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玄燁一路小跑著進了景仁宮,李德全跟在他身後,一路跑著就覺著天又陰了下來,兩個人剛進了宮門天上就飄下雪來。
進了迴廊,玄燁扭頭就看見李德全頭上已經(jīng)落了白濛濛的雪,噗嗤笑了一聲,便靠了過去,“你瞧瞧你這樣子,活像一個小老頭兒了?!闭f著,擡手便將李德全頭頂?shù)穆溲┓鞯袅?,緊接著又拍落了自己頭上的雪,李德全看著玄燁怔了一下,他怎麼想得到玄燁會親手給他拂雪,張張口本想說什麼,玄燁卻又說道,“你呆愣著這是做什麼?還不快抖了身上的雪隨我進去給額娘請安?”
李德全猛地回過什麼,“是。”然後胡亂幾下拍掉了身上的雪,便隨著玄燁主殿。
此刻佟妃正倚在塌子上小憩,聽見有人進了殿中便睜開了眼,眼見著是玄燁進來,心中一喜,便搭著身邊宮女夏雪的胳膊坐了起來,“你怎麼這個時辰過來了?”
“兒臣見過額娘,額娘吉祥。”玄燁先是請了安,然後才坐到佟妃身邊,“兒臣就是想額娘了,所以過來看看,”玄燁笑笑,接著又說,“前兒個兒子聽太醫(yī)院劉太醫(yī)說額娘這幾日夜裡睡得不踏實,劉太醫(yī)說額娘這是憂思過多才引起的,兒子不知額娘是在憂思些什麼?!?
佟妃把玄燁的手握在掌心,“額娘沒事,只是平日裡閒來無事做就想想你皇阿瑪,想來,自從孝獻皇后薨了之後,皇上就很少來後宮了,就算來,也是去幾個新人哪兒,宮裡的老人們想必他也是不願意見了的?!辟″f話間已帶上了苦悶,一張消瘦的容顏上全是強作的笑容。
“額娘莫要想得太多,額娘不是還有兒子嗎?兒子會一直陪著額孃的。”玄燁說道,被佟妃包在掌心的手反過來緊緊握住了佟妃的手。
“額娘知道你是個有心的,玄燁,額娘有了你就什麼都不怕了。”佟氏把玄燁緊緊抱在懷中,
“額娘現(xiàn)在……只有你了……”佟妃說著,眼中早已蓄滿的眼淚已經(jīng)是落了下來。
過了良久,佟妃才放開了玄燁,看著佟妃滿臉的淚痕,玄燁不知道該怎麼去安慰他,他不是皇阿瑪喜愛的兒子,沒辦法去爲(wèi)額娘求了皇阿瑪?shù)膶檺郏矝]辦法讓額娘因爲(wèi)他的緣故而被皇阿瑪重視,“額娘,這眼看著就倒年關(guān)了,怎麼這景仁宮還沒掛燈籠,沒貼窗花和對聯(lián)兒呢?”玄燁突然指著外面說道。
佟妃抹了抹眼淚,說道,“這幾日額娘身子不爽,倒是把這件事兒給忘了,夏雪快叫宮裡的奴才們把宮裡頭給好好裝扮上,眼看著快過年了,可別就咱們景仁宮看上去黑乎乎的,別說旁人了,就是本宮看見都不喜歡?!?
“是!”夏雪樂呵地應(yīng)了一聲,“奴婢這就去辦?!闭f完,福了福身子就出去了。
不一會兒的時間,玄燁就聽見外頭院子裡熱鬧了起來,夏雪的聲音都能傳進屋子裡來,玄燁低聲笑了笑,這夏雪本就是個性子急的,如今著了佟妃這個吩咐,做起事來就更加如火如荼了。
“李德全,”玄燁吩咐到,“你去和夏雪姐姐說一聲,讓宮裡的奴才們手腳都慢著些,眼看著前些日子的積雪還沒化,今兒就又下了雪,別回頭再摔著了?!毙钪老难┑募逼?,若是今兒在沒個人攔著她的話,指不定得出多大的亂子呢。
“是?!崩畹氯珣?yīng)了一聲便跑了出去,剛出了主殿就見著夏雪已經(jīng)準備差人去內(nèi)務(wù)府領(lǐng)東西了,“夏雪姐姐請稍等片刻。”李德全見夏雪一副心急的樣子,趕忙上前出聲道,順手又攔住了那幾個準備要走的太監(jiān),“這位公公也請稍等等?!?
