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我總歸不會冤枉了你去,就是了。這些日子沒見,你倒是忙活些什么了?”我輕輕趴在他寬厚的肩膀上,抬起臉來望著他一上一下,不停抖動的喉結,幾分興趣的詢問道。
“也沒什么,就是每日里想想你,做做夢而已。”他垂下頭來望著我,烏黑的發纏繞進了我的發間。黑亮的眸子,深情款款。斜斜上挑的唇角,卻是戲謔言笑。
“貧嘴!”我裝作生氣般輕輕拍打著,他上下起伏的胸膛,神情亦是極度不滿。
“真的啊,你別不相信我啊,殤兒。前幾日我實在想你想的不行,可又沒得思念之物。便就去街市上將那鼎鼎大名的王畫師請到了府上,本打算讓他畫一幅你的樣子出來吶。可是,見到他,我才猛然醒悟過來,我總不能私下讓他畫一幅皇后的畫像出來吧。會影響你的名譽的,于是我就放棄了。”他一本正經的望著我,煞有其事的侃侃而談。
“影響我的名譽倒也罷了,你就不怕別個人在皇上面前參你一本?以后總要多為自己想著些才好。你若是倒下了,我可怎么辦呢?唉,不過,我也實在想看看自己在畫中是個什么樣子的,可惜又看不到了,真是悔了腸子啊。”我還是愿意相信他言語里的真誠,雖然他的話語顯得是那么荒唐,極度不靠譜的樣子。
“恩,那,那個,你若是想看,我這里確實有一幅的。不過,這只是我自己畫的,畫的不好看了,你可別惱啊。”他竟然有些害羞起來,快速躲閃著我的眸子,小聲說道。
“一定不會的,你拿來讓我瞧瞧便是。”一聽是他自個兒畫的,我倒是來了興致,自他懷中坐起來。伸出兩手,等待他將那副畫交出來。
他又不安的瞅了我兩眼,見我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一動不動。終于暗暗咬牙,扭扭捏捏,慢慢騰騰的自腰間將副畫取了出來。
我早已經等待不及,慌忙站起身,一伸手便將那副畫卷搶了回來。打開一看,我赫然呆住了。
這副畫中之人,正自站在一處粉紅色的桃花樹下,一臉恬淡的神情。好像是我,又好像不是我。淺笑的唇角,微微彎起的眼睛,都是我。可是,那樣嬌媚的神情,那樣發自心底的笑顏,又不像是我的。
打小我便早熟,應當不會有這樣天真爛漫的笑容才對。可是這個模樣,這個動作,這身衣衫羅裙。明明,明明就是一年前的今日,我們同處冷宮時的場景。原來那日的我,竟然是這般開心的。原來我的笑顏,也是可以嬌艷如花的。
盯視了好久,我輕輕卷上畫卷,交還給他,我說:“很像,畫的不錯!”然后,便是沉寂,死一樣的寂靜。
而他只是盯著我的眉梢眼角,盯著我瞬間沉重下來的顏,一聲不吭,若有所思的樣子。
“那,那個裴小姐她,”我遲疑了好一會子,扭扭捏捏的輕聲說問道。
“別提她。殤兒,你要記住,就算我頂不住皇兄的壓力娶了她,也只是為了給我們更多的時間而已。我從未動過她,從未靠近過她,我發誓。”廖靜宸望著我,毫不躲閃的堅定回道。
“好了,我信你,我都信。你不用發誓。”我慌忙將他就要說出沉重誓言的嘴捂住了,連聲說道。
就這樣我們兩人又各自沉默了一會子,還是我首先打破了這一室的寂靜。
