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下了一整夜的雪。
現在是早晨,小雪初晴,隆冬的酷寒,使得長街上的積雪,都結成冰晶,街兩旁屋檐下倒掛的根根冰柱,如狼牙交錯,彷彿正等待著擇人而噬,一排排在寒風中凜冽著。
“金獅鏢局”的人和三大“刀王”一出現,街上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跑了個乾淨,家家戶戶的門窗都緊緊地關著、鎖著,空中陰雲密佈,天地間,竟似充滿了一種足以凍結一切生命的殺氣。
商歌舞擁著貂裘,坐在長街盡頭處的一張虎皮交椅上,面對著這條死寂空蕩的長街,他的心裡覺得很滿意、也很愜意、更加得意。
他以“蔡相女婿”的身份,發佈了命令——
——這條長街已被“權力幫”闢爲戰場,不出半個時辰之後,他就要以“長風鏢局”諸人的血,來洗清這條街上堆積如小山的冰冷白雪。
在此到來之前,休說是人,即使有一條狗、一隻貓,敢走上這條長街,他也要砍掉它們的貓腿狗頭。
“紅巾刀王”商歌舞的話,就是聖旨。
除了他岳丈蔡相外,他絕不允許任何人橫在他面前,礙手礙腳的擋住他的路。
誰也不行!
數十條戴著風帽的“權力幫”勁裝刀客,束手肅立在“紅巾刀王”商歌舞的座後,他身旁左右各擺了一張同樣的虎皮交椅。
一個臉色慘白、滿面傲氣的獨臂年輕刀客,身上披著價值千金的紫貂裘氅,懶洋洋地歪在左面一張虎皮椅子上,他用小手指勾著柄鑲著寶石的烏鞘彎刀,不停地盪來盪去。
——對“獨臂刀王”洛正熙來說,相爺這次的差事太無聊,太無趣,太無意義。
做爲“權力幫”八大刀王排名第五的“獨臂刀王”,洛正熙(參見《胭脂淚》卷)一向自視甚高。他爲蔡相殺過很多政敵和仇家,那些都是成名的人物,他要殺的並不是尉遲北這種小人物,這種小人物根本不配他“獨臂刀王”出手。
商歌舞右面的一個人,年紀更輕,他正在用一柄雪亮的“雁翎刀”,在細緻而細心的修剪自己的指甲。
——看得出來,“玩命刀王”蕭張顯然儘量很想作出從容鎮定的樣子來,但他一張長滿了青春痘的馬臉,卻已因過度興奮而發紅、發紫。
商歌舞很清楚明白蕭張此時此刻的的心情。
他自己第一次被岳丈蔡相派出來執行“談亭英雄會”任務(參見《英雄會》卷第七章)時,也同樣這般緊張讓而又興奮。
但是商歌舞心裡並沒有輕視這個“八大刀王”敬陪末座的年輕人,因爲他知道,這個蕭張曾是“長笑刀王”談笑手下最得力的悍將(參見《多情環》卷第二章),談刀王背叛相爺折命後,流落江湖的蕭張被蔡相許以重金美女招攬到了麾下,成爲了新刀王,既然他能在“權力幫”門下的“八大刀王”中名列第八,佔有一席之地,他手上的那柄用來修指甲的“雁翎刀”,就必定不會令人失望。
左刺裡一間門窗緊閉著的民宅裡,忽然響起一陣小孩子的哭聲,劃破了天地之間的寂靜。
那嬰兒的哭聲剛剛響起,就嘎然停止,顯然孩子的嘴巴,已被他的父母大人們給死死用手捂住。
——天知道,外面那羣“權力幫”拿刀的狗強盜,會不會因爲小娃兒哭鬧,一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撞門而入,殺了滿門老小,捂死一個吃奶的小娃兒,總好過全家遭殃死於非命。
聽屋子裡沒了嬰兒哭聲,卻隱隱傳來女人壓抑模糊的嗚咽和男人的低聲申斥,想必是那個哭泣的奶娃娃,果真被大人憋死了,商歌舞冷森的目光,這才緩緩收了回來。
前方不遠處,一條皮毛已脫落的癩皮老狗,夾著光禿禿的尾巴,從牆角的狗洞裡探頭探腦的鑽出來,觀察了殺氣凜凜的“相府”刀客們一陣,突然“噌”的一聲,竄過雪街。
那臉上長著青春痘的少年刀王蕭張,看著那條癩皮老狗竄到長街街心,眼睛裡彷彿帶著種很奇怪的興奮表情,就像男人的陽器,要刺入處女花洞前的那一刻的興奮和緊張,他左手慢慢的伸入貂裘衣襟裡,突地又很快地揮出!
刀光一閃,那條癩皮老狗,已被釘死在街心,蕭張的雁翎刀,恰巧貫穿了癩皮老狗的咽喉,它的血,流過雪地時,也同樣是殷紅色的。
趙日天精神一振,脫口大聲讚道:“好!八爺好快的身手!好快的刀!”
