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緩緩靠近他,把自己融入他的懷中,臉頰貼在他胸口處,聽到沉穩舒緩的心跳聲,他的手緩了一下,環上我的腰,輕而有力地抱住,像捧著一件最珍貴的瓷器。
是我太以己度人,以爲別人和自己一樣,愛是霸道的獨佔、妒忌、懷疑和不可理喻,以爲他生氣只是在乎我重視師傅甚於他,卻不知這世上還有一份和我截然不同的感情,他說:我在意的,只有你而已……
我抽了抽鼻子,眼眶發酸,鼻尖在他胸口蹭了蹭,呢喃道:“我記住了……那你也一樣,要重視自己多一點?!眲e把心都放在我身上,我怕太沉重,擔不起……
他低低應了一聲,說:“徐立想對你不利,我走之後,你儘量不要獨自行動?!?
“好,我保證。”我用力點頭。
他又沉默了片刻,然後像是下定決心似的,忽地低下頭,在我脣上輕輕印下一吻,蜻蜓點水似的退開,四目相對將我看了個仔細,方說:“我先走就走?!?
我湊上去又補了一吻,在他脣間低聲道:“保重?!?
他點了個頭,收回了環在我腰上的手,退開兩步,轉身,幾個起落間便不見了身影。
我悵然若失地看著他離去的方向,幽幽一嘆,三魂七魄頓時像被抽去了一半似的,輕飄飄、空蕩蕩地無所依附。
唐思路過見了,栓了根繩子就把我領回營帳了。
“不是沒有接受和親嗎?你怎麼還這麼失魂落魄?”唐思輕輕拍我的臉蛋,連聲道,“回魂,回魂!”
我是回魂了,一把拍掉他的手,哼了一聲別過臉不理他。
他左右看了看,奇道:“你的跟班喬羽呢?”
他這一問,我就更鬱悶了?!拔易屗Wo師傅了。”
“哦?!彼巳坏攸c點頭,回頭對正蹙眉看著作戰地形圖的陶清道,“我看議和是不成了,我們還是繼續準備打仗吧?!?
陶清頭也不擡地說,“很顯然,閩越已經跟涼國連成一線了。”
“什麼?”我怔了一下,徹底清醒了。“什麼連成一線?”
“對方根本沒有議和的打算,否則就不會提出一個九成九會被拒絕的條件?!碧涨謇@過地形圖,走到我跟前,我的目光緊緊跟隨著他,又聽他說道,“如今大陳文臣武將都少,讓沈東籬去閩越和親,無疑是先斷了大陳的文一臂,少了沈東籬在朝中壓陣,屆時內先亂,縱然有武一臂,也難以徹底發揮戰力。沈東籬的重要性昭然,我們這邊是絕不可能答應,既如此,便沒有了議和的可能。即便我們真答應了對方這個條件,自斷一臂,到時候對方毀約再戰,我們的勝算便又少了五分。若對方與涼國同時開火,兩線作戰,自斷一臂,我們就一份勝算也無了。”
陶清一番分析聽得我直冒冷汗,師傅必然也是想了其中關節,所以不同意和親之事。如果閩越真的和涼國結盟,那也沒有再商談的必要了。
“二哥……”我擔憂地湊上前去,“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陶清安撫地輕拍我的肩膀,將我納入懷中。“閩越現在應是想拖延時間再聚集戰力與我們一戰,同時等待涼國救援。我們只能假裝不知道對方的計謀,陪他們一起拖,暗中備戰?!?
我愣了一下?!半y道要像徐立說的那樣,假議和,真備戰?”
“不?!碧涨鍝u了搖頭,“這等有傷國體之事他們能
做,我們不能做。只能虛與委蛇,以再議議和條件爲名拖延時間,對方必然也欣然配合。談判時間既定是十五日,但我們拖不了那麼長時間,必須在七日內動手,把東籬和墨惟救出來?!?
“對!”我一點頭,“徐立想對他們下手,屆時一旦戰亂起,我擔心徐立會趁亂下手,師傅與墨惟均不識武藝。如今虎符在我手中,我要想辦法先奪了他的兵權?!?
陶清皺眉道:“只怕不容易?!庇洲D頭問唐思,“你還須幾日能破九雷陣?”
唐思思忖片刻,答道:“強攻的話,一日一夜,最多兩日?!?
陶清垂下眼瞼,沉思道:“我會派出一隊影子暗中將東籬他們接應出來,一旦脫險,即刻發起強攻,在對方反應過來之前,搶佔高地猛烈進攻,破了九雷陣之後,便直取劍屏山,生擒藍白二姓王公貴胄?!?
唐思興奮不已:“很好,又可以大打一場了!”
就如陶清預料的那樣,師傅和藍正英開始打太極,互相拖延時間,我坐立難安,卻也記著對喬羽的保證——絕不獨自行動,照顧好自己。
但劉澈的身體卻明顯垮了下來,好像連呼吸都要耗上許多力氣,臉色日漸蒼白,稍一咳嗽,臉上卻又紅得像要滴出血來。老軍醫一日裡要往中軍帳跑上好幾回,最後索性便在中軍帳住下了,時刻準備著。
我擔憂地看著劉澈一日日衰落下去,明明還是二十歲的模樣,卻彷彿一夕蒼老了許多,倚在牀上氣若游絲,若非靠得極近,他便像是已經停止了呼吸一般。
“阿澈,阿澈……”我俯下身子,輕輕喚他,“該吃藥了?!?
