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常去咖啡館。”我說。
“就這樣?一點也不浪漫嘛!再加點料吧!”
“我們只是……一般的認識。”我滿臉通紅。
怎么說呢,的確,一般來說,不是男朋友是不會輕易被允許走進女生宿舍的。
瀝川知趣地站起來:“謝謝各位的熱情招待。我還有點事,先告辭了。你們盡興。”
寧安安怪叫一聲:“王哥哥,常來哦!我們這里每周都有舞會!”說完話,想起他走路不方便,怕是不能跳舞,急忙做個鬼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哦。”
我送瀝川下樓。到了樓底我問他:“你真有事嗎?去餐廳吃了晚飯再走,好不好?我一定要請客的。”
“沒什么事,只是不想被人查戶口。餐廳遠嗎?需要我開車嗎?”
“就在前面。一樓是學生餐廳,二樓可以點菜,人們都說小炒好吃。我還從沒上過二樓呢。”
“那就去二樓。”
我們到二樓找了一個靠窗的座位坐下來,服務員過來遞上了菜單,眼光肆無忌憚地打量瀝川:“兩位想要點什么喝的?”
“你喝什么?”他問我。
“可樂。”
“一杯可樂,一杯礦泉水。”
“來點什么菜?男同學?”女服務生一直看著瀝川,口氣親昵,好像只有他一個顧客。
“你吃什么?”瀝川看著我。
我迅速地掃一眼菜單,迅速決定:“辣子雞丁,清炒黃瓜。”
服務員記下了,又看著他:“男同學,你呢?”
“西芹百合。”
“就這些嗎?”
“小秋,你還要什么嗎?”
我拿眼瞪他:“你是本來就吃素呢,還是想替我省錢?西芹百合這種菜,不如我自己炒來給你吃。”
“我不怎么吃肉,是真的。”
“你吃魚嗎?”在咖啡館,他老吃吞拿魚三文治的。
“魚挺愛吃的。”
“那我要清蒸鱸魚。”這頓飯是謝他的,一定要有好菜。
“鱸魚是另價,按斤數算。”
“來條中號的吧。再來兩碗米飯。”
“小號就可以了。”瀝川補充。
“好吧。”我嘆了一口氣。
Wшw⊙ttkan⊙co
離晚飯高峰時間尚早,餐廳里沒什么人。菜很快就端上來了。
我喝了一口可樂,開始吃辣子雞丁。
“早上回來的時候,遇見了你的朋友。”我說。
“我的朋友?”
“他說他叫紀桓。”
“哦。他住在四十二層,我總在游泳池里碰到他,后來漸漸相熟。”
“你喜歡游泳?”
“挺喜歡的。”
“我也喜歡,還是我們那個縣少年運動會四百米自由泳的冠軍呢。我家就在河邊。夏天的時候,天天游泳。可惜來到這里,大學的游泳池只有暑假才開放,我只好改成每天跑步了。”
“難怪你看上去精神那么好,臉色總是紅潤的。”他凝視我的臉。
“鄉下孩子都是這樣。吃,你為什么不吃?多吃點啊。”
他倒是吃,只是半天才動一下筷子。
“放心,是我的那份都會吃完的。”他依然慢慢地吃,細嚼慢咽,仿佛消化功能有障礙。
“我不說話了,免得你老要答話,不吃飯。”
過了一會兒,見他實在吃得慢,我又說:“別勉強自己的胃,吃不完的我可以打包帶走,當明天的午飯。”
“寢室有冰箱嗎?”
“沒有。一晚上不會壞的了。”
“一晚上肯定會壞的。”
“我把它放在窗臺上涼著,夜晚氣溫低,沒事兒。”
“又不是咸魚。”
他吃了一會兒,我在一旁幫他吃,總算把西芹百合吃完了。然后我們一起吃魚。
“魚很好吃呢。”他開始加快速度,“你晚上做什么?跳舞嗎?”
“不跳。”
“為什么?”
“我不喜歡集體活動,雖然我總是盡量做到合群。我寧愿一個人躺在被窩里看小說,聽音樂,吃零食。”
“或者,一個人去看恐怖電影。”他加上一句。
“說得不錯。”
“蚊帳上貼著兩張白紙的,是你的床?”
“你怎么知道?”
“其它床上都有城市女孩子的特征。”他說。
“什么特征?”
“床頭至少有一個洋娃娃。”
我覺得好笑:“怎么我從來沒注意到這一點?”
“白紙上寫的是什么?”他問。
“一陰一陽之謂道,樂天知命故不憂。”我說,“《易經》里的話。我爸是語文老師。”
“嗯……”他夸我:“還挺有學問的。”
“《易經》用英文怎么說?”
“Book of Changes。也有人就叫 I-ching。”
“說到易經,你會算命嗎?”他又問。
“不會。文不會算命,武不會打米。”我用筷子戳著魚頭,研究還有哪個部位可以吃。
他笑。無聲的,緩緩的笑容:“那么,小秋,今天晚上,你愿意到我那里去游泳嗎?”
“如果你把這條魚吃完,我就去。”
他慢條斯理地將那條鱸魚吃得一干二凈,剩下一堆凌亂的魚骨,干凈得可以用來做標本。
服務員送來賬單,我掏出錢包,他眼疾手快地將兩張一百元的鈔票遞了過去:“謝謝,不用找了。”
“喂喂,誰讓你付帳了?”我叫道。
“你是學生。還在打工。”
“說好了今天我請客的!服務員,麻煩你把錢還給他!”
他按住我的手:“以后只要我們在一起吃東西,永遠是我付錢。 Let’s make it a rule, clear?”
