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崇禧、顧祝同等高級將領當然是極力反對,但凡有點判斷力的人都不會將幾十萬國軍將士的安危系于九國公約可能出臺的制裁,這是極度的不負責任,也是極度愚蠢的,一旦九國公約沒有拿出實際上的制裁措施,或者小日本完全不服從調停,后果將不堪設想。
不過蔣委員長對西方的干預卻抱有很大的信心,他在會上力排眾議撤銷了撤退命令,并下令國軍各部原地死守,不得后退半步,這命令一下,對前線將士的士氣打擊是空前的,這眼看著能夠活著離開了,可是眼睛一眨,命令又變了。
有道是士可鼓、不可泄,這士氣一旦松懈了下來,再想鼓起來可就難了,幾乎沒有一個國軍將士能夠想通,命令下達之后,上至軍長、師長,下至普通大頭兵都在罵娘,部隊的情緒極度不穩,隨時都可能釀成嘩變。
蔣委員長一看情形不對,急于11月1日夜間趕到南翔,召集前線師以上將領開會,這才勉強把軍心穩住,不過泄掉的士氣是不可能再恢復回來了,這也為后來日軍在杭州灣登陸之后國軍的迅速潰敗埋下了隱患。
北新涇,58師師部。
馮圣法從南翔回來時已經是深夜十點過了,沒有片刻耽擱,當即讓通訊兵召集所有營以上軍官傳達領袖的最新精神。
此前,松井石根將主攻方向由羅店轉向大場之后,俞濟時的七十四軍便從羅店調到了大場,大場失守之后,第七十四軍便一直退過了蘇州河。
在會上,馮圣法剛說完,會議室里立刻就炸了鍋了。
“開什么玩笑?”一個營長猛然起身,怒形于色道,“弟兄們都已經打點好行裝了,這時候又讓我們原地死守,這不是瞎胡鬧么?”
“就是,讓我怎么跟弟兄們講?”馬上有營長附和。
“反正我們營不會留下來送死,管他誰去死。”有營長更為激烈。
十幾個營長群情激憤,四個團長、兩個旅長和副師長張鏡明也是臉色陰沉,他們表面上沒說什么,可心里早已經在罵娘了。
“都給我閉嘴!”一向不怎么發火的馮圣法終于發飆了,一拳猛然砸在會議桌上,當下發出了“平”的一聲巨響,叫囂得最兇的幾個營長凜然噤聲,另外幾個正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的營長也趕緊閉上了自己的嘴巴。
自古以來戰爭就是最好的試金石,是英雄是狗雄,到了戰場上一試就知,馮圣法無疑是前者,兩個月的朝夕相處、生死與共,馮圣法已經完全獲得58師這群驕兵悍將的認可,也在58師豎立起了絕對的威信。
馮圣法冷厲的目光從眾人臉上逐一掃過,沉聲道:“這是領袖的最高指示,作為黨國軍人,我們必須無條件地執行!今天馮某人把話摞在這,誰要是不能安撫好部隊,誰的部隊要是出了狀況,撤職那是輕的,我槍斃了他!”
“啪!”馮圣法說完又拔出勃朗寧佩槍重重摜在會議桌上,會議室里鴉雀無聲,靜得就連一根針落在地上都能聽到響動,馮圣法再一揮手,十幾個營長、四個團長、兩個旅長還有副師長張鏡明便紛紛離去,只有徐十九留了下來。
會議室里只剩下兩人,馮圣法的臉色才稍稍緩和。
徐十九從桌角拿過地圖在會議桌上攤開,一邊問馮圣法道:“師座,是不是九國公約要開會討論中國事變了?”
“你怎么知道?”馮圣法訝然看了徐十九一眼,既便是在南翔的最高軍事會議上,蔣委員長也只說要讓國軍各部原地死守,而沒有解釋具體的原因,不過馮圣法有消息來源,知道蔣委員長之所以朝令夕改,的確是因為九國公約開會的緣故。
“這不明擺著的事么?”徐十九道,“能讓蔣某人罔顧幾十萬中央軍精銳安危的,除了西方列強的干涉還能有啥?五年前的一二八淞滬抗戰,不就是因為九國公約出面調停,才迫使日本最終接到停戰談判?”
馮圣法點頭道:“你知道就好。”
徐十九卻搖頭:“不過很可惜,現在已經不是五年前了,五年前英、法有足夠的實力干預遠東事務,可是現在他們面臨著德國越來越強勁的挑戰,早已經自顧不遐了,沒有英法兩國主導局面,美國人也不可能單獨出面給日本人施壓。”
馮圣法越發訝然地望著徐十九,這些國際局勢就連他都不甚清楚。
“師座你別這樣看我,報紙上整天都在講這些。”徐十九笑笑,又道,“所以,這次布魯塞爾九國公約的會議指望不上,西方列強最多口頭上譴責日本幾句,根本不可能有實際性的行動,更不可能從國家層面給日本政府施加壓力。”
其實有個國家徐十九沒提及,那就是不在九國公約內的蘇聯!