夏雪見是李德全,問道,“小全子,可是主子又有什麼吩咐了嗎?”周圍忙活著的宮人們也停了下來,都看著李德全。
“夏雪姐姐,主子吩咐了,雪天路滑讓大家夥兒的都當(dāng)心著點兒,切莫再心急出了什麼意外才好?!崩畹氯⑽⑿Φ乜粗驹谧约好媲暗囊恍\(zhòng)宮人,“得了,奴才要說的就是這些了。”然後又對那個被他攔住的太監(jiān)說道,“公公您去忙吧。”
一聽李德全的話,夏雪便知道這話是說給自己聽的了,於是笑了笑,又吩咐其他宮人,“都聽到了嗎?都當(dāng)心著點兒,別回頭摔找了再讓主子們操心。”
“是?!币恍\(zhòng)宮女太監(jiān)應(yīng)聲道。
“行了,”夏雪又對剛剛那個太監(jiān)說道,“你們?nèi)グ?,記著挑揀著點好看的啊。”
“哎!”領(lǐng)頭兒太監(jiān)興高采烈地應(yīng)了一聲便離開了。
等宮女太監(jiān)們忙活起來的時候,夏雪叫住了已經(jīng)走出一段兒距離的李德全,“小全子,今兒這話事娘娘吩咐的還是三阿哥吩咐的?”
“是三阿哥,”李德全笑了一聲,“夏雪姐姐,主子知道您是個性子急的,所以才遣了奴才來叮囑一聲,主子也是怕真的出了什麼事讓娘娘費心,夏雪姐姐您說呢?”
“是是是,還是三阿哥想得周到,倒是我魯莽了。”夏雪說話間也有了些不好意思。
在這宮裡頭,要說性子急的,夏雪絕對是數(shù)得上數(shù)兒的,只不過平日裡佟妃也不總管她,萬事都由著她去,況且在景仁宮的時候,夏雪也是個位兒高的,下頭的奴才自然也不敢多說些什麼,再說佟妃平日裡身子不好,給皇后和太后請安的次數(shù)自然也就少了,所以,平日裡也就沒什麼人會提點一下夏雪。
“得了,那奴才就先回去給主子們覆命了。”李德全說道。
“行嘞,去吧?!毕难┡呐睦畹氯募绨?,“平日裡伺候三阿哥多上點兒心啊?!?
“奴才知道夏雪姐姐也當(dāng)心著點兒,這天寒地凍的別病了。”說完,李德全便轉(zhuǎn)身回了主殿。
李德全剛走,夏雪身邊就湊過來一個小宮女,“夏姐姐,奴婢看這位小公公倒是機靈得很啊。”
夏雪笑笑,“那可不,你也不想想,三阿哥那也優(yōu)秀,身邊兒的奴才怎麼能是個不中用的?”
“是啊,奴婢看三阿哥也像是個將來會有大作爲(wèi)的?!蹦切m女又說道。
夏雪笑著拍了一下小宮女,“行了行了,別跟這兒閒話了,做你的事兒去吧,主子豈是怎麼這些個奴才能議論的?”
小宮女笑了一聲,跑開了。
夏雪站在原地,看著李德全的背影,雖說這李德全現(xiàn)在年紀還小,可是平日裡的相處見夏雪只覺得這孩子比一些宮裡頭的老人兒都會做事,夏雪笑笑,現(xiàn)在她也不求別的,只求三阿哥能大富大貴,娘娘身子也能越來越好。
“都別閒話兒了,都麻利著點兒,眼見著天兒就黑了,咱們得趕著在天黑之前就把咱們宮佈置的漂漂亮亮的,讓主子看著也高興。”夏雪在各處走著說著,生怕哪個宮女太監(jiān)不上心。
不一會兒,那幾個去內(nèi)務(wù)府的太監(jiān)也回來了,“夏雪姐姐,內(nèi)務(wù)府說了,今年內(nèi)務(wù)府多進了些金紙,奴才就多拿了些回來,往年咱們景仁宮娘娘也總是不愛多費心,總是烏濛濛,今年咱們也亮堂一次,還有這些個燈籠,還有窗花和對聯(lián)兒,奴才今兒去正巧趕著內(nèi)務(wù)府新進了一批,就挑了好些個好看的,咱們這就掛上吧,晚上把這燈籠一點,印著這雪地上那該多好看啊。”領(lǐng)頭太監(jiān)滿臉喜色地看著夏雪,手裡的金紙雖說是在陰天裡,卻也看著亮亮的。
“好!”夏雪忙招呼起整個宮的宮人,“得了,你們先把手頭的活計放下,咱們今兒個啊,就先把燈籠掛起來讓咱們宮裡頭亮堂亮堂!”夏雪聽了那太監(jiān)的話,心裡也是高興。
“是?!本叭蕦m的宮人們也是許久沒有這樣熱鬧過了,佟妃向來喜靜,不喜歡宮人鬧騰,平日裡的景仁宮也就肅穆得有些不像話,好在今兒玄燁來了景仁宮,這才讓這些個奴才們能熱鬧熱鬧了,再說了,這宮裡哪個奴才不希望自己待著的宮能喜慶一些,也好減少一些他們思家念頭。
坐在佟妃身邊的玄燁聽著外頭夏雪的聲音,心裡自然也是高興的,卻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些什麼,把李德全叫道身邊,覆在李德全耳邊不知道吩咐了些什麼,然後便遣了李德全出去了。
佟妃看著奇怪,問道,“你和他說了些什麼?”
