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涌上來的人越來越多,云修砍倒幾個喘著氣道:“這得要殺到幾時?累死云爺爺了!”
無霜見云修像是已經支撐不住,冷笑一聲摸向懷里的彎弩,口中輕吹哨音像是逗趣云修一般。弩/箭上弦,命懸一線,無霜一會兒指向云修,一會兒對準柴昭,低低躊躇著做出糾結之態:“嘖嘖嘖,若能一箭雙殞,該有多好…”
……
綏城,殷家堡外,密林邊。
——“大少爺。”殷家堡的幾個家仆望著初升的旭日道,“天才微微亮,您怎么就起早過來了?”
殷崇旭緩緩走近這幾人忙乎的地方,沉靜的眼眸溢出難掩的悲傷,手心不忍的撫上新鑄的墓碑,摩挲著上面新刻的字跡。
為首的家仆恭敬道:“忙乎了幾日,總算是像個樣子,還望大少爺不要嫌棄粗糙了些。蔓陀花也已經盡數在園子里種下,來年春天,定是會冒枝開花的。”
“已經很好了。”殷崇旭揮了揮手道,“回殷家堡歇著吧。”
家仆們搭著汗巾幾步一回頭的看著殷崇旭,漸漸消失在密林深處。
——“吾妹…岳蘅之墓…”殷崇旭倚著新立的石碑靠坐在地,“阿蘅…你是不是在天上看著大哥…”殷崇旭凄然一笑道,“你和柴少主在一起,該是再也不會想起我了…”
——“白龍!駕!!前頭就是殷家堡!見到大哥和殷伯伯他們就有救了!”
殷崇旭仰面貼緊冰冷的石碑,按住耳道:“大哥是怎么了?阿蘅…阿蘅…”
殷家堡連綿的磚瓦映著冉冉的霧氣若隱若現,岳蘅策馬揚鞭高呼道:“白龍,撐住步子,他們能不能活,就看殷家了!”
——“阿蘅!”殷崇旭驟的站起身,循著夾雜著風聲的呼喊遙望開去,“阿蘅!是不是你…”
馬蹄踩踏枯葉的聲響愈來愈近,噠噠聲漸近殷崇旭的心扉,視線里,那個魂牽夢縈的黃衫身影似乎從夢中而來,從天而降,一如往昔。
——“殷大哥就叫我阿蘅吧。”
——“阿蘅…”
晨霧揮散,人影愈加清晰,白馬上的岳蘅目光堅韌,清麗不改,待殷崇旭終于看清了那張刻骨銘心的面龐,這個男人已經再難抑制的淚流滿面。
“阿蘅!”殷崇旭沖出新建的墓園朝白龍高聲喊道,“是你嗎,阿蘅!”
響徹天地的高呼驚住了白龍疾馳的步子,岳蘅看清來人是殷崇旭,星眸一眨滑落下兩行淚水。殷崇旭箭步上前攬住了白龍的頸脖,大手緊緊攥住岳蘅的手腕,哽咽的說不出話來。
“大哥…”岳蘅捂著嘴近乎絕望的失聲哭道,“救柴昭,救我們!”
淮河一劫,殷崇旭無數次夢見過與岳蘅的重逢,他告訴自己,此生,若是能再見岳蘅一眼,傾盡所有他也心甘情愿。殷崇旭只希望,自己握住的這只手,不要再滑出自己的手心,馬背上這個女人,今生再也不可以從自己眼前消失。
——“大哥幫我們!”岳蘅指尖按進殷崇旭的皮肉,搖晃著他的手道,“柴昭和云修就在林子里…有人,有人要殺我們!”
恍惚之間,殷崇旭突然想帶走岳蘅,帶她離開這個紛擾不息的戰火塵世,可殷崇旭還是只能扣住岳蘅微涼的十指,用力攥緊道:“有大哥在,沒人再能傷了你。”話音剛落,指尖已經貼近唇邊,殷家馬幫求救的呼哨徹亮荒野,驚飛了林邊棲息的水鳥,水鳥撲翅高飛,追著旭日遠去。
密林里
——“是殷家馬幫的呼哨!”柴昭喘息著松了口氣道,“阿蘅一定是平安到了殷家堡!”
