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昭攥緊金羽箭,高聲令道:“傳朕的口諭,所有人留下十日所需,其余物件,都拋下淮河,不得多留!”
——“皇上…”身后有將領驚恐的喊出了聲。
柴昭灰眸閃現不悅,再次果決道:“你是聽不清朕剛剛所言么!留下十日所需,其余物件,統統拋下淮河!”
——“末將…遵旨!”
綿延數里的周*士紛紛卸下多余的兵器口糧,順從的拋下洶涌的淮河里,巨浪滾滾東逝,彰顯著周國將士無路可退必將拼死一戰雍城的決心。
雍城守將遙望周國大軍此舉,溢出大片的驚懼,本還以為就要到來的潮汛會拖死遠征的柴家軍,如此看來,別無選擇的求生欲才最最讓人難以對付,柴家軍里一個個都將變成赤目的猛獸,直朝堅固難摧的雍城而來。
梁國,梁都,皇宮御書房,六月初七,臨近子夜。
——“皇上!”殷崇訣沖著燭火還亮著的御書房高喊道,“皇上!”
“殿下有令,任何人不得驚擾,殷將軍回去吧。”守衛毫不客氣擋住了殷崇訣欲進的步子。
——“臣有要事要面見皇上,速速讓開!”殷崇訣大力想推開守衛,可守衛的金刀已經架在了他的身前,他若再進一步,鋒利的刀刃就要觸到自己溫熱的皮肉,殷崇訣不甘的退后了半步,口中繼續喊道,“皇上,雍城軍情急報,大雨傾盆,柴昭的人跟瘋狗一樣奮力奪城…守將阮鋒怕是撐不了多久了…皇上,求皇上準臣領兵三萬,今夜便往雍城去支援阮將軍!”
御書房里無人應答,燭火搖曳,窗戶紙映著里頭殷崇旭埋首閱書的沉穩影像,像是沒有聽見殷崇訣的話一般。
——“皇上!”殷崇訣嘶啞著聲音,“耽誤不得了!雍城是臣帶人拿下的,臣知道雍城的城墻確有極危險的缺口…一旦被柴昭發覺…雍城必失!皇上!”
“看來皇上不打算今夜見殷將軍。”親衛道,“殷將軍還是先回去吧,待明日皇上登基大典過了,再議事也不遲。”
殷崇訣惱怒的一拳砸向窗戶紙,“皇上要想坐穩鳳鸞殿的龍椅,就必須派臣去擋住柴昭!一城失,便是半壁的折損,皇上,你我就是這一路過來的,其中輕重,皇上不該不知道!”
幾名親衛正要拽走殷崇訣,書房里的殷崇旭抬眼淡淡道:“讓他進來吧?!?
親衛收住動作,推開了御書房的屋門。殷崇訣理了理被扯亂的衣衫,冷冷的哼了聲邁進門檻。
殷崇旭頭也不抬,轉悠著手里的狼毫筆沉默不語。殷崇訣深吸了口氣,單膝跪地道:“臣剛剛屋外所言…皇上該是聽見了吧?!?
“聽見了?!币蟪缧窈V定道,“那又如何?”
“皇上…”殷崇訣難以置信的看著面容不改的兄長,“雍城岌岌可?!?
“你之前可不是這么說的。”殷崇旭瞥了眼臉色漲紅的弟弟,又垂下了眼睛,“記得你之前在朝堂上說過,不過十余日就是淮河潮汛…潮汛一來便是天助你也,我軍自當不戰而勝…是這么說的吧?”