半晌,他纖長的睫毛顫了顫,緩緩睜開眼睛,無神地環視了一週,終於尋到了我。
“瑩玉?!彼麊玖宋乙宦暎曳鲋?,靠在牀上,然後把藥碗遞到他手中,他卻不接手,只是直直望著我,像是撒嬌一般,微笑道:“你餵我。”
我一時語滯,默然看了他片刻,只有拿起湯匙,舀了一勺吹散熱氣,送到他脣邊,嘟囔道:“你的手又不是不能動……”
他含笑吞下一口藥汁,然後就笑不出來了,眉心皺得能夾死蒼蠅,我再送過去一勺,他便緊閉著脣不喝。
我皺眉,拼命想撬開他的嘴巴,他牙關禁閉,濃黑的藥汁順著他淡色的脣劃下,滑過尖而蒼白的下巴,眼看著要滑到脖子上,我趕緊撤了湯匙藥碗,拿了手絹來幫他擦拭。
他這才鬆了牙關,嘆道:“都要死了,還要受這罪,真是苦得心都疼了……”
我無奈道:“又不是小孩子了,這麼點苦都吃不了!說什麼死不死的,你不吃藥,病怎麼可能會好!”
“這不是病,是命,命無藥可治?!彼盟撇辉诤醯匦πΓ龅匾话炎プ∥业氖?,“瑩玉,你知道嗎,一切都是命……”
我望進他的眸子深處,悲哀像濃黑的藥汁一樣在舌尖綻開了苦澀的滋味,如他所說——苦得心都疼了……
我摸摸他的腦袋,別過臉乾笑道:“別說這麼消極的話,事在人爲?!鳖D了頓,我的聲音低了下來,輕聲道:“你再等等,等燕離回來,或許他會有辦法的。”
“沒有?!?
“什麼?”我愣了一下,回頭看他。
劉澈苦笑著說:“他看過了,沒有辦法。”
“什麼時候!”我震驚了,“他什麼時候回來了?
”
“不是最近,是在帝都的時候?!眲⒊嚎攘藘陕暎瑥奈沂种腥∵^手絹,自己擦拭嘴角,他低著頭沒有回視我,像是回憶一樣用喃喃自語的口吻說:“當年,我傷了你,甚至險些殺了你,他們原是該替你報仇,殺了我的,可是他們沒有,爲什麼……”
“一半,是因爲你的捨身相救,另一半,是因爲……”劉澈自問自答,自嘲一笑,“因爲他們知道,即便他們不動手,我可能也活不長了。”
“一開始,以爲是三年五載,沒有想到那一刻會來得這麼快,我纔剛找到你不久……或許我不該貪心,我曾想,只要你還活著,我願意折盡今生陽壽,也是到了誓言應驗的時候了。你還活著,願意見我,原諒我,縱然也只是如此,我到底應該心滿意足了……”
我動了動嘴脣,低聲道:“別這麼說,我沒怪過你……”
沒錯,他是將我從陶清手中騙走,騙我入了宮,騙我服下了卸功散,將我軟禁在華麗的宮殿之中,可是後來我心口上的那一刀,他並非有心刺入的。
“你是爲了救我,才一身武功盡毀的?!眲⒊罕瘋乜粗遥旖蔷従従`開一朵苦澀的淺笑,“我永遠記得在國子監時候的你,囂張跋扈得可愛,自由自在,無拘無束,我記得你說過,想做一隻海東青,是我毀了你……”
“阿澈,別說了。”我皺眉,喝止了他。
他卻不理會我,仍自顧自說著。那些不願意去回想的人和事,就這樣,又一次鮮血淋漓地在腦中重放。
真正算起來,阿澈他並沒有真心傷害過我,只是有時候用錯了手段。他將我軟禁在禁宮,也不曾對我做過非禮之事,只是每晚過來陪我吃飯說話,我不理他,他便自言自語,總是說:“你現在不接受我沒關係,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
可其實,一輩子到底有多長真的很難說,有時候是一百年,有時候可能只是一個扎眼。
阿澈對我很好,給了我想要的一切,除了自由,他對我做過最親密的事也僅限於摸摸手罷了,想親吻,卻總被我警覺地躲開,那時他便會無辜又受傷地摸摸鼻子,委屈說:“瑩玉,讓我嚐嚐你的味道……”
我一腳踢開他,齜牙咧嘴怒道:“滾!”
多事的總管對我下了藥,本想討好阿澈,卻不料便宜了來救人的燕離,促成了我和燕離的好事……
這件事,阿澈也知道,後來我和燕離被捉住,他問我:“那時候,無論是誰都可以嗎?如果是我呢?”
爲了對他負責,我認真想了想,回答他:“那我大概還是寧願洗冷水澡?!?
他笑得難過?!澳氵B騙騙我都不願意……”
這讓我如何是好呢……
可即便我一次次說實話拒絕他,他還是沒有對我用強,只是對旁人,他的手段就遠遠沒有那麼溫和。他心眼其實小得很,又特別記仇,那些得罪過他的,尤其是傷害過他母妃的,全部不得好死,株連九族是他最常下的旨意,少年在大殿上是修羅,到了我眼前才變成無害純良的羊羔模樣。
我知道王氏一脈大抵難得善終,只是一人,我放心不下,向他求了情。
“阿澈,太子待你我還算厚道,放了他吧,他好歹是你哥哥。”
“哥哥?”他冷哼一聲,“他可沒把我當弟弟。更何況……”他眼中閃過陰霾,“他對你還別有企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