“對了,想來再過上一段日子,蔣將軍與絮美人的父親竄通津朝城府臺受賄一案,就要大白于天下了。你可有安排好一切事宜?”過了好久,我轉而換上一副凝重的神色,眼睛眨也不眨的望著廖靜宸,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恩,早先就已經部署好了的,過去這兩天,我再去細細安排一番。我這里你就放心好了,不會出什么事情的。倒是你,我比較擔心。你可有尋到令兄現在被關在何處?可不要貿然行動,誤闖誤撞的只會拖延時間,且又毫無用處。最為重要的是,你這樣子,我會擔心的!”他也緩和了神色,將他自己雜亂的眼神交錯開來,極盡擔憂的緊皺起眉頭,不得舒展。
“你放心好了,我已經知道他被關在哪里了。到時候只要你能幫助我多拖延些時間,我一定會將他平安救出來的。”我展顏一笑,極盡嫵媚。一副勝券在握,信心十足的樣子。
“那我就放心了。再過去幾日,我便派些親信之人,潛進姑父府上去。到時候左言右說的,再加上姑父已經膨脹了那么久的野心。想來說服姑父并不難,姑父本來私下里就對皇兄有頗多的微詞。再加上這次皇兄草率的判錯案件,更是給了姑父一個強力定心丸,當然這還會是一道很好的,起兵造反的天降大任之旨。”廖靜宸緊皺的眉宇,微微展開一些,卻仍舊有細弱的紋路,顯示著他的不安與擔憂。
“那就是了,如此一來,再加上別個人的‘好言’勸說,想來過不了幾天沈大人就會坐不住了的。不過,我們這也算是做了一樁好事不是?雖然讓皇上損失了一名犯人,可是這樣的犯人于皇上來說并不重要。我們替他不費吹灰之力的抓住了一名意欲奪權篡位,對著他的皇位覬覦已久的惡犯,功過一評,豈不是功要大于過了。”我裝作毫不知情的歡顏笑開,說出的字字句句,卻是想為他開解自己的心結。
“恩,也就是因著這一點,我心里才能好過一些。打小母妃便去世了,都是皇兄照顧著我長大的。皇兄對我這么好,我實在不愿意去做些背叛他的事情。”他垂下頭,重重嘆了一口氣,嗓音沉悶。
“對不起,是我讓你為難了。皇上他是個好人,可是我,”我探身過去,將頭輕輕靠在了他身上。幾分哀戚,幾分不愿。
“不,你沒有!你也是無辜受罪的那一個,我們都是同樣的人。不過,殤兒,請你記好。以后,以后我一定不會讓你再受任何一丁點兒的委屈了。你愿意跟著我,拿一生的幸福作為賭注,那么我就一定不會讓你賭輸。”他忽而明媚的黑眸,迸射出堅定不移的金光四射。
“我也希望,拋卻一切愿意隨我離去的你,也不要賭輸。”趴在他的懷中,我低聲呢喃著。心里終究還是做不到他對我好的那般,來對待他好。
我心里始終還是動搖不定的,我始終無法如他那般純粹,太多需要或者不需要的顧忌,牽絆住了我的心,與我直直向前的腳步。
那日經過一晚的商定,我們大到整個事情的脈絡,小到一些細碎的瑣事,都商量的一清二楚,極盡詳細。第二日一早,我便將具體的過程,又去蓮婕妤那里說了一陣子。
她很是贊同我的意思,當然我并沒有告訴她真正的目的。就像我也同樣瞞著廖靜宸一樣,對于整件事情最為清楚的,除了我,僅僅只有喜兒一人而已。
可是,我卻沒有想到廖靜宣派人徹查這件事情,竟然查了整整三個月的時間。我們三方早已經合力好了,一切準備事宜也都已經做好了。卻硬生生的自寒冬正月,一直等到了春暖花開的三月中旬。
想來這件案子也確實難以查辦的,在查辦這件案子的這期間,廖靜宣并未招過任何嬪妃侍寢。他自己每日里不是宿在龍翔殿后殿,就是獨居于千錫宮。可把著急的想要抱皇孫的太后,急出了一身熱汗,卻依舊不能左右廖靜宣分毫。
