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一夜。翌日清晨,天放晴了。
青鸞是被院中一陣低低的笑鬧聲吵醒的,不消想,三個小丫頭一定是在打雪仗。
緩緩睜眼,只覺這一覺睡得通體舒泰。隨意伸了伸手臂,驀然察覺身旁有道灼熱的視線,微微側(cè)首,便見趙璟單手支腮,正笑吟吟的看向自己,眼神專注而癡迷。
“你、你干嘛?”青鸞被他這副直勾勾的表情看的渾身發(fā)毛,緊張的咽了咽口水,一臉戒備道。
“我看我娘子,難道不可以麼?”趙璟之揚唇,展現(xiàn)他招牌式的迷人微笑,沖他無比曖昧的眨眨眼。
青鸞被他噎得無語,懶得理會,掀開錦被打算起床。
見自己這招對她不起任何作用,趙璟之挫敗的喟嘆了聲。見小女人坐起了身子,忙一把拉住她的胳膊道:“還早呢,天冷,再躺會罷?”
“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青鸞沒抽回手臂,任他這般攥著,慢條斯理道。
“……什么日子?”趙璟之一怔,一瞬不瞬的望著她。
青鸞見他一臉茫然,受不了的白了他一眼:“虧你還是做表哥的,自家表妹的生辰竟忘得一干二凈……”小臉一皺,略略不滿的抽回手,掀被起身趿鞋轉(zhuǎn)身去了內(nèi)室,動作一氣呵成。
被她一番提醒,趙璟之這才記起今天是表妹黎玉嬌十七歲的生辰。昨日午間祖母曾提及過此事,后來因為這樣那樣的事,倒差點忘了。
劍眉一揚,動作麻利的起身更衣,對正在內(nèi)室更衣梳洗的青鸞笑言:“娘子其實只說對了一半,你既是嬌嬌的義姊,那她不但是我的表妹,亦算我的小姨子了!這般雙重身份,你說送什么禮物好?”
“王爺好生奇怪,明知妾身身無分文,還故意問我,這是何意?”青鸞聞罷淡淡一笑,故意反嗆道。在一堆新衣中選了選,終于挑了套淺碧色衣裙換上,對鏡一瞧,整個人看上去清爽素雅,又不會喧賓奪主,搶了小壽星的風(fēng)頭,總算滿意。
“瞎說。”趙璟之不滿的抗議,掀開珠簾大步邁了進來,狀似委屈般控訴道:“你這個沒良心的女人,新婚之夜本王便把身家性命盡數(shù)托付給了你,你居然還敢說身無分文?”
自打認識以來,還是頭一遭見到蕭蕭肅肅、爽朗清舉的趙璟之有這么可愛的一面。
青鸞被他逗得“噗嗤”一笑,道:“要不要這么夸張!我只要你的家當(dāng),不要性命。行不行?”
趙璟之見她心情甚佳,心頭亦十分高興,緩緩走至她身后,將她抱了個滿懷,吻著她的耳垂輕聲道:“行,都行。只要你愿意,本王的身和心隨時奉上。”
“不害臊……”青鸞粉臉一紅,拍掉他禁錮的雙臂,嬌聲斥道。
“娘子此言差矣。”趙璟之緩緩掰過她的身子,俊眸中滿是認真:“我雖愛說笑,對你卻是認真的。一個人能有多不正經(jīng),就能有多深情。”
這是什么歪理……青鸞自認辯不過他,只得哀嘆道:“……真不知你的夫子是誰?怎會教出你這樣的學(xué)生!”
