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伯, 皇阿瑪傳回旨意，不日即將回京。”養心殿中，胤禛與福全並肩坐在椅子上, 小蓬子垂首站在離兩人幾步遠的地方。
福全皺眉, “這樣快？”然後又看向站在一旁的小蓬子, “皇上還說了些什麼？那葛爾丹可是剿滅了？”
小蓬子福了福身子, “回王爺的話, 奴才從大營啓程那日，葛爾丹已暴斃與帳中，準葛爾上上下下早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皇上知道這一消息之後，便派了奴才回來。”
“什麼？葛爾丹暴斃了？”福全一時激動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你是哪日啓程的？回來的路上用了幾日？”福全一步步走到小蓬子面前, “皇上有沒有說對那準葛爾的叛軍如何處置？”福全緊緊盯著小蓬子, 似要把小蓬子身上灼出兩個窟窿來。
小蓬子的頭埋得更低了，以前只覺得這裕親王是個溫和的人, 沒想到也有如此氣勢逼人的時候，“回王爺的話，奴才是兩日前啓程的，皇上如何處置準葛爾的叛軍奴才並不知曉。”
福全又盯了小蓬子一陣子才終於長長舒了一口氣，“好了, 你下去吧。”說完, 便擺擺手又坐回了椅子上。小蓬子稍稍擡起些頭來, 只覺得身上的壓力驟減, 於是連忙應聲下來, 快步退出了養心殿。小蓬子心底的小人兒一個勁兒的淚流滿面，以後誰再跟他說裕親王是最親和的王爺, 他就跟誰急！他算是知道了，這些個王爺阿哥的，都跟皇上一個樣兒！一個比一個可怕的！
“二伯，您說皇阿瑪會如何決斷？”胤禛面無表情地問道。
福全回頭看見胤禛的表情，就覺得像是被噎到了一樣，他這侄子什麼都好，就是什麼時候都一張冰塊兒臉，看得讓人心裡怵得慌，福全瞟了一眼胤禛便轉過頭去不再看胤禛了，“聖意難猜啊……”福全長吁一口氣，“不過……本王猜想皇上不會放過準葛爾叛軍。”
胤禛心中一跳，他記得前世時，葛爾丹死後清軍便鳴金收兵了，並沒有對準葛爾叛軍斬盡殺絕，難道這一世又有了變化嗎？“二伯何故這樣認爲？皇阿瑪一向行仁政，或許不會對那準葛爾叛軍趕盡殺絕啊。”胤禛問道。
福全搖搖頭，“準葛爾這些年來肆虐與蒙古草原各部，皇上剿滅了葛爾丹一面可以揚我大清國威，另一面也可以像蒙古示好，這對於蒙古各部歸順我大清是再有利不過的，只是……也誠如你所說的那樣，皇上一向行仁政，或許也不會像我所說那般。”福全說完又看向胤禛笑了笑，“只是這些日子本王瞧著四阿哥處理起政務來，倒也算是遊刃有餘了。”
胤禛與福全對視，他不是看不出來福全眼中的那幾分探究，心中卻也不甚在意，再活一世，他對這些叔伯的瞭解還是有的，對於福全，胤禛心中還是有幾分欽佩，前一世，這人便是爲了大清便早早逝世了，當真是做到了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二伯謬讚了，胤禛可是覺得吃力得很啊，倒是這幾日二伯肯來養心殿倒是幫了胤禛不小的忙。”雖說胤禛對福全心存好感，可卻也不代表他願意讓福全懷疑他的用心，若是讓福全去跟玄燁說胤禛不安分的話，那對胤禛來說也是當真得不好。
這句話一出，福全又一噎，這胤禛說話真是叫人不痛快，“四阿哥說笑了。”福全尷尬地笑笑，他之前不想來就是因爲不想對著胤禛這張冰塊兒臉，每次看見胤禛陰沉沉地看著自己的時候，福全就打心底裡覺得一陣森森涼意。