玄燁卻是笑笑,只說,“待會兒您就知道了?!闭f完便不再說這件事情,佟妃要問起也只是把話題扯到另外一邊。
李德全著了玄燁的吩咐,立馬跑了出去,找到了正看著太監(jiān)們掛燈籠的夏雪,“夏雪姐姐,借一步說話?!?
夏雪疑惑地看了李德全,又叮囑了那幾個掛燈籠的太監(jiān)一句,便跟著李德全往旁邊走了幾步,
“可是主子又有什麼吩咐嗎?”
“夏雪姐姐,剛剛主子和奴才說娘娘素來喜愛梅花,如今反正這院子裡也是落著雪,倒不如去望梅園折了些紅梅、白梅安置在這院子裡,也好討得娘娘歡心不是嗎?”李德全低聲說道,“主子還說了,這件事情,就你我二人去便好,要不人多手雜的弄壞了就不好了?!?
夏雪一聽這樣的話,心裡更是高興,便應(yīng)了下來,又過去吩咐了幾句,便和李德全一起往望梅園走去了。
此時正值寒冬,也正是梅花開得好的時候,望梅園中的梅花更是宮裡頭數(shù)一數(shù)二的,雖然別的宮和御花園裡頭也有爲(wèi)數(shù)不少的梅花,可是要當(dāng)真與這望梅園中的梅花相比的話,也是要遜色幾分的。李德全和夏雪進了望梅園,平日裡不顯山露水的梅花,此刻在白雪的映襯下也是顯得愈發(fā)的孤傲高潔。
“夏雪姐姐,主子說了,不必折太多,少則五六枝,多則十一二便可。”李德全又說道。
“知道了,”夏雪說著便往梅園裡頭走去,“那可更得仔細著挑了,可不能折了不好的回去?!闭f著又轉(zhuǎn)身看向李德全,“看你這個子在同歲數(shù)人裡頭也算是拔高兒的了,這樣吧,你和我分走兩路,先把這梅園裡的梅花看一遍再說,各自在覺著好的梅樹下做個標記,然後一會兒在這兒碰頭,再一塊兒去挑選一番,你說呢?”
李德全也點點頭,“全憑姐姐做主?!?
夏雪笑了笑,然後兩人便一東一西往梅林裡邊兒走去了,不知不覺間已是過了一炷香的時間了,兩個人在這梅園中卻走了一般還不到的距離,李德全的細心自是不必說的,只是這夏雪也是頭一次沒有心急而是耐著性子仔細的挑選著。
等兩人又按照原路返回之後,已經(jīng)有是一炷香的時間了,夏雪擡頭看了看時辰,“天色不早了,咱們得抓緊這點兒了,要不娘娘該等著急了?!?
“是該快著點兒了。”李德全也看了看天色。
景仁宮裡頭,佟妃心裡還是惦記著玄燁剛剛和李德全說的話,只是雖然她問了,可是玄燁卻一直不是顧左右而言他,就是讓她稍等等,一會兒便知分曉,又半個時辰過後,等佟妃再一次問起的時候,李德全已經(jīng)風(fēng)塵僕僕的回來了,身上還帶著些寒氣,李德全俯到玄燁耳邊說道,“主子,準備妥當(dāng)了。”
玄燁點點頭,然後起身對佟妃說,“額娘,兒子剛剛讓李德全出去給咱們宮裡頭置了些好景頭,不如您隨兒子去院子裡走走?”
