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健以為文洪沒有聽明白自己的意思，進一步說道：

“文洪，除了那名警察，我所殺的那些人哪有一個是好東西？這些人本就該死，販毒的販毒、殺人的殺人，只是你們警察卻并沒有掌握他們犯罪的證據，任憑他們逍遙法外，繼續作惡。我汪健出手將他們除掉，既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社會。我不但讓很多人免受其害，也省卻了司法機關很多的麻煩，難道不是正義之舉嗎！”

文洪在這種場合，只想著勸說汪健放下手中的武器，不要再做無謂的抵抗，并不想與他作什么口舌之爭。誰知汪健竟是滿嘴的道理，似乎像他這種俠義之士，不加欽佩也就算了，最起碼應當得到寬容和理解。文洪悲憤地搖了搖頭，終于忍不住答道：

“汪健，難道說你一直認為自己所作的一切都代表著正義？你的想法不但荒唐，而且可悲、可笑，實在是大錯特錯！與幾個犯罪的人相比，社會的秩序才是最重要的，如果每個人都能夠像武俠小說一般地快意恩仇，那么還要我們這些國家機器干什么？你可以反向思考一下，如果黎成雄現在幡然悔悟了，進而認為你汪健的所作所為是罪大惡極，他是不是也可以對你‘伸張正義’！你從來就沒有放棄過出人頭地的幻想！你的行為其實就是在踐踏道德法律、挑釁社會規則的同時，來實現你自己的目的！汪健，你要知道，這是個真實的社會，不是你想像中的江湖！你的所謂‘覺醒’，只不過是把自己從厲鬼變成了惡魔！”

這一席話說得鏗鏘有力、擲地有聲，汪健瞬時間呆住了，他猛然感覺到，自己手上所沾的鮮血，之前、之后并沒有什么差別。難道自己費盡心機所實施的一切，非但不能稱之為義舉，反而又添了幾分罪惡？汪健實在無法接受這么個結論。

“文洪，這也許是你作為一名警察的感受和看法。我想，我所作的這一切最起碼清除了愛人、孩子所面臨的危險，就從這一點來講，我的愛人方雨筱絕對會認同我！”

“汪健，想必你已經知道，我們已經見過你的愛人方雨筱了，我不妨實話告訴你：自從你拒絕了她對你投案自首的規勸后，方雨筱就已經對你失去了信心，因為凡是明曉事理的人都知道，你負案在身，除了投案自首已經沒有了第二條出路。現在，方雨筱對你的所作所為沒有絲毫正面的評價和看法

！正如她親口所說：你除了是孩子的父親，其他什么都不是！”

這話出自文洪之口，不由得汪健不信，它冰冷無情、如刀似劍，直刺汪健的內心。回想起方雨筱帶著孩子重新回來后的種種言行，汪健意識到，當方雨筱真正地認識了他的本來面目之后，自己就已經失去了這個愛人。

汪健望了望腳下炳哥那漸已冰冷的尸體，似乎仔細地琢磨起文洪的話來。自己的確是走了一段又一段的錯路，有些是可以及時挽回的，可他汪健并沒有好好把握，直到后來已經永遠無法回頭了。

人生，就是一次心靈的旅程。也許我們每時每刻都要面臨艱難的選擇，而決定它最后方向的，還是我們內心的追求。

汪健黯然地搖了搖頭，或許是不認同文洪對他的評價，或許是真的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只是，他似乎并不想糾結在這個話題之上，轉而對文洪說道：

“文洪，你們已經知道了方雨筱的住處，那么盡快找到她。她會交給你們一些很重要的東西，希望你們能夠好好利用。”

汪健說罷，搖了搖手中的槍，手臂慢慢地繞過前面的沙發，微一用力，那把“貝雷塔92－F”手槍便被甩到了文洪的腳下。正當文洪感覺汪健已有悔意，想著他這是準備繳械投降之際，汪健卻猛地退到了身后那鐵護欄邊，雙手反向握緊后一用力，整個人竟坐在了上面。護欄后面的落地玻璃已經全部破碎了，汪健此時的身體在風中是不斷地搖擺，似乎隨時都可能跌出窗外。

文洪見狀，大吃一驚，他迅速收槍入套，同時平伸出左掌搖了幾搖，嘴里竟不由自主地冒出了一句萬分焦急的話來：

“汪健，小心！”

汪健聽到文洪這句話，心里頓時感覺到一陣的溫暖。文洪在這種時候能講出這句話，顯然自己在他的心里還有一定的位置。他朝文洪微笑著點了點頭，隨即扭頭向外望去。

這明珠廣場本是整個明河區最高的一棟寫字樓，身處八十余層向外眺望，整個城市的夜景盡收眼底。但見馬路在燈光的照射下，形成了一條條的彩帶，將城市分割得條理分明，似夢一般的迷幻。東方的天邊已經露出了一抹的紅霞，或許今天又是一個艷陽高照的日子，只可惜自己卻看不到初升的太陽了。外面的世界異常的安靜，已經熟睡的都市根本不

理會明珠廣場正在發生的一切。

汪健努力地平衡了一下自己的身體后，竟放脫了雙手整理自己的頭發。文洪已經預感到汪健想要干什么了，情不自禁地向前跨出了一步，擺動著雙手喊道：“汪健，你千萬不要做傻事，孩子不能沒有父親！”

汪健置若罔聞，他轉過頭來對文洪靜靜地說道：

“文洪，我的兄弟！你走的路是對的。我有這么一個真誠、睿智的朋友在身邊，卻沒能向你學一學，更加沒有聽從你的勸告，實在是糊涂透頂。汪健本以為憑自己的力量鏟除黎成雄犯罪組織是個正義之舉，卻不想又走向了與全社會為敵的邪途。我可以想象、也完全明白方雨筱會怎么評價我。汪健如今已經背負了幾條人命，我自知造孽太多，早已想到了有今天。我如果現在束手就擒，同樣是死路一條，也只不過是在看守所里殘喘幾日而已，這絕不是我汪健所能做得出來的。看來，我那可愛的兒子，他注定要失去他的父親。”

此時，自己四十余年的生命歷程中所有的愛恨情仇，竟快速地從汪健的腦際閃過，最后，定格在他眼前的，卻只有兒子那張可愛的小臉。今天，所有的一切都要徹底了結，汪健對自己的生命早就已經沒有什么在意的了，可只有那份親情，讓汪健實在是難以割舍。

“小健，爸爸的路走得一塌糊涂，實在是愧對你們母子二人。但愿得你長大之后能好好把握自己的生命之路，千萬不要學我這個不稱職的父親。在此之前，爸爸卻是無法陪伴你一起長大了。”

汪健在心里默默地禱念完，便輕輕地閉上了眼睛，忽然感到一個無比自由的空間已經向他敞開了大門。正在此時，樓外那強勁的大風翻開了汪健殘破的西裝，方雨筱的那張照片也像是要飛往自由一般猛地逃離了汪健的口袋，飄飄蕩蕩，瞬時間隨風而去，無影無蹤。

文洪驚呆了，他眼見著汪健的身體慢慢地向樓外傾斜下去，便使出全身的力氣奔向汪健，試圖能夠抓住他，可一切都是徒勞的。汪健的身體順著護欄滑了出去，之后便猶如一只突然間斷了翅膀的蒼鷹一般，從八十余層的窗口直墜了下去。等到文洪越過沙發，雙手扶著那鐵護欄向下看時，只見汪健那張英俊的臉上，掛著一絲超然解脫的微笑，只是頃刻間便淹沒于無邊的黑暗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