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湖山上,夜幕低垂。遠空中,高掛一輪圓月,慘淡而清冷。
高高的寨頂上,一名玄衣男子正迎風而立,狹長的雙眸靜靜眺向遠方。幾縷髮絲稍顯凌亂,拂過棱角分明的臉,沉默而寂寥。
溫熱的掌心中,有一支尚未完成的木簪,簪身光潔如玉,是用上好的黃楊木打磨而成,簪尾刻有兩朵蓮花苞作綴,栩栩如生新穎別緻,亦不失古樸典雅。那是他幾日來的傑作。
一世情緣千里牽,花開並蒂在心間。
微微垂眸,將木簪小心納入懷中,也將濃濃的思念一一深掩。
夜風吹得幡旗獵獵作響,拂過他緊實魁梧的肌膚,卻吹不散他眉宇間的憂愁。
“凌兄弟,原來你在這兒?。亢Φ谩⒑Φ梦乙环谜?!”一道急促的聲音驀地響起,打斷了他的神思。
徐徐轉身,卻見微胖的牛三兒滿頭是汗的爬了上來,扶著木樁猶自喘個不停。
“牛三哥,你找我?”凌天霽衝他笑笑,這些日子以來多虧他夫婦的悉心照顧,他身體恢復的很快,於他的關係也由剛開始的客氣變得熟稔了許多。
“大當家請你過去呢!”牛三兒搔搔頭,笑著補充道:“今日寨子裡有酒席,二當家這回大獲全勝,弟兄們正在慶祝呢!”
凌天霽眉頭不著痕跡的蹙了蹙。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前方寨子那兒果然火光沖天、喧鬧不已,看樣子酒席已開始了。
躺了這麼久,今夜他是頭一遭下地行走,對鏡湖寨的習作日常亦是一無所知。單從古老兒的口中得知此處乃有名的土匪窩,依他以往的辦案經驗,這夥子人想必打家劫舍一類的事沒少幹。
將所謂的歡樂、滿足通通凌駕於別人的痛苦之上,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有什麼值得慶祝的?
凌天霽對此類惡行深惡痛絕,本能的拒絕道:“在下身體尚未痊癒,麻煩牛三哥轉告大當家,我就不去了!”
“要去的要去的!”牛三兒聞罷,面上惶惶道:“……大當家還特意問了古老兒,曉得你身體已無大礙,才讓小的過來傳個話!”
“我的凌兄弟,你還是去露個臉罷!”牛三兒苦著臉接著道:“我們大當家脾氣怪的很,若是惹惱了他,小的就沒好果子吃了……”
“世上竟有這般蠻不講理之人?!”凌天霽眉頭緊擰,十分不悅道:“既是相請,便要看人家樂不樂意,哪有勉強一說?”
牛三兒未料凌天霽也是這般態度強硬的主,犯難道:“凌兄弟你若是不去,小的、小的便是辦事不利,是要受罰的……”
見他說話磕磕巴巴一副懼怕的模樣,凌天霽念及他的恩情,語氣稍稍軟和了些:“好個霸道獨行的大當家,我這就去會一會!”
先不論此人爲人如何,終究是他的救命恩人,就算不是爲了牛三兒,他亦該當面謝過纔是。
主意已定,他便緩緩向寨子大廳走去。
“這古老頭兒的偏方果然玄妙,凌兄弟的傷原本尚要一月有餘纔可痊癒,未料短短幾日便可行走了!”牛三兒見任務順利完成,便恢復了一貫的說笑。
“不錯,多虧老前
輩精心醫治?!绷杼祆V點頭道:“在下內力雖說尚未恢復,卻亦算是奇蹟了!”
“不過他的飯碗快沒嘍!日後在寨子裡難混了!”牛三兒銜了根狗尾巴草,搖頭晃腦道。
“爲何?”凌天霽奇道。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牛三兒環顧四周,神神秘秘的湊了過來:“聽說二當家這回不但劫了州府老爺的禮隊,還帶回來一個小娘子準備做壓寨夫人!”
“那小娘子不但人生得美,還精通岐黃之術,日後若是做了當家夫人,這寨子裡的男女老少不都要去她那兒捧場麼?!”
“竟有這種事?”凌天霽一愣,半信半疑道。
“凌兄弟若是不信,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牛三兒拍拍胸脯,說得唾沫橫飛。
土匪果然是土匪,燒殺搶掠,無所不用其極。凌天霽眉宇緊鎖,心頭愈發有些沉重。
鏡湖寨大廳十分寬敞,能容納上百人,因爲空曠,甚至能聽到嗡嗡的迴音。房樑地面均由竹木搭建而成,高架火盆一字兒排開,火光焰焰,燃得柏油吱吱作響。
屋內擺放著四列長長的條案,桌上均擺有酒罈和煮的酥爛的熟肉,那些嘍囉們個個紅光滿面、袒胸露背,正一片歡暢。
凌天霽的出現,令原本鬧哄哄的場面頓時鴉雀無聲。衆人均用好奇的眼光打量著這位氣宇不凡的年輕人。
“哈哈哈,他孃的說曹操曹操到!二弟,這就是我與你提及的凌兄弟!”遠遠的,大當家易雲興仰首大笑,摸了摸頜下亂蓬蓬的鬍子,對下方一位身著青衣棉袍的獨眼漢子道。
“就是這小子?”獨眼漢子冷冷斜了他一眼,悶頭灌了口酒,不再出聲。
“來人,給凌兄弟看座!”易雲興似喝了不少酒,黧黑的臉上已顯醉態。他高坐於大廳最前端,一身嶄新的灰布棉袍顯得十分精神,座下的獸皮和背後的大張彎弓,令他看來愈加威武不凡、架勢十足。
他話音剛落,早有小嘍囉搬來座椅,放至易雲興的左下側。
“多謝大當家?!绷杼祆V謝過,面向獨眼漢子時,也衝他略略拱手。見那名漢子自斟自飲,對自己問候視若無睹,凌天霽也不在意,徑自坐下。
“你的傷好得這般快,想來內功底子不弱!”他斜了他一眼,大讚道。
“多謝大當家出手相救!凌某不甚感激?!绷杼祆V起身道:“在下有傷在身,便以茶代酒敬大當家一杯!”
