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子巷最深處。
低矮的院落,窄窄的木門旁,海棠樹上胭脂點點,花蕾紅艷。偏左的小屋里一盞燭火,映得凌天霽的心頓時一暖。
輕輕推開門,本不想吵醒母親,門還是微弱的響了聲。不消片刻,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后,響起了母親熟悉而蒼老的聲音:“誰呀?是霽兒回來了么?”
“是我,娘。”
數日未見,凌天霽卻覺得母親又老了幾分,鬢間又添銀發。這讓他的心澀澀的。
凌母見到兒子甚是高興,摸索著端來一盤油糕:“這是秋娘下午送來的,說是你晚上定會回來!我燉了點雞湯,給你熱熱去。”
凌天霽一聽,連忙拉住母親:“娘,您別忙活了,坐一會罷!我呆一會便要回衙門。”
“還是前陣子的案子罷?”凌母掩飾不住一臉憂心:“秋娘跟我提過,你天天外出辦案,最是危險,一切可要小心為上!”
凌天霽輕拍了拍母親的手,算是答應。
“秋娘那孩子可真是熱心,你不在的這些日子常來看我這瞎老婆子!就是命苦了些……”凌母好些天未曾見到兒子,未免有些絮絮叨叨:“我看大春倒是真心一片,就是不知那丫頭怎么想的。霽兒,過些日子娘托人給你說門親事去,娘老了,閉眼之前只想看你成家立室,日后看到你爹,也才能有個交代……”
凌天霽聽罷連聲勸阻:“說這些做什么……這事兒不急,等忙完這陣罷……”
“說的也是!”凌母微微點頭,對兒子的想法甚是贊許:“你跟你爹一樣,永遠都把公務放在首位……”提及亡夫,凌母有些哽咽。
凌天霽拍拍母親肩頭,溫聲安慰道:“娘……”
“行了,娘是替你爹欣慰。包袱里是漿洗好的換洗衣裳,我早已收拾妥當,你帶回去罷。”
凌天霽嗯了聲,從懷里掏出十兩銀子放在母親手心:“我從師爺那里支了點餉銀,您且收好,留著抓藥。等這陣子忙完我再回來看您……夜深了,您去歇著吧。”
凌母含淚收好,心疼的摸了摸兒子胡子拉碴的臉:“我兒去罷!家中一切不必掛念,有事我會叫小豆子去衙門口捎信給你……”
凌天霽口里應著,不動聲色的將受了傷的左臂往身后縮了縮。
有案情在身,他不便多做耽擱。告別母親,他直奔義莊。
老孫頭、大春和秋娘一見他進來,大家立刻圍了上去。
“凌捕頭,你來的正好,屬下正要去找你。”老孫頭瘦削的臉上因興奮而略泛紅光,山羊胡子連同皺紋都生動了起來。
凌天霽聞后精神一振,想是案情有新的進展了!
秋娘在一旁急急補充道:“我跟師父又仔細檢查了一遍尸體,這次有了新的發現!大人請看!”她話音剛落,大春已經遞過一塊白色的細布,上面霍然放著一根細長的繡花針!
沒錯,就是繡花針!
“凌大人,這根針是在韓大人的天靈穴發現的,想來兇手的內力極其深厚,將整顆針嵌進了頭顱,只留下了針尾藏在發絲間,著實讓人不易察覺。”老孫頭捋了捋胡子,不住咂舌。想他驗尸無數,但對眼前這樣的加害手法,仍是震驚不已。
“沒想到韓大人會讓這根不起眼的繡花針奪了性命!”大春搖頭輕嘆。
凌天霽拈起這根纖細的殺人兇器,瞇了瞇眼。
這時手臂處隱隱的刺痛感頓時讓他眸光一閃,腦子里一個場景飛速閃過!
就在前一個時辰前,戚家酒肆,黑衣人和他的同伙,跟他交手時用的也是類似于這樣的暗器!他清楚的記得韓大人遇害時的場景,當時他趕到現場時候,曾留意過桌上的飯菜,尚有余溫。韓大人當時身著里衣,琯琯也只羅衫半解云鬢輕斜,料想還未曾春風一度。由此可推斷韓大人來萬春閣的時間并不長,兇手能如此順利得手,看來是蓄謀已久。而之所以選擇在萬春閣,是因為那里龍蛇混雜便于隱蔽。
案情似乎一步步明朗
化了起來。
如此看來,那兩個黑衣人似乎嫌疑最大了!