蘇聯與國民政府曾經有過一段短暫的蜜月期,不過在識破蘇聯的狼子野心后,蔣委員長便毫不猶豫地撇開蘇聯倒向了西方,跟剛剛擺脫一戰陰影、迫切需要朋友的德國建立了良好的外交關系,59個德械師便是這個時候整訓出來的。
不過中蘇關系并沒有因此而交惡,如果撇開民族立場不顧,蔣委員長完全可以拿承認外蒙獨立為籌碼換取蘇聯出面調停戰端,這比把希望寄托在九國公約身上要靠譜得多,不過徐十九也很清楚,蔣某人未必敢這么做。
馮圣法自然不知道徐十九在想這些,他顯然更關心部隊的情緒問題。
“九國公約指望得上還是指望不上,這些就用不著你我來考慮了。”馮圣法道,“我們是軍人,軍人當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既然領袖下達了命令,我們自當執行命令,阿九,在這個關鍵時刻,你們十九大隊可不能亂了陣腳。”
自從俞建民負傷離隊之后,馮圣法便將警衛營跟獨立十九大隊合并,番號仍用獨立十九大隊,徐十九仍為上校大隊長。
這警衛營一并進來,獨立十九大隊的兵力就超過了一千人,差不多就是一個團了,此后幾次惡戰,十九大隊雖然也是傷亡慘重,但每次都是優先補充,到現在十九大隊都還有八百多人,而且基本都是身經百戰的老兵。
十九大隊現在已經成了馮圣法手中一把尖刀!
徐十九臉上也露出了肅然之色,低沉地說道:“師座放心,哪怕第三戰區八十幾個師全都亂了,我們十九大隊也絕不會亂,我們十九大隊就是師座你手中的一刀尖刀,你讓我們刺向哪里,我們就刺向哪里。”
馮圣法拍了拍徐十九的肩膀,又道:“阿九,我相信你的能力,不過還是要向弟兄們解釋清楚原因,還要做好安撫工作,至少士氣上不能懈怠。”
“是!”徐十九猛然收腳立正,又向馮圣法敬了記軍禮。
徐十九回到十九大隊陣地上時,消息早已傳開,部隊也已經炸了鍋了。
此時的獨立十九大隊擁有八百多精兵,已經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加強營了,這八百多官兵大致可以劃分為三個陣營,第一個陣營當然是老十九路軍出身的老兵,目前還剩下六十多人,第二個是警衛營的官兵,有四百多人,第三個是補充兵。
為了將三個涇渭分明的陣營整合成一個整體,徐十九著實費了不少心思。
特別是俞建民的警衛營,他們不僅裝備精良、訓練有素,在俞濟時時代,甚至就連伙食標準都跟別的單位不一樣的,這樣一群驕兵悍將,按說是很難被別人折服的,不過警衛營在羅店爭奪戰中吃了個大敗仗,這就給了徐十九一個契機。
軍隊不同于別的團體,最終還是要靠實力來說話的。
十九大隊作為一個剛補充齊整的加強大隊,可以輕松奪回羅店,而警衛營卻在羅店吃了個大敗仗,營長俞建民也身負重傷到南京接受治療去了,這就是差距,所以當馮圣法將警衛營并入十九大隊時,這些浙江藉的驕兵悍將也無話可說。
從羅店到蕰澡浜,從蕰澡浜到大場,再從大場到蘇州河南岸,徐十九才好不容易將十九大隊揉合成一個整體,現在又出問題了。
徐十九在師部稍微耽擱了片刻,南翔會議的精神就從別的友鄰部隊傳過來了,十九大隊也像友鄰部隊一樣,一下就炸了鍋,老十九路軍出身的老兵自然是痛罵蔣委員長,湖北藉的補充兵也牢騷滿腹,可浙江藉的老兵卻不答應了。
幾句話不投機,這些大頭兵們就爭吵起來了。
“叼鉅老母,蔣某人這是要干嗎,他想干嗎?”
“你個廣東佬嘴巴放干凈些,不準你侮辱領袖。”
“去你娘的領袖,凈干些不著四六的混帳事兒。”
“就是,放著堅固的國防工事不用,卻在上海郊區跟小日本干,這不存心把大伙往死路上趕么?真不知道那光頭佬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用屁股想的唄,這都不知道?”
“噯,你們幾個說話注意點,要不然老子可不客氣了。”
“不客氣你還想咋滴?想打我呀?有種你就來打我呀。”
“打就打,老子今天還非得要好好教教你怎么說人話。”
罵著罵著,雙方就干起來了,八百多老兵打成了一鍋粥,徐十九返回陣地時,正是打得最熱鬧的時候,友鄰陣地的不少老兵都跑了過來,在看熱鬧。
徐十九一看就火了,掏出盒子炮對著天上就是叭的一槍。
突兀的槍聲讓正在群毆的十九大隊官兵們紛紛停了下來,回頭看到是徐十九,老十九路軍出身的幾十號老兵都悄悄地往后出溜,原警衛營的浙江藉老兵則是滿臉的不忿,湖北藉的補充兵則是滿頭霧水,都不知道剛才怎么就卷進了群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