胤禛破天荒地彎了彎嘴角，只是這表情在福全看來卻比沒有表情還叫人害怕，胤禛轉頭看看外面的天色，“二伯，時候不早了，胤禛這就要回阿哥所了，二伯呢？”
福全也轉頭看看外面，發覺天色確實暗了下來，便笑笑，“既是如此，那本王也不便久留，便先行回府了。”
胤禛站起身來，“二伯出宮也會經過阿哥所，二伯可介意再陪胤禛走一段？”
福全仍是笑著，“這有何不可？”說著也站了起來，“四阿哥，咱們走吧。”
兩人走了一路，其實也沒有再多說幾句話，不過兩人之間的氣氛倒是沒有幾日前那麼僵硬，慢慢緩和了下來，相處也比之前更加的融洽了，福全幾次看著胤禛都欲言又止，來來回回幾次，真是讓胤禛想不注意都難了，“二伯可是有話要對胤禛說？”既然福全不說，胤禛便主動問了出來。
福全表情僵了一下，接著又笑笑，“胤禛啊，這會兒不在養心殿了，咱們也就像一般伯侄那樣說說話可好？”見胤禛點點頭，福全又繼續說道，“胤禛爲何總是對人這樣冷冰冰的？若是長此以往都是這樣的話，只怕你會失了人心啊。”
“二伯，”胤禛看向福全，“胤禛只是習慣了這種性格而已，胤禛也知道二伯是爲了胤禛著想，況且……”胤禛突然笑笑，“二伯所說的人心也不過是百官之心，若是胤禛失了百官之心，能得了萬民之心，那胤禛也沒有任何不遺憾了，張養浩說‘興，百姓苦，亡，百姓苦’，胤禛所想，不過是‘興，百姓安’而已，二伯可認爲胤禛哪裡不對嗎？”
福全良久看著胤禛，最終只是笑著搖搖頭，“你今後總是會明白的，百官之心，不可失啊。”說完，福全便看向前頭，瞇了瞇眼睛，“那不是八阿哥嗎？這個時候怎麼在外頭站著了？”
聽了福全的話，胤禛也擡頭看去，卻見一個少年正站在夕陽漸落中笑容溫潤地看著自己，心中剛剛積累的堅冰又在不知不覺中慢慢消融了，落在那笑容中，胤禛也不覺變得溫暖了起來，福全只覺得，在看到胤禩的那一瞬間，胤禛整個人由內而外都變得柔軟了起來，然後他便聽胤禛說道，“八弟是在等我。”說話的聲音，相較於之前的硬邦邦也變得緩和了下來。
福全像是明白了什麼一般，最終是笑而不語，兩人加快了步子走到了胤禩身邊，“胤禩見過二伯。”胤禩笑得一臉暖洋洋地看著福全。
福全拍拍胤禩的肩膀，“這時候熱氣還沒有去了，你出來等你四哥自然是好的，可是自己也得當心，莫再中了暑氣讓你四哥擔心纔是。”
胤禩笑容溫潤地應了下來，“這一整日二伯也辛苦了，想必二嬸在府中等著二伯也急了，二伯也快些回府去吧。”
福全看著胤禩，心裡對這個剛剛十一歲的少年真是喜歡得不得了，“好了，你們趕緊的回去吧，讓阿哥所的小廚房給你們做上兩碗冰鎮的酸梅汁兒去去暑氣。”
“是，胤禩一早就吩咐下去了，四哥可是最喜歡冰鎮酸梅汁兒的。”胤禩笑嘻嘻地說道。
“我也不與你們多說了，先行回府去了。”福全說著，便準備離開了。
“二伯慢走。”胤禛與胤禩齊聲說道。
福全又看看這兩個少年，最終笑著離開了，如今的胤禛和胤禩到讓他想起了他與玄燁小時候的樣子，只是瞧著這兩個孩子，只怕要比自己和玄燁還要更加親厚一些，福全心中更是高興，皇家向來親情淡薄，若是胤禛與胤禩能一直如此的話，倒也是再好不過了。
玄燁下令剿滅準葛爾叛軍後的五日，蒙古草原上一直都是殺聲隆隆，直到第五日，準葛爾叛軍再無抵抗之力後，這次的剿滅也進入了最後的清掃階段，端坐在營帳中，玄燁聽著歌將領的回報，終於慢慢安下心來，“衆將聽令，整休三日，三日後返京！”
“末將領命！”衆將領領下旨意，退出了營帳。