凌天霽當機立斷,吩咐大春召集人手,立刻嚴密搜查城內所有客棧、驛站、賭坊、酒肆以及各家花樓等容易藏身且混亂之地。
他自己則去了另一個地方。
胭脂酒坊。
那是全天下男人最心馳神往的地方,因為這里有最香醇的美酒,但凡品嘗過的人都會覺得,就算是瑤池天宇的瓊漿玉液也不過如此。
那里還有最明媚風情的女人,但凡見過的人,都會覺得就算是當今帝王擁有妃嬪無數,也不外如是,因為這里才是最攝人心魂的溫柔鄉。
只要出得起銀子,這些都不在話下。
沈沫霜,胭脂酒坊的老板娘。江湖傳言她有美到讓人屏住呼吸的絕色容貌,有讓全汴京城文人墨客嘆為觀止的驚世才情。對她仰慕誓死追隨的人猶如過江之鯽。
就是這樣一個美妙的女子,卻仿佛有著手眼通天的本領,無論朝廷秘事坊間奇聞,還是江湖上的風吹草動,似乎都掌握在她的手中。
凌天霽決定去拜會這個頗負盛名的女人。
胭脂酒坊地處臨安城南十里處,位置稍偏,卻自有一番遠離塵囂的幽靜和雅致,整間酒樓全用翠竹搭建,隱掩在郁郁蔥蔥的竹林深處。
凌天霽足尖輕點,挺拔的身軀猶如夜色中的大鳥,向酒館門口“撲棱棱”掠去。
雖是深夜,整間酒坊外,卻還點著十分好看的圓月燈籠,人還未近,一陣似有還無的酒香已撲鼻而來,煞是醉人。
剛踏進酒館大門,凌天霽就被一只飛來的竹凳盤旋著迎面砸來,他反應極快,身形微側腳步輕移,左手掌一翻,輕輕扣住了凳面,向樓梯打斗處循聲望去。
只見五個身形參差不齊的中年男子,正跟兩個裝束相似手持短劍的女娃纏斗在一起,從招數來看,兩個女娃越戰越勇,招招有序,將幾個男子打得手忙腳亂很快處于下風。
瞅了眼滿地狼藉,凌天霽皺了皺眉,從懷里掏出腰牌,大喝到:“六扇門辦案,閑雜人等回避!”
這一招無疑非常有效,立馬制止了纏斗在一起的雙方。
“幾個登徒浪子,膽敢在這兒生事,也不掂掂自己的斤兩!”左邊粉嘟嘟的女娃怒喝道。
右邊的女娃皺了皺眉,小臉寫滿了的不悅,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凌天霽。
凌天霽不以為然的笑笑,沖那五個人喝道:“袁氏五鼠,你們幾個又想念牢飯的滋味了?”
原來這幾個家伙正是前段時間剛釋放出獄的袁氏五杰,哥五個聲名狼藉,德行敗壞。
五人一見凌天霽一身捕快服,已面露懼色,他們在江湖摸爬滾打多年,自是明白什么叫識時務者為俊杰,還未等凌天霽再開口,已面面相覷,抱頭鼠竄了。
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整間酒館已恢復了平靜。那兩個女娃也已開始訓練有素的打掃起來。
凌天霽正要道明來意,頭頂有清脆的笑聲驀地響起。
頃刻間,一陣暗香拂過。他只覺眼前一花,一名身著五色羅裙的女子猶如一只翩翩彩蝶,從二樓緩緩飛身飄下,此景美輪美奐,料是凌天霽行走江湖至今,見過不少人間絕色,此刻仍稍稍有些失神。
那位女子見慣不怪睨了他一眼,展顏一笑,整間酒館霎時明亮了起來。
“小姐!”
原來她就是傳聞中胭脂酒坊的老板娘,沈沫霜。
凌天霽恍然大悟。只見她素手微揚,兩名小女娃已經悄無聲息退下。
“凌捕頭凌大人!你比我預料的來晚了那么一點點!”沈沫霜輕啟朱唇,聲音甜糯,讓人聽了心也跟著甜絲絲起來。
“素聞沈姑娘神通廣大,凌某特前來請教,還望姑娘指點迷津!”凌天霽心里暗暗驚訝,未料對方竟有這般能耐,言語間愈發謹慎。
“指教不敢當,只要付得起銀子……”沈沫霜笑語嫣然間,香袖輕揮,離她最近的桌上一
小壇美酒夾帶著一股勁風向凌天霽飛去!