“欸—不忙!”易雲興伸手製止道:“酒纔是療傷聖藥!他孃的喝茶算怎麼回事?!來來來,滿上!”
他行爲粗鄙,卻頗有威信。此言一出,衆嘍囉跟著攛掇,喧嚷不止。凌天霽心知推脫不過,心一橫,倏地抄起酒罈,頗爲豪氣的衝他敬道:“大當家,請!”
易興雲瞇瞇眼,滿意大笑:“他孃的,這纔是響噹噹的漢子!來,今夜是個好日子,兄弟們儘管敞開吃、放開喝,不醉不歸!”
衆嘍囉齊唰唰的舉壇,吼聲整天:“大當家英明!”
接著便是一片歡騰。
酒過三巡,以至深夜。屋內氣氛卻依舊不減,凌天霽心事重重的喝完碗中殘
酒,趁機向易雲興道:“承蒙大當家照顧,凌某的身子已好的差不多了!大當家日理萬機,凌某便不再叨擾,他日相逢,定會加倍酬謝大當家的恩情!”
此處乃流寇匪類之所,他自是不願久留。再說,他眼下還有更爲重要的事要做……
“怎麼,你要走?!”易雲興醉眼一翻,陰晴不定的望著他。
“在下的傷勢已無大礙,尚能行走,特此向大當家辭行。”凌天霽拱手道。
易雲興把玩著手中的青銅碗,一陣短暫的沉默後,倏地大笑。
凌天霽不明所以望著他,只覺此人果真古怪的緊。
好半響過去,易雲興才止住笑意,扭頭對一側悶頭喝酒的獨眼漢子道:“有道是後生可畏,二弟,看來我鏡湖寨的規矩怕是不頂用了!”
他語帶失落的說著,眼中瞳仁一縮,卻是精芒畢露。
獨眼漢子眼皮也不擡,藉口道:“哥哥無須感懷,不知者無罪。待小弟這就說與他聽?!?
凌天霽被兩人的一唱一和弄得莫名其妙,卻亦從兩人的話音裡聽出了某絲不滿。
“易大當家這是何意?”他眸色漸深,沉聲問道。
“小子!我鏡湖寨可不是打尖歇腳的地兒,你既然歪打正著到了此處,就得依我寨子裡的規矩!”獨眼漢子略略擡眼,幽藍的眸子十足詭異,在夜間看來有些駭人。
“什麼意思?”凌天霽見他渾身透著一股盛氣凌人的感覺,語言間十分不善,不由蹙眉道。
“按規矩,凡是被我等救下的人,便要在兩處規定中任選一條以作謝禮!”獨眼漢子冷冷道。
未料他們竟還有這樣的規矩。凌天霽暗自驚疑間,只得開口問道:“哪兩條?”
“第一,加入我鏡湖寨,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不可能!”凌天霽聞罷斷然拒絕,他雖已不是公門之人,卻亦不願與之爲伍,做那人人口中痛惡的悍匪。
獨眼漢子瞥了他一眼,無視凌天霽面色微變的臉,繼續道:“第二條,若想脫離鏡湖寨,須得完成三件事。若其中一件未完成,便做不得數!”
不顧他人意願,強迫人答應,天底下哪有這等事!
凌天霽心頭怒意漸起,面色不豫道:“若是我兩條都不答應呢?”
說罷衝一直不語的易雲興拱手道:“大當家的救命之恩,凌某沒齒難忘,他日定當加倍償還!凌某尚有要事在身,告辭!”
畢竟身負重傷,剛剛又飲了不少酒,眼下心頭已是一片火燒火辣的疼。一番話說完,渾身竟已是冷汗淋漓。
凌天霽咬咬牙,深吸了口氣,不待易雲興發話,便大步向門口走去。
“咣、咣!”只聽得空中兩道呼嘯聲後,一股排山倒海之力猛然向他襲來。凌天霽稍稍怔愣的瞬間,只覺身前地面倏地一顫,一陣微塵散去後,光潔的木板上赫然釘有兩把亮鋥鋥的板斧!想是出手之人力道太大,木板已生生裂開了兩道寬縫!
“此乃我鏡湖寨的地盤,由不得你放肆!”獨眼漢子大喝一聲,身形一晃,動作敏捷的縱過長長的條案,瞬間擋在了他的面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