原本到得這個時候,太后與太上皇早就已經擺架去遠在萬里的廟堂了。不過,因為今年是廖靜宣自省的一年,況且還有這件冤案擺在這里。
太上皇終究還是不放心的,便決定留下來看看這件,在當時牽連甚廣的受賄一案,到底會是個什么樣的結局。當然,同時也想看看五年后的廖靜宣,與五年前在處理政事上有了哪些進步。
六王爺可就沒有這么好的運氣了,時日一到,六王爺便要帶著軍隊返回獻城。廖靜宸考慮到我們的事情,少不得他。故而早早的便上書言明自己想要跟隨六王爺去獻城,一路上拜六王爺言傳身教,也好學得一些奇特的治兵之策。
不過,前提是要送走太上皇與太后之后。故而,六王爺也就沒有回去獻城,而是在京城與獻城中間的轉換馬匹的中間站,停了下來,等待廖靜宸。
其實,這僅僅只是我們的計策而已。廖靜宸是不會真的跟隨六王爺前去獻城的,讓六王爺在那里屯兵等待。就是為了六王爺能夠在宮變之際,及時發兵趕到京城而來,制止一切兵變,將此出好戲完滿落幕。
這年的三月十七日,廖靜宣發出一道圣旨。此旨并無別意,只是在向普天之下所有臣民,斥責自己的過失。篇幅長達三卷,卷卷情意真摯,字里行間都表明著這個曾經雷厲風行,狠戾決絕的年輕帝王的一派悔恨之心。
這篇長長的圣旨讀完,我才恍然明白。廖靜宣因為津朝城府臺受賄一案,牽連到了當時極為無辜的織造尹,而自責自己的失職。除了對織造尹的無辜被殺表示極盡的慚愧,更是對自己妄信讒言,表示極為的失望與悔恨。
而與此同時,仍然留守在皇宮內未離去的太上皇,則在當天便以自己的名義又發了一道圣旨。此旨則是用了大量的篇幅,極多的言詞痛斥了那些昏庸無能的官吏,以及津朝城府臺的狡猾至斯。
他言稱,若不是那些貪得無厭的昏庸官吏,在皇上耳旁極盡吹捧,并且擅自制造虛假證據,迷惑皇上辨明是非的明眸。若不是津朝城府臺的狡猾奸詐,一眾官員的私心受賄,遠在京城的皇上,也不會錯判了這件冤案,從而冤枉了一代清官。
太上皇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他與廖靜宣的一唱
一和,一個黑臉一個白臉,便輕輕松松的將天下最為淳樸的平民百姓,騙了過去。還使朝堂之上,數百名文武百官皆認同了太上皇的言詞。
下得朝去,個個皆是忿忿不平的辱罵著已經在當年,就被獲以極刑的津朝城府臺,與其一干的能臣謀士。可并沒有誰大聲議論皇上的草率,議論皇上的輕信。
也許這便是現實的殘忍,便是為官中所講到的‘識時務者為俊杰’吧。畢竟現在皇上才是主宰一切生殺大權的君王,之前的那番滔滔不絕的自責,也只是做戲而已。用來迷惑天下平民百姓的,若是誰當真信了,那么他的下場便是死無葬身之地。
而那個津朝城府臺早已經被斬首示眾很多年了。他們也確實沒有必要,為了一個已經死了三年多的下臣,而斷了自己的錦繡前程。
圣旨發出后的第三日,廖靜宣又頒布了一道圣旨,嚴明已查出前織造尹蔣大人在津朝城府臺受賄一案中,確實是被栽贓陷害的,現已查明真相,替蔣大人昭雪平反了。
為了表示自己的歉疚,廖靜宣不僅將已經故去的蔣大人襲回原來的織造尹一職,更將已經被封為了大將軍的蔣兮航,又加了兩千戶的俸祿。
