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鳳祭想起來了,似乎有書冊記載,沿海到邱,是片草不生的高原地帶,只有一條夾縫之間還不算狹窄的道路通往煌離大陸。
“可放水去淹?”
“燃真教早有預料。”修凌道,“所經(jīng)之處,修建了排水溝,并鑿了水洞。”
果然是一場預謀五百年的入侵。
藍鳳祭沉吟,“煌離大陸確是疏忽了。”
修凌注視著她,眸子漆黑,“只怕要費不小的力氣。”
眼前的女子,曾與他執(zhí)手,相擁,日夜陪伴,他以為,他們之間已經(jīng)不分你我。后來她刺了他心口一刀,將一切生生阻斷,如今疏漠到只是合作關(guān)系。
修凌不著痕跡地移開目光,走到帳篷上鏤空的窗戶前,目光投向一派溟濛的夜色。
“只好保住煌離大陸,不易他手,無論消耗多少力量。”
藍鳳祭淡淡道,向男子伸出了手,“我們,一起。”
修凌側(cè)首,勾唇,眸子清寂,握住她的手,“愿與女帝,同生共死。”
藍鳳祭心情浮起些許的復雜,九歌,在這個時候,我多么希望,與我攜手的人,是你。
幾天下來,殺弦決頭疼得厲害。
他本是個頗有用武之地的人,女帝卻將照管癡傻太子的任務(wù)交給他,若太子安分守己也就罷了,可居然時刻不停地跟他要女帝,女帝遠在風澤域,他怎么能夠交得出來?
窗外月光稀薄,宮燈朦朧,洛九歌畫好了一副畫,舒展一下酸痛的腰身,走到窗前,眼巴巴地望著,“鳳祭怎么還不回來?你不是說畫好她的模樣,就會把她召喚出來嗎?”
想趁著太子好不容易消停下來的空隙睡覺的殺弦決無可奈何地蘇醒過來,苦著臉,“才十分鐘,您就畫好了?”
“是呀。”洛九歌一副“畫畫對我不是個事”的表情,努嘴,“你看看。”
薄如玉的唇不滿地微嘟起,桃花眸中盡是孩童般索要的神采,“所以,趕快把鳳祭還我。”
殺弦決打著呵欠,過去檢查,表情閃過一瞬間的驚訝,筆法靈巧嫻熟,神態(tài)動作栩栩如生,這樣堪比國畫水準的話,太子居然在十分鐘之內(nèi)搞定了?
殺弦決認服,只好道,“不瞞太子,女帝去了很遠的地方。”
洛九歌怔怔地看著他,“她回了九淵嗎?”
殺弦決搖頭,“比九淵要遠得多。”
洛九歌還在發(fā)愣,“不可能,沒有什么地方比九淵更遠。”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噢”了一聲,“她是不是去幽冥火界了?”
他的眼中,浮起了恐懼,握住窗柩的手慢慢松開,身體在后退。
殺弦決道,“有人來攻打我們的大陸,女王陛下抵御外敵去了,那兒即便乘千里馬,也需要五日的時間才趕得到。”
洛九歌縮在墻角,瑟瑟發(fā)抖,她走了,她又走了,不管是什么原因,都是離開了他,不然,她為什么不將他帶上?
殺弦決本來是應付,此刻眸中浮起了一絲不忍,“殿下不要難過,前線危險,一不小心就會喪命疆場,女帝是為了殿下的安全著想。”
洛九歌將臉埋在手中,一動不動,殺弦決看到有一點水澤從他指縫間沁出來。
他嘆了一聲,心性癡傻卻長情的人,最執(zhí)著得令人害怕。
“我要去找她,你帶我去。”
很久很久,洛九歌才說出一句話。
殺弦決好言安慰道,“太子不用擔心女王陛下,女王和修凌尊主一道攜手應敵,大概不會有事的。”
洛九歌身體一僵。
手指彎曲,扣進眼中,兩行血液汩汩流下來,那樣的決然和不顧一切。
殺弦決嚇了一跳,趕緊去阻止,洛九歌果然停了,坐在地上,睜著血肉模糊的眸子,望著虛空,一言不發(fā)。
“快去打水來給殿下洗眼睛。”
對大殿中忙碌的虹莜吩咐道。
虹莜撩開簾子進來,驚叫一聲,趕緊下樓去了。
殺弦決檢查了一下,幸運的是,沒有傷到關(guān)鍵部位,不然,這一雙眼睛恐怕得瞎了。
“女王陛下終究會回來,太子殿下何必這般與自己過不去?”
殺弦決語氣帶著怒意,再看洛九歌,卻發(fā)現(xiàn)那一雙雅致妖冶的桃花眸已經(jīng)沒有任何生氣,呆滯,渙散,像對一切不再抱希望。
殺弦決一驚,伸手在洛九歌眼前晃了晃,“太子?”
沒有任何反應。
殺弦決有些急了,“殿下,你千萬不要有事啊!”