此時天已經(jīng)黑了下來,院子裡的燈籠也都點亮了,映襯著地上的白雪更是好看的緊,玄燁扶著佟妃慢慢走了出來,佟妃也是許久不曾見過這樣的景緻,看著心裡也是高興,“這就是你說的好景頭?”佟妃說著看向了玄燁,眼中是再明顯不過的笑意。
“額娘這可是說差了,您再看那兒?!毙钫f著擡手一指。
佟妃隨著玄燁指的方向看了過去,只見一片白茫茫的雪上,隨性的插著幾株梅花,紅白相間,周圍繞著一圈兒紅燈籠,在燈籠的映照下,白梅越發(fā)的高潔,紅梅越發(fā)的妖嬈,紅白相互映襯著,好看極了,佟妃一時看得有些癡了,看著看著便朝著那簇梅花走了過去,一路往過走著,佟妃的眼睛便溼潤了,這宮中知道她愛梅的人也許是一隻手都數(shù)的過來的吧。想當(dāng)年,她剛進宮,那時候順治帝還沒有見過孝獻皇后,那時候她還那麼年輕。她只記得曾經(jīng)順治也許過要爲(wèi)她綻放一宮的梅花,只是,話猶在耳,情卻已逝。
“額娘,兒子不是想讓您觸景傷情,只是兒子知道額娘愛梅,這幾年額孃的身子一直不見好,兒子著急,兒子只想讓額娘能高興些。額娘!兒子好久沒有見過您真心地笑過一次了!”玄燁突然喊道。
佟妃轉(zhuǎn)身看向了玄燁,那是她的兒子,佟妃突然就綻開了一個笑容,在一圈紅燈籠中,佟妃的笑容顯得格外的好看,玄燁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的額娘也會有這樣明豔照人的時候,只是,多少明豔耗費在這無情的光陰中,再美的容顏,也會被歲月侵蝕。佟妃這纔想起來,自己真的是有好久都沒有這樣真心的笑過了,過去,她一直都活在對順治的思念和對孝獻皇后的怨恨中,直到這一刻她猜突然醒了過來,其實那一切都早已經(jīng)是過眼雲(yún)煙了,那些她曾經(jīng)得到卻已經(jīng)失去的,都已不值得她再去耗費光陰,從今以後,她便只有一個身份,那就是玄燁的額娘,她要爲(wèi)了玄燁,努力地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看見佟妃終於笑了,玄燁也終是鬆了一口氣,從他記事起他就不記得佟妃曾經(jīng)這樣好看地笑過,任何時候若不是淡淡的笑,就是沒有半點笑意,就連對著自己的時候,就算是笑,玄燁也能從她眼中太多不屬於開心的情緒。不過,佟妃終於還是笑了,玄燁知道,她是真的放下了,無論是對於曾經(jīng)那些光芒還是屈辱,她都已經(jīng)放下了,玄燁知道,從這一刻開始,佟妃將會活得比後宮任何一個妃嬪都要恣意和灑脫。
佟妃從雪地裡又走了回來,她走到玄燁面前,眼中有些溼潤的液體,“玄燁,謝謝你送給額娘這樣好看的景頭,額娘都想明白了,玄燁,從今往後,額娘只爲(wèi)你而活,旁的那些,額娘不會再去想,也沒有力氣再去想了?!辟″粗?,眼中的液體卻始終沒有流下來。
晚上陪佟妃用過晚膳之後,玄燁就帶著李德全回了阿哥所。
“主子,奴才就知道娘娘一定能明白您的良苦用心。”回了阿哥所,就伺候著玄燁洗漱了。
“額娘一直以來都鬱鬱寡歡,我看著心裡也不舒服。”玄燁笑著說,“這些日子我就一直捉摸著怎麼才能讓額娘高興起來,正巧著呢,前幾日就下了雪,今兒就又下了雪,正巧著也該掛燈籠了,我就想著折幾枝梅花把院子裡頭佈置佈置?!毙钫f完,便往書房走去了,“你也進來吧,給我研磨,今兒老師讓回來抄寫一遍《諫太宗十思疏》,我還一個字兒都沒動呢。”
李德全低頭笑笑,“是,主子。”
“誒?對了,昨兒個內(nèi)務(wù)府不是才送來了些甘菊,你去給我泡壺茶吧?!?
“是。”
“對了,我怎麼記著咱們屋裡還有些梨子,你一會兒也順道拿來吧?!?
“是?!?
“還有,再拿一盞燈來,要不一會兒這蠟燭該燒完了?!?
“是?!?
“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