——“是…可是…”殷崇訣急道。
“那便是了。”殷崇旭打斷他道,“暴雨傾盆也是潮汛的先兆,雍城城高墻厚,阮將軍身經百戰也是難得的虎將一名…沒那么容易城破的?!币蟪缧裉ь^看向弟弟,意味深長道,“明日就是大哥登基之日,這個好日子還是崇訣你替大哥選的,還有幾個時辰就天明,崇訣怎么能在此關頭領兵離開?明日的登基大典上,你可是不可或缺的大功之臣,還有天大的冊封在等著崇訣接旨謝恩…”
殷崇訣心頭一緊,啞然無言。
殷崇旭翻起手邊卷好的圣旨,不急不緩的攤開看去,含笑低聲念道:“朕弟崇訣,文武雙全,功德比天,立做皇太弟,為國之儲君…寫的真是好,此等榮耀,崇訣怎么能不親自領封呢。”
——“皇上…”殷崇訣后背滲出冷汗,俯首道,“一切,都是爹的意思,崇訣怎么敢…”
殷崇旭輕輕按下手里的圣旨,隨意道:“你我親兄弟,誰坐皇帝還不都是一樣,你自幼便勝過大哥我許多,這個帝位傳給你,予文韜武略而言也沒有錯,是你謙虛了?!?
——“皇上…”
殷崇旭指節敲擊著案桌,垂眉道:“我信雍城可以守得住,就這樣吧。”
——“皇上!若臣不去,雍城是守不住的!”跪地的殷崇訣急促的朝兄長挪近了幾步,“阮鋒信中說…柴昭下令軍中所有人只留十日所需,其余軍糧雜物一律拋下淮河…周國人已經無路可退唯有拼力一搏殺入雍城…柴昭此舉實在精明上乘,也是臣始料未及,如今數萬唯有一條命可以拼殺的猛士圍著雍城…阮鋒必定是抵擋不住的!求皇上,準我領兵支援!”
殷崇旭若有所思的繼續敲擊著身前的案桌,沒有再看殷崇訣一眼,殷崇訣等了片刻,昂起頭哀聲道:“大哥…殷家一步步走的不容易,柴昭一日不敗不死,就是我們兄弟畢生大患,他一向有仇必報,我們絕不可以讓他是半線生機,大哥!”
“大哥一早就與你說過!”殷崇旭一掌拍向桌面,“李重元,裴顯他們就是你我兄弟的前車之鑒,大哥早就讓你不要動柴昭的心思,你為何不聽!為何不聽!”
殷崇訣黑目緊蹙,昂首道:“殷家已經坐擁半壁江山,與李重元那廝當然不同,你我兄弟那么大的勝算,李重元是咎由自取,我們殷家,是天命所歸!”
“到今天你還這么想?”殷崇旭大笑了出來。
“我為何不能這么想?”殷崇訣緩慢的站起身,黑目直視著端坐著的兄長,“大哥明日就要登基稱帝,帝位在握便是與柴昭平分秋色,梁國富饒那里比不上周國?大哥活在現實之中,還不敢相信自己已經擁有的實實在在就在自己手邊?”殷崇訣伸手握緊拳頭,咬牙道,“大哥只要攥緊,就不會再失去。”
殷崇旭按著桌角站起身,繡金紋的錦袍塑著他英挺的身姿,仿若王者。殷崇旭一眨不眨的凝視著弟弟眼中燃燒的不息焰火,吞噬著自己對這個心愛弟弟最后的往昔記憶。
“如果可以,大哥寧愿從來沒有得到過。”殷崇旭走向弟弟,掃視著他不羈的面容,蹙起最后的懇勸,“守得住雍城又如何?竊國者,國必為他人所竊,崇訣…”
“真是可笑!”殷崇訣不屑的哼了聲,“你我竊國,柴昭和柴逸叔侄就不是竊國,大哥不要忘了,周國原先可是姓南宮的!”
“柴家叔侄是護國,何來竊國!”殷崇旭厲聲道,“他們不護國,便是國敗命喪,柴家為自保護國挺身而出,帝位坐得讓人毫無口舌。殷家如何能一樣?你我得封侯爺,高官厚祿,柴昭哪里對不起我們,你非要和爹籌謀算計,逼我黃袍加身登基稱帝,陷我于不仁不義之境地!你是在幫我,還是想害我!”