我張大口要反駁,被他用目光制止。
“今天且不和你計較。”我說,心底暗暗歡喜,原來以后還有一起吃飯的機會。
他送我到寢室樓下,等我去取游泳衣。寢室里的派對也正如火如荼地進行中。我匆匆向寧安安打了一個招呼,馮靜兒低聲過來問:“晚上去跳舞嗎?我們都去。男士買的票。你不去,修岳就落單了。”
“我有事。”
“王同學呢?他來不來陪你?”
“不來……我們甚至都談不上是朋友,只是認識而已。”我再次更正。
“說句話你別難受,到時候傷心了,別怪我沒提醒你,”她說,語氣淡淡的:“別陷得太深。你們倆個,不可能。”
我沒問她為什么。提著我的書包就下樓了。
瀝川還在樓下等著我。我們一起往前走,地上有人扔桔子皮,我差點滑一交,被他及時拉住:“小心。”
“我走路老是不看地。”我說。
“我倒是經常看地,我替你看著。”他說,“不過,你得一直牽著我的手才成。”
說完這話,他順理成章地握住我的手,好像要時時照顧我,以防止摔倒的樣子。
“今天我找了個近的位置停車,不用走到校門口。”他指著不遠處的一幢紅色的小樓。
我看著他,啞然。
“怎么了?”
“你把車停在那兒了?”
“嗯。有什么不對嗎?那里的停車場又大又空。”
“死定了,那是校長辦公室,三個校長的車都停在那里。”我說,“你慢慢走,我先去偵查一下,看你的車被拖走了沒有。”
“你去,我在這里歇一會兒。”
學校是園林式設計,到處都有椅子。他找到一個木椅坐下來,臉有些發白。
他是高位截肢,帶著假肢走了這么遠,怎能不辛苦。我沒有離開他,陪他坐下來,從包里找出一瓶礦泉水:“要不要喝水?”
他搖頭。
坐了片刻,又站起來繼續走。正在這當兒,我們看見一輛黑色的奔馳駛過來。等我們一起走到停車場,那輛奔馳也駛進了停車場。我一眼看見瀝川的車,然后我用力擰他的手。
“又怎么了?”
“瀝川同學,你停車也不找個好地方。你停的是校長的車位。”
“那個位子應當是殘障車位吧。”他說。
“這不是美國,同學。”
那輛奔馳車在我們面前停下來,似乎等著我們把車開走,把車位空出來。
我小聲說:“瀝川,快上車,我們快走。”
來不及了。車門打開了,一個銀發老者走出來,手里提著一個公文包。
“他是劉校長。”我的手在發抖。
“他是校長,又不是鬼,你怕什么?”瀝川牽著我的手,向老者微笑:“劉校長,您好!”
我徹底無語。
“你好,你是——”
“王瀝川。這位是我的表妹,謝小秋。大學一年級。”
我紅著臉,說:“劉校長,您好。”
“小同學,你找我有事嗎?”劉校長和氣地握了握瀝川的手,又握了握我的手。
我無語,用力掐瀝川的手心。
“是這樣。小秋初來乍到,對學校的生活還沒有完全適應。她認為我們大學的設施、制度還有不夠完備地方,想向您提點建議。”瀝川侃侃而談,完全不理會我。
瀝川老兄呀,您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呢!
“哦,我們很重視低年級學生對學校的意見,謝同學,你愿意到我辦公室里來詳談嗎?”
“這個……她比較緊張,還是就在這里談吧。謝同學,你和校長談,我去車子倒出來。對不起,劉校長,我只是臨時停車。”
“不著急倒車,這里有多余的車位,我的司機會把車停好的。”校長從容道來,非常有風度。
我心跳三百,結結巴巴:“校長,我認為女生宿舍給水時間……太短。一天只來三次水,根本不夠用。聽說學校這樣做是為了爭當節水先進。”
“我們正在討論這個問題。相信下個月就會有新的舉措。”
“我是從偏遠地區來上學的,學校食堂的就餐標準太高。飯菜價格太貴。我們負擔不起。”
“嗯,”校長說,“你這表哥看上去很有錢,讓他資助你一點。你努力學習爭取獎學金。”
“為了承擔日常開銷,我們困難學生必須打工,沒有時間學習。所以也拿不到獎學金。我認為……我認為……學校獎學金的體制有問題。”我豁出去了,奶奶的。
“體制有問題?”校長瞇起了眼睛。
“獎學金應當分成兩類,一類是助學金,是幫助生活困難的學生學習的。再一類才是獎學金,全憑競爭,以分數定高下。”
“學校一直有助學金發給困難同學。你從沒申請嗎?”
“我父親是鄉鎮教師,收入很少。他是上海的大學生,年輕時響應黨的號召,放棄城市生活,主動支邊去了云南。可他的孩子長大了來北京讀書,還要打工掙生活費,您不覺得這有點不公平嗎?”我越說越振振有辭。
“同學,你是哪個系的?”校長問。
“英文系。”
“那你用英文寫個proposal吧。你寫,我們開會討論。討論的結果我通知你。”校長的臉一直微笑:“我還有一個會,先告辭了。”
校長走了,瀝川站在車門邊,抱著胳膊看著我,淺笑。
我咬牙切齒:“王瀝川,看我我怎么收拾你!”
“你看,你不是說得很好嗎?這就叫好苗子,給一點陽光就發芽。”他繼續打趣。
“那個proposal,我根本不會寫。”
“你寫好,我幫你改。我只改措辭,你自己修正語法錯誤。”
“你會寫?”
“我經常寫。我們搞建筑的,投標的時候要寫標書。格式差不多。”
“我覺得,中文不是你的母語。”我打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