“娘子想見恩師?那過陣子就去越州拜訪他老人家罷,順便替孩兒覓得良師。”趙璟之頷首,故意道。
青鸞見他越扯越遠,哭笑不得的推了他一把:“好了,你先出去罷!讓佑安準(zhǔn)備早點,我們得早些過去才是。”
這個早晨終于有了新婚夫妻間卿卿我我的味道。趙璟之心頭說不出的開心,喜滋滋出了房門。
望著他翩然遠去的身影,青鸞竟有一霎那的失神。繞至鏡前,呆呆望著鏡中的自己,心情有些復(fù)雜。
怎么會這樣?她好像越來越進入狀態(tài)了。
曾幾何時,她不再排斥他的碰觸,他的告白,她甚至對他的言行亦會多加留意。他們之間,越來越像無數(shù)恩愛的小夫妻一樣了。
不該是這樣的,不該啊……
青鸞睫毛一顫,一股陌生的認知讓她心生慌亂。她甩甩頭,壓下心頭翻涌的思緒,迫使自己鎮(zhèn)靜下來。
挽好發(fā)髻,
略施薄妝,整個人便明媚起來。青鸞瞅了瞅滿匣子珠翠,均不甚滿意。想了想,在匣底尋出那支海棠木簪,徐徐戴上。
再一打量鏡中,青檀木發(fā)簪與淺碧衣裙搭配巧妙,毫不突兀,放佛就是為她量身定做一般。青鸞撫了撫海棠花瓣,心頭愈發(fā)滿意。
拾掇完畢,便款款去了前廳。只見桌上早點早已備好,趙璟之正在為她盛粥。
“娘子快過來……”他沖她招招手,正欲落座,視線不經(jīng)意間落在她的發(fā)髻,頓時身形微滯,笑容一暗。
他自是認得那支發(fā)簪!她失憶前幾乎每天都戴著,那是大哥送給她的定情之物。可是她今日卻戴著它,還是在嫁給他的第三日……
趙璟之收回目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之感涌上心頭。
她用過的“情殤失心散”,是一種無色無味的奇特藥粉,據(jù)師父留下的札記上所述,服用此藥后會令人身體很快復(fù)原,漸漸與常人無益。但壞處便是會抹去服藥之人的所有記憶,與西南邊陲異族的“噬心蠱”有異曲同工之妙,不過一個是用藥,一個是用毒。當(dāng)時為了青鸞母子的性命安全,趙璟之毫不猶豫的選擇了自行研制。
經(jīng)過他一番精心照顧,她慢慢好了起來。不復(fù)以前暗無天日的日子,變成了另一個開朗、明媚光彩照人的女子,更順理成章的成了他的妻。
可眼下,她的這番舉動,卻令剛剛還喜不自勝的趙璟之猶如冷水澆頭,再也從容不起來。
到底是她的無意之舉?還是“情殤失心散”的藥力變?nèi)酰浧鹆耸裁矗?
還是她根本就是對大哥念念不忘,一根簪子也能讓她這么珍惜?
趙璟之腦袋亂哄哄的,一顆心更是七上八下,這般反復(fù)想著,終于狀似不經(jīng)意道:“娘子今日甚美,頭上那支簪子好生別致。”
青鸞不知其意,眼睛一亮,邊喝粥邊笑道:“果真?我也覺得這支木簪好看,一眼就喜歡上了。”
是因為大哥做的,所以才這般喜愛罷?趙璟之心頭一窒,差點脫口而出。他垂眸夾了塊灌湯包,淡淡提議道:“會不會有些素?你現(xiàn)在可是本王的王妃,那妝匣之中諸多發(fā)釵,金銀翠玉各式各樣,怎就偏挑了這支……”
“那些頭飾固然精美,卻有些艷俗,還是這支好,簡單大方,以后也就用這支了。”青鸞想了想,認真的做了比較。喝完最后一匙,她催促道:“你快些吃,別去的太晚。”
說完便輕輕盈盈的向里間走去,清脆的嗓音遠遠傳來:“趙璟之,你打算挑什么禮物給嬌嬌?”
趙璟之被她的一番話弄得胃口全無,懨懨放下碗筷,悶悶道:“你拿主意吧。”說罷十分郁結(jié)去了院中等她。
雪后初晴的景致極美,放眼望去,天藍地白,玉樹瓊花、掩映如畫,端的分外妖嬈。
寒冬暖陽拂在大地,折射出一道道絢麗的光線,街道兩旁的屋檐下掛