“大軍離京也將近兩個月了啊。”玄燁隨後也走出了營帳，他轉頭看著站在身旁的李德全，“等到回京之後，我自然會與胤禛說，最晚到今年的年關，等明年開春之時，咱們就去江南，都說煙花三月下揚州，到時候咱們也去那揚州瞧瞧，看看三月裡的揚州究竟是個什麼樣子。”
一陣風輕輕撩過兩人的臉頰，李德全看著玄燁，看著他眼中難掩的華彩，李德全嘴角的笑容再也無法掩飾，一抹弧度越發的好看起來，“好。”
“皇兄，”這種時候，隆禧又不識趣地走了過來，“臣弟知道皇兄與李公公深情似海，可臣弟還在這邊孤苦無依，還懇求皇兄能體諒臣弟一番啊。”隆禧愁眉苦臉地看著玄燁和李德全，“皇兄，臣弟想求個旨意。”
“你不必說了，朕不準。”玄燁笑瞇瞇地看向隆禧，“朕知道你想做什麼，不管是你想先走還是因爲曾文安父母的事情，你這個旨意，朕都不準。”玄燁說著，也沒有了笑容，“你如今不止是曾文安一個人的隆禧，你還是這次遠征軍的撫遠將軍，更是大清朝的純親王！眼下是什麼時候兒？怎麼能讓你胡來？”
隆禧似乎沒有想到玄燁會拒絕的這樣斷然，呆在原地久久沒有任何反應，“皇兄，臣弟知道這個時候先行一步，是有損體面，可是，我真的不能再等下去了！”隆禧說著，情緒也激動了起來，“曾文安的父母爲了這件事兒已經都搬來京城住了！臣弟！臣弟此次出征已有將近兩月的時間，臣弟不知道這段時間會發生些什麼事情！皇兄！”隆禧說著，眼看著就要往跪在地上了，可玄燁依舊一眼都沒有去看隆禧。
李德全在一旁看著著急，也不顧之前與玄燁商議好的，連忙一把拖住隆禧趕緊拉回了大帳，“純親王，您還是稍安勿躁。”李德全看了一眼，發現玄燁沒有跟進來，於是又接著說道，“奴才離京之前已經見過曾太醫，曾太醫說他已經與他的父母說明白了，縱使他們不願意，他也不會負你！你可知道，曾太醫在他父母房門外頭跪了五天五夜，滴水未進，最後都昏在了院子裡，若不是奴才去得及時，只怕曾太醫性命都要不保了，之後，曾太醫的父母見曾太醫如此堅決，雖然仍舊沒有答應，可總算是當天便離了京城，只說不再管曾太醫的事情了，曾太醫正是因爲這個事情讓你無法專心應戰，便也不讓人來通知你，王爺，如今正是關鍵的時候，你可不能衝動行事，辜負了曾太醫的苦心啊。”
聽著李德全一字一字地說出來，隆禧只覺得自己幾乎要流出眼淚來，可眼睛卻是乾澀得不得了，隆禧使勁揉搓了一番自己的眼睛，“我知道……”隆禧此刻已經是慢慢地放鬆了下來，對著李德全露出來的笑容更是有說不盡的苦澀，“李公公，您說，我和文安爲什麼一定要經歷這麼多的波折，你看你與皇兄……我真是羨慕都羨慕不來啊。”
“王爺只看到了我與皇上的，又何曾看到我與他的不好？只是當年的種種已經過去，我和他也不過是挺了下來而已，皇上是一代帝王，而奴才又是什麼身份？只是奴才終是看清了自己的心，知道終是放不下的，便也想著豁出去了，王爺，您與曾太醫在一起了這樣就，難道您還信不過他對您的真心嗎？”李德全看著隆禧，眼神中滿是安慰。
隆禧最終完全平靜了，“我怎會不信他，我只是不信自己，有些害怕罷了。”
李德全笑笑，“這不就成了？您只要信他，便足夠了，王爺，莫急，曾太醫此時正好好兒地在京中等你呢。”
隆禧看著李德全的笑容，終於釋懷，真正露出了一個舒展的笑容。
李德全與隆禧走出了大帳，李德全目送著隆禧離開，心中自然滿是歡喜，他轉頭看向站在自己旁邊的這個男人，可能，當年沒有太皇太后的那一劍的話，他也不會真正看清自己的心，李德全在旁人看不到的角落裡緊緊握住了身邊這個男人的手掌，第一次覺得，這手掌竟是這樣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