“好功夫!想不到姑娘身手如此了得!”凌天霽脫口贊道。縱身一躍,穩穩接住酒壇子。
“花拳繡腿,讓大人見笑了!”沈沫霜莞爾,風情萬種坐在他的對面:“胭脂酒坊不缺酒,大人來者是客,不妨先品嘗下沫霜的手藝?”
“沈姑娘,凌某此次前來絕非品酒……”凌天霽心里暗暗著急,卻又不好表現出來,唯有再次提醒。
“無妨,大人不必心急!”沈沫霜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忍俊不禁道:“先嘗嘗我親手釀制的千日醉罷!”
凌天霽無奈,只得照辦。
輕啟壇口,一陣酒香猛地撲鼻。凌天霽閉眼深嗅,由衷贊道:“好酒!”
淺嘗一口,只覺一股爽適的感覺直入肺腑,清甜,入口柔綿,卻又唇齒留香,再喝一口,感覺卻又大不相同,醇厚濃郁,清而不淡,濃而不釅。實在妙不可言!
凌天霽感覺不過癮,直接仰頭痛飲了起來。一眨眼的功夫,酒壇見底了。
“痛快!想不到沈姑娘釀酒手藝也堪稱一絕!”凌天霽本不是貪杯之人,此刻都難免有些意猶未盡。
沈沫霜嬌笑道:“能得大人賞識,是沫霜的榮幸!不過你剛剛喝的那壇千日醉,可不便宜哦!”
凌天霽挑了挑眉道:“價錢的事容后再談……眼下凌某尚有更重要的事,還請姑娘賜教!”
沈沫霜悠悠品了口茶,忽然正色道:“凌大人是想問有關通直郎韓大人的案子罷?”
“莫非姑娘還有未卜先知的本領?”凌天霽心里的佩服比吃驚更多了一籌,更覺眼前這個女人不簡單。
“說未卜先知未免有點太過譽。”沈傲霜輕搖粉首,低笑道:“我胭脂酒坊做的是江湖生意,消息難免會靈通一些!”
凌天霽也不再客套,送懷里掏出一團白布,取出繡花針遞到她面前:“姑娘可識得這針,得知它的來歷?”
沈沫霜接過針,秀眉微蹙:“從外形看,這針與普通的繡花針無異!莫非就是它要了韓大人的命?”
“不錯!”凌天霽語氣沉重,一臉凝重。
“天下武林以暗器和使毒譽滿江湖的,乃蜀中唐門。這些年唐門弟子甚少在江湖中走動,再者朝廷和武林各教派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想來不是他們所為!”沈沫霜沉吟道:“風聞江湖中崛起了新的組織,行動詭秘,行事手段干凈利落,頗為毒辣。傳言前些時日寧州府的命案就是出自他們之手,但是否屬實,沫霜不敢妄論……”
“哦?!這個組織凌某倒是未曾耳聞!”凌天霽為此深感頭痛,想不到短短數日,江湖又將風起云涌:“煩請姑娘再多提供一些線索!凌某感激不盡!。。”
沈沫霜美眸微瞇,忽然冷冷道:“凌大人,江湖有江湖規矩,你乃公門中人,我眼下已是破例了!恕沫霜不能再多言了!”
凌天霽前一瞬間見她還溫聲細語和顏悅色,哪知忽又冷若冰霜,如此的陰晴不定,著實讓他捉摸不透,料想再問下去也不會有結果,便決定起身告辭。
剛行至門口,忽覺背后有東西襲來,他飛速扭頭,用手接住一瞧,原來是壇酒。
“你手臂有傷,這壇酒適合你!”沈沫霜瞞悠悠提醒。
凌天霽一怔,未料她如此觀察入微,揚聲道:“多謝姑娘關心,今日來的匆忙,未曾帶足銀兩,明日定遣手下送來!”
沈沫霜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不由拂袖大笑:“銀兩不著急,本姑娘從不做虧本生意,能跟六扇門的大人做上買賣,想來不會吃虧!”
凌天霽心頭苦笑,看來是被這個女人給算計了!
此時的夜空暗沉,月兒也躲進了厚厚的云層,四周的鳥蟲嘶聲力竭的鳴叫著,空中那股煩悶的氣息緊緊縈繞,這是要下雨了么?
凌天霽掠至酒坊外的竹林,低低的吹了聲暗哨,“嘚嘚嘚”的馬蹄聲由遠而近,他一個箭步翻身上馬,往城門方向奔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