無霜也熟識江湖馬幫的求救呼哨,震怒之下弩/箭脫弦而出,直朝柴昭心口直射而去,柴昭長劍勁揮,一擊斬斷弩/箭的鋒芒,箭鋒彈射向一旁的刺客,直中咽喉一命嗚呼。
柴昭一腳將殘斷的箭桿踩進泥濘,步步逼近陰狠難耐的無霜,灰眸無懼的對峙著他寒意森森的眼睛,“柴家乃天命所歸,不論你是替何人行事,都是死路一條。”
無霜狠狠摔下手里已無箭可使的彎弩,拔出短劍正欲朝柴昭刺去,忽聞大片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而來,咬牙不甘道:“走!”
無霜的刺客身手多是矯捷,無霜一聲令下都是四散開來隱入密林不見蹤影。驛站埋伏的人馬面面相覷不知該是去是留,只是片刻的驚恐猶豫,已經被殷家堡的馬隊團團圍住,馬上的殷家壯士皆是英武臨風,身下的駿馬喘著粗氣恨不得上前狠狠踐踏這一幫惡人。
為首那人見逃出無望,手心一軟兵器已經滑落在地,撲通一聲跪倒在柴昭身前,哭喪著臉道:“少主…饒命!”
其余人也是扔下手里的刀劍,跟著跪在了后頭,哭嚎道:“少主饒命啊!”
柴昭冷冷背過身去,按住云修的肩道:“這一眾人,由你處置。”
——“云修領命!”
云修才收起血染的短劍,殷家馬隊齊齊讓開步子,殷崇旭一身深藍勁裝慢慢踱近,“還不快替祁王殿下和云將軍將這一眾逆賊綁了去,帶去殷家堡嚴加審問,不容有失!”
“柴昭!”岳蘅跳下白龍,雙目紅腫著帶著哭腔,“柴昭!”
柴昭陰沉的面容頓顯溫情,也顧不得那么多人圍著,一把摟住心愛的妻子緊貼心口,狠狠親著她的秀發不舍放開,“沒事了…我們都不會有事的。”
這繾綣的一幕鐫刻在殷崇旭的深眸里,他想為之而幸,心里卻涌出大片大片的苦澀,他想向岳蘅伸出手去,但手腕卻像是有千鈞之重,縱使夢中的自己再也不愿意對這個女人放手,可他,永遠也做不到…
殷崇旭深吸著氣拂開深藍的衣襟,單膝跪地道:“崇旭差點來遲一步,讓王爺身陷險境,還望王爺贖罪!”
——“崇旭這是什么話。”柴昭艱難的松開緊摟著岳蘅的手,走近跪地的殷崇旭,俯身握住他抱拳的手,用力按了按道,“本王好好在你跟前,崇旭你就沒有來遲。殷家堡幾番助本王,此等功績,乃大周居首,本王銘記于心,絕不會忘!”
殷崇旭站起身,怯怯抬頭看著世人以為早已殞命的柴昭,見他神采奕奕一如往日,才一對視上他飽含精光的灰眸,殷崇旭就趕忙垂下眉眼,恭順道:“王爺才身臨險境,趕緊跟崇旭回殷家堡稍作休整,再做打算?”
“本王從不會和殷家堡客氣什么。”柴昭豁然笑道,“一夜驚魂,確實兇險無比,死里逃生也是蒼天庇佑。都到了殷家堡的門口,哪里不進去拜會殷堡主的道理?坐一坐再走也無妨。”
“王爺,請。”殷崇旭畢恭畢敬道。
“阿蘅呢?”柴昭回頭去尋岳蘅,見她驚魂未定的抽吸著鼻子,垂眉輕笑朝她伸出手去,“阿蘅,跟我走。”
岳蘅溫順的遞過手腕,柴昭輕挽住她濕漉漉的手心,擦著殷崇旭微傾的身子自若而過。
殷崇旭慢慢抬起頭,注視著這二人的背影良久未動,唇齒輕張似乎還是不敢相信柴昭和岳蘅都還安好的活著。
——“還愣著做什么?”云修見殷崇旭癡傻的看著岳蘅,胳膊肘猛一戳過去急道,“少主都走了,你還不動?”