“我不去找她了,困了,要覺覺。”
洛九歌費力地站起身來,扶著墻,一步步挪到榻前,歪倒在上面。
殺弦決將太子的姿勢擺好,虹莜已打得水來,跪在床邊為太子洗眼睛。
殺弦決道,“太子可算是想通了,再說,女王陛下也不希望您去找她啊,萬一出了什么閃失……”
洛九歌抱著被子,身軀蜷縮,無論他和虹莜說什么,都不發(fā)一言。
簡單包扎了一下,虹莜叮囑,“太子千萬不要扯下來了啊,要是不小心把眼睛弄瞎了,女帝回來,您就看不到她了。”
殺弦決道,“你多看著一點兒,我明早再來,有情況立即去找我。”
冷夕容重病在身,還在恢復當中,他也實在放下不下。
“太子敷了眼藥,便好好地休息,啊。”
虹莜費了很大的勁,才從太子手中扯下輩子,替他蓋上,快接近冬季,天氣越來越?jīng)龊瑢m中已經(jīng)有不少人染了風寒。
床榻上死氣沉沉,洛九歌的呼吸細微得幾乎聽不見。
這個晚上倒是十分安靜。
太子不再像以前那樣,半夜三更,忽然從床上坐起來,問“鳳祭怎么還不回來?”
虹莜心想,許是聽說女帝與修凌尊主同去,殿下心頭上的石頭落了地,不再太過于關(guān)心女帝的安危,不過,太子是否真的改變了,還得看后續(xù)表現(xiàn)。
風澤域上風沙極為猖獗,第二天早晨,所有的帳篷上都沾了一層厚厚的黃塵。
藍鳳祭早早起來,瞇著眼看勾棧方向,不知龍清那一邊,如何了?
“撲棱棱。”
一只信鴿落到她的掌中,墨豆般的眸子幽亮地看著她。
藍鳳祭取下信來,龍清回稟,勾棧即便最狹窄薄弱處,都已被牢牢加固,他們尋了較廣的一截,才摧毀了一半,燃真教教徒便從水下冒出來,且訓練箭齒魚飛天食人,經(jīng)過一番纏斗,死傷大半。
藍鳳祭驀然將信攥住。
清寒的氣息接近身旁,修美的手指,從她手中取出信看了,修凌沉默了一下,道,“最好在今日,把傘兵盡數(shù)殲滅。”
傘兵還剩下五千余人,數(shù)量盡管不多,但以一當百,著實不好對付。
“我們兩人就夠了。”
藍鳳祭道,語氣決絕。
“不要輕敵。”
梵容唇角微微勾起。
“不如一試。”
藍鳳祭看他一眼,“也許,沒必要犧牲太多人。”
在二十里之外的邱,無數(shù)傘蓋懸在半空,就連休息,燃真教教徒也是隨時備戰(zhàn)的狀態(tài)。
兩個人影,出現(xiàn)在邱的獨峰之巔,男子銀面銀發(fā),女子輕紗半遮顏,兩人都擁有這世間最好的風華,玄衣和白色的鳳袍在風中展動,眸子清寂幽冷,氣蘊凌厲渾厚,仿佛只要隨意翻掌,便能夠輕而易舉地操縱風云。
藍鳳祭揣測了一下,“就這些下三濫力量,昨日略取小勝?”
修凌淡淡笑了,“這些下三濫,何必親自出手?”
藍鳳祭,“……”
原來是不屑一顧。
就因為看不上,讓那么多教徒白白喪命,他恐怕是比她還要狠辣得多。
“不過,女帝要玩,修凌倒是愿意奉陪一下。”
“有人!”
傘兵警覺,大呼,幾乎是一瞬間,所有的傘兵都蘇醒過來,各就各位,對著孤峰上的兩個人,排成箭矢的形狀,如雨密集的弓箭直朝兩人射去。
與此同時,玄衣男子和白袍女子的上方,出現(xiàn)一朵飛快旋轉(zhuǎn)的巨云,速度越來越快,就連呼嘯的風也被吸引了過去,在流矢將兩人包圍之際,巨云如龍圈圈躍下,澎湃的力量卷席掃來,弓箭或折斷,或沿途返回,在傘箱的孔洞尚未來得及關(guān)上之前,沒入其中。
一聲聲慘叫響起,無數(shù)傘械往地面墜落。
巨云自天穹而下,恢復漩渦狀,將所有的傘械裹攜其中,攪碎,扯斷,半空盡是殘肢斷骸和人的慘叫聲。
修凌玄衣張舞,銀發(fā)飛揚,面具閃著清幽的寒光,手掌操縱分合,唇角微微挑起,似乎在欣賞著一處好戲。
藍鳳祭掩口笑了,“尊主果然是,不同凡響,若非鳳祭借了雪玉扳指的力量,恐怕窮盡一生,也難得尊主這般的修為。”
修凌動作微微一頓,卻也自然而然地收了。
她在與他快要交合之際,殺了他的身,帶走雪玉扳指,而后與洛九歌雙修,共同獲得驚世駭俗的力量。
盡管他有錯在先,可想來還是一陣痛。
這是他最柔弱的地方,最不愿提起的過往。
勢停了,半空不再震顫,只有血霧彌漫,腥味撲鼻,地面上血流如河,慘不忍睹,一地殘敗。
修凌微抿起唇,眸中掠過一絲黯然。
藍鳳祭怔了怔,沒想到,修凌也會有情緒不好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