想來太后也是覺得在此一案中,對于蔣兮航與絮美人這兩兄妹很是愧疚,故而廖靜宣封賞了蔣兮航的第二日晨禮之時,太后對待絮美人的態度,就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整個晨禮中都是親熱的拉著絮美人的手,不停歡笑著閑話家常。最后更是開口一言,就將絮美人冊封為了位居四妃之二位的淑妃。
這淑妃都要比賢妃高出兩個等次,這可把杵在一邊冷眼旁觀的涵賢妃,氣得不輕。她趕緊自座位中跳將出來,微一躬身,極為不滿的開口言說:“太后舅母,這絮美人現下只是一個正四品的美人而已,怎么能一下子便晉升為正一品的淑妃呢?這樣也太不合祖制了。就算太后舅母要冊封,冊封為正三品的婕妤,對于她來說,就已經是很大的殊榮了。”
“唉,哀家看這孩子長得白白凈凈的,且又文氣,打從心眼里就歡喜。況且他們兄妹二人受了這么大的委屈,卻毫無怨言,依舊盡心盡力的服侍著皇上,這樣的品質豈不是難能可貴的很?哀家看啊,這淑妃一位,當真與這樣文靜知禮的孩子般配。”太后細細端詳著絮美人,當真是越看越喜歡,越看越稱心。
“承蒙太后抬愛,臣妾感激不盡。只是臣妾位低人微,且又沒有太多打理后宮的經驗,臣妾實在不敢躍居淑妃一職。還請太后收回成命,臣妾惶恐至極!”絮美人緩緩矮下身去,垂下眉眼,低聲拒絕。
“唉,看這孩子多么知禮啊。瑤涵,你也就不要多說了。不管自己身在何位,說到頭來,你們都是伺候皇上的。只要身在其位,安分守己,知禮懂法,哪個在哀家心目當中,在皇上心目當中都是一樣的。”太后親自俯下身去,將絮美人扶了起來。
微微勾起的唇角,洋溢著一股慈祥的愛意。
我看了眼垂頭赧然的絮美人,想著在這樣的關頭一定要替她說幾句話才好。況且她被冊封了,于我們大家都是很有利益之事。
思慮過后,我緩緩上前一步,矮了矮身子,低聲說道:“太后娘娘說的極是。絮美人,太后娘娘既然這般看重你,你也就不要再推諉了,難道就不怕太后娘娘難做嗎?再說了,你這樣一個玲瓏剔透的人兒,肯定會將所有事情都打理的井井有條的。本宮相信你的能力,太后也相信,你又何必再去自謙呢?”
一席話下來,我卻是出了一頭的汗。可是,我明明沒有緊張啊,又不是六月的暑天,怎么就能出汗了呢。借故著太后對絮美人說話的間隙,我跟進伸出寬大的袍袖,輕輕的拂了拂額際。
最近這段時間不知是怎么了,老是覺得沒有精神。整日介睡起來,用個膳的功夫,就又覺得困頓了。俗語都說春困秋乏,這倒是有理。可是我這困意來的也太頻繁了點吧。
“皇后?”太后突然提高了一倍的嗓音,將我失神了的魂,堪堪喚了回來。
“哦,太后娘娘。”看了極度不滿的太后一眼,我又四下瞧了瞧神態各異的其他人。趕緊著矮下身去,低聲答道。
“怎么這么一小兒會得功夫,還能走神了?真是的。對了,哀家準備后日酉時為絮美人在慶華宮舉辦一場宴會,慶祝她被封為淑妃之喜。各宮里不知情的就放給你通知了,還有宴會之上需要準備的一切事宜,你都回去打點一番。”太后皺了皺眉,瞪了我一眼,才接著吩咐道。
“是,太后娘娘。臣妾一定會將太后的吩咐,準備好的,請太后放心下來就是了。”我福下身去,極為恭順的接受著太后指派給我的任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