“明日稱帝的人是大哥,坐上鳳鸞殿龍椅的人是大哥,你說我做弟弟的是在幫你,還是在害你!”殷崇訣話語愈發重了起來,看著兄長的眼神也抹去了前幾日的謙卑,眸子熠熠閃爍。
殷崇旭搖頭嘆息不語,轉身不看他道:“你為什么還是不明白…你出去吧,援雍城之事…也無需再提。”
“大哥…”殷崇訣忽的明白過來,眼中涌出難以置信的驚悚之色,“你…是打算把雍城拱手讓給柴昭…不光是雍城…嘉鄴關…乃至梁都…你都要還給柴昭!還給他!”
“你出去吧?!币蟪缧駴]有應答,“明日便是你和爹期待已久的日子,早些歇著去…”
殷崇訣箭步上前扯住他的衣袖,怒聲喝道:“為什么!你我浴血拼下的天下,為什么要送給柴昭!若非殷家,他拿什么去攻梁?大哥你忘了么…他悄悄離開軍營回徽城,是誰替他頂住咄咄逼人的李重元?雨夜的雍城,又是誰替他奪下?他生死不明之時,又是誰,替他斡旋李重元一黨,讓他大步直進皇宮去見柴逸最后一面?…大哥!”殷崇訣扯開衣襟露出右胸,觸目驚心的弩/箭傷痕清晰的讓人心痛,殷崇訣指著自己心口的箭傷,“你忘了么?這一箭,也是我替柴家挨的!我拿命去博的東西,大哥都要還給他么?”
殷崇訣忽的嗚咽道:“不光如此…阿蘅…還有我的阿蘅…我最心愛的女人都可以拱手予他…到頭來,我還是什么都得不到么?”
聽到“阿蘅”二字,殷崇旭心頭微動,冷冷道:“那是你心甘情愿讓出去的,前程與情意,你選了自己前程,如今是又后悔了么?”
“我是后悔!”殷崇訣握拳道,“若大哥真把今日的一切都拱手讓出,我失去阿蘅又是為了什么?”殷崇訣仰天哀聲道,“本該與她白頭到老的,是我才對。她天降一般來到殷家堡,就是上天想讓我留下她,錯失若無回報,又能不能回轉到當日…”
殷崇旭從未這樣鄙夷過眼前的這個男人,他忽然想速速讓這個人消失,再也不想看見他。殷崇旭揮開衣襟道:“出去!”
——“你今日不把虎符交予我,我便不走!”殷崇訣毫不示弱道,“你說退讓就退讓,這半壁天下,不是你一人的功勞,我殷崇訣也有份的?!?
殷崇旭震怒道:“你口口聲聲尊我為君,可你心底從未真正順從過,是不是就算我已經是皇帝,你也還是這般放肆!”
“一切等我守住雍城殺了柴昭再說吧!”殷崇訣顧不得許多,急紅了眼伸手去奪兄長身上的虎符,殷崇旭一個閃身躲開,擋住了他的手掌。
外頭的親衛聽到動響,趕忙推開門,驚慌道:“皇上…”
“出去!”殷崇訣呵斥道,“沒你們的事!”
親衛知道這二人畢竟是嫡親的兄弟,也不敢上前硬拿下殷崇訣,只得怯怯看向殷崇旭,殷崇旭閉目艱難道:“你們出去…今日是殷家兄弟的私事…”
——“屬下遵命!”親衛們順從的關緊御書房的屋門,生怕聽見什么不該聽見的話語惹上麻煩,又列隊走得遠遠的避開屋里這兄弟二人的爭執。
見兄長一個分神,殷崇訣迅雷之勢奪向他的衣口,殷崇旭仰身晃開,衣口已經被弟弟拉住,殷崇訣猛的使勁,殷崇旭懷里收著的物件墜落在了地上…
那塊烏黑的刻紋石塊定然是馭兵的虎符無疑,跟著墜地的還有一塊熟悉的金鎖,滴溜溜的在二人的腳下轉蕩著,遲遲不定…
殷崇訣死死盯著金鎖,終于,金鎖頓住了轉動,“安樂”二字清晰的映入了殷崇訣的眼簾。
——“阿蘅的…金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