?,那個曾與他同枕共眠的女子,早在十年前就遠離了他的心頭,如今還能提上一提,已屬難得。
他回身,看向身後的秦汝:“你命人將西院的屋子收拾收拾,讓他住下?!?
“好?!鼻厝陙K不多言,只是起身慢步走來,在經過楊延峰的身旁時,步子亦發輕緩,側眸打從旁邊而過,傲然睥睨,如視天下。
“好了,天色不早了,我也不便留你們,剛剛回來,還是早些回去歇著吧?!睏钗浞醇糁p手,對楊文說道。
從來,楊武對楊文的感覺,讓菁華有種主子對著下人的感覺,而楊文確實不如他,雖說這些年來也靠著自己做了些小買賣,然也不過勉強貼補家用,讓一家子不至於餓到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