少年心性的“玩命刀王”蕭張,顯然也對自己的出手也很滿意,他傲然的道道:“我大哥既然已傳令下去,半個時辰之內,‘長風鏢局’那羣羔羊未出現之前,無論是人、還是狗,只要敢擋住‘權力幫’的路,我‘玩命’蕭張,都要他的人頭狗命。”
趙日天點頭、哈腰、陪笑、一疊聲的應是。
——趙日天一向沒什麼骨氣,更沒什麼骨頭,他對官府的人點頭點習慣了,他“點頭獅子”的綽號,由來已久,很爲武林中有志氣的同道瞧不起。
“紅巾刀王”商歌舞仰面大笑,他說道:“岳丈大人太小心了,有洛五弟和蕭八弟這樣的少年豪傑在這裡,莫說只有區區一個‘長風鏢局’,就算是十個、二十個,也給剷平了。”
歪在左座裡的“獨臂刀王”洛正熙,卻冷冷道:“老八是個急性子,只怕今日是輪不到我洛五來出手了。”
說話間,洛正熙小指上勾著的烏鞘彎刀的動作,突然停止晃動;商歌舞的笑聲,也突然停頓;趙日天諂媚的笑容,僵頓在長長的驢臉上;蕭張興奮而嗜血的目光,緩緩轉向長街的正前方街頭——
那古老而傾斜的“三道街”另一頭,已有一行黑衣鏢客,步履迅疾,面無懼色地,快速而有序的走了過來。
這一行一共有二十七個人,全部攜帶著單刀、懷劍、鋼鉤、鐵尺、軟鞭、短棍等鏢行常用的兵器,全都是狗皮帽子、黑短襖、紮腳褲、登山靴的“關東”行頭,一行男女踏在街面冰雪上,發出“沙沙”地聲響,氣勢上毫不輸人。
走在最前方的一個人,濃眉大眼,滿面精悍風霜之色,正是“長風鏢局”總鏢頭尉遲北。(參見《報恩箭》卷第一章)
看到了不買自己面子的尉遲北,趙日天的驢臉立刻繃緊,連瞳孔都跟著似已收縮。他一舉手,只聽刀弦之聲急響,他後面的“金獅鏢局”數十名鏢頭、鏢師、以及趟子手,一個個都已弓上弦,刀出鞘,嚴陣而待。
“權力幫”的諸刀客,仍舊站立在“三大刀王”座後,扶刀而立,沒有任何動作變化。
長街之上,殺氣更濃,除了正前方逐漸逼近的那一陣陣如刀鋒磨擦的腳步聲之外,天地之間,靜寂得再也聽不見其它的聲音。
眼見對面“長風鏢局”這一行人,已越行越近,“紅巾刀王”商歌舞剛一欠身,不想就在此時,右面街道旁的一扇窄門,突然被人推開,五個白衣如雪的青年男女,魚貫走了出來,從旁一字擺開橫住長街,反身邁步,齊齊迎上了“長風鏢局”的隊伍。
商歌舞刀眉下的虎目一寒,面臉不悅之色的冷聲道:“趙總鏢頭,難道你還邀了其他路的朋友前來助拳?”
“沒有啊,商大爺。”趙日天丈二金剛木不到頭腦的道:“這……小的也不知是怎麼檔子事……”
只見那五名披著風雪斗篷的青年白衣男女,其中一個劍眉星目的佩劍少年,來到“長風鏢局”總鏢頭尉遲北跟前,向他低低說了兩句話,尉遲總鏢頭略一遲疑,竟一言不發地和鏢局同伴原地站住,不再前行半步。
然後,這五名雪斗篷年輕人,轉身並肩都向趙、商這一邊走了過來,走過那條癩皮死狗旁邊時,其中一人巨胸女孩子,突然俯下身,解下背後的雪氅,露出裡面鮮紅如血的紅裙,她用雪氅捲起了這條死狗,移放在了路旁,用雪葬好,再大步追上她的同伴。
“小尾巴又發善心了哈!”並步流星的行列中,一個個子小小、五官滑稽的少年邊行、邊嬉笑道。
“趙日天那個狗日的,就知道給我們找麻煩,大冷的天,也不讓咱們消停一會兒。”又一個黑漆漆的削瘦少年道。
“都別瞎扯了,抓緊時間打發了這幫孫子,大家好趕回‘青螺小園’吃青螺小姐的火鍋。”一個表情嚴肅、聲音嚴肅的高大披髮漢子意氣風發的道。
五個年輕人越行越近,“玩命刀王”蕭張的臉色已變了,他左手又慢慢地伸入懷裡,似乎又欲發刀——
大哥“紅巾刀王”商歌舞卻用眼色制止住了八弟,他壓低聲音道:“這些人的門道看來都透著些奇怪,我們兄弟先摸清他們的來意,再動手不遲。”
蕭張冷笑著道:“就算他們現在看起來有點古怪,待一會兒變成死人後,也就不會有什麼可奇怪了。”他嘴裡雖是這麼樣說,畢竟還是不敢違拗兄長的意志,還是沒有動手。
商歌舞沉聲喚道:“老趙!”
趙日天連忙答應道:“小的在。”
商歌舞道:“待一會你先去估量估量他們的武功底子,一不對勁就趕緊滾回來,千萬莫跟他們死纏濫鬥、吃了大虧!”
趙日天的眼睛裡已發出了光,極力表現的道:“小的明白!”
只見剛纔跟尉遲北交涉說話的那勁裝佩劍、濃眉大眼的少年,微一擺手,一行白衣少年男女,竟全都在丈餘外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