“嗯…”殷崇旭回過神來,“走了。”
殷家堡
殷家堡外,殷坤與穆浦率一眾人等早早已經在大宅外頭列好了陣仗,見柴昭安好無恙也是心里大石落地,撫著胡須頻頻點頭。親家穆浦湊近殷坤低聲道:“柴昭這樣都能活著,天命不可逆,不可逆啊!”
“該是祁王了。”殷坤咳了聲道,“祁王殿下!”
人群末頭,穆蓉終是難耐的踮起腳尖翹首望去,她不想看見的那個人正步步走近殷家,就算她身邊已有護花之人,殷崇旭對她含蓄壓制的情意還是被枕邊的自己一覽無遺。
“殷坤。”“穆浦。”——“叩見祁王殿下!”
身后一眾也趕忙跟著跪在柴昭跟前,穆蓉見身前遮擋的殷家一眾都齊齊跪地,慌亂的倒退了幾步,不知該避讓到哪里才好。
岳蘅瞥見無措的穆蓉,含笑向她微微點了點頭,穆蓉見她如此,更是焦躁不已,閃身躲在了一旁的榕樹邊,輕喘著撫住心口不敢去看她。
“殷堡主,穆都尉,快快起來。”柴昭走上前親自扶起這兩人,笑道,“本王落難至此,二位還是如此客氣,無須和本王拘禮,快起來。”
殷坤和穆浦對視著緩緩起身,見柴昭和云修衣衫血紅,知道剛剛在林子里定是好一番惡戰,殷坤將柴昭迎進宅門,喚來殷崇旭吩咐道:“速速差人備下熱水給王爺和云將軍沐浴更衣,午時再好好設宴款待。”
殷崇旭點頭道:“崇旭已經命人去準備了,爹放心。”
走出去幾步殷崇旭忽的停下腳步,側身看向岳蘅,上下打量著她道:“阿蘅...你的孕事?”
岳蘅笑吟吟道:“大哥,阿蘅已經是做娘親的人了!是個兒子!”
“當真!?”殷崇旭又驚又喜,“孩子在何處?”話音未落殷崇旭眉間又微蹙道,“你生產不久,還是應該多歇著...”
“大哥!”岳蘅打斷道,“桐兒在一個安全的地方,有崔叔照顧,等我們回京平息大事,再去接回桐兒。”
“桐兒...”殷崇旭頷首一笑,“好名字...”
云修見這二人有說有笑,噌的竄到殷崇旭邊上搭過他的肩膀,低聲道:“多日不見,你都不惦記我?殷大少真是會享清福,錦繡前程不要,甘愿窩在綏城殷家堡摟著夫人兒子快活悠哉,云修,不服都不行。”
殷崇旭尷尬的挪開步子,埋首不再說話,柴昭轉身看了眼,微笑不語。
——“是何人如此大膽,敢要祁王夫婦的性命!?”殷坤聽柴昭幾句說完震怒道。
柴昭低頭見自己黑衣上滿是濺上的血水,淡淡道:“要取本王性命的人還不少,屢戰屢敗,屢敗屢戰,韌性可嘉。”
殷坤略加思索道:“殷家堡雄踞綏城,這里定是萬無一失的。王爺和王妃不妨在殷家休整幾日,老夫自當派人護送你們平安進京。”
柴昭瞥了眼還在輕輕喘息的云修,又見岳蘅面色也有些黯淡,憐惜道:“人疲馬乏,又折損了那么多親衛…可往京師去也是刻不容緩…勞煩殷堡主替云修備下馬匹,明日天一亮,我們便上路。”
——“明天就走?”殷崇旭失聲急道,忽覺自己有些莽撞的失態,收起焦慮低聲道,“你們幾人…身子都是受不住的,不如多留幾日,我親自帶人送你們去徽城,如何?”
殷崇旭看向岳蘅,岳蘅喝了口茶水道:“大哥,我們確實是耽誤不得了。這幫賊人失手,徽城的黑手很快就會收到消息…皇上和公主…還在宮里渾然不覺…我們多留一日,他們便會多兇險幾分。”
殷崇旭眸子低垂道:“既然如此…明日天一亮,我帶人護你們上路。”
穆蓉抱著新生的兒子僵僵愣在了大廳外,年幼的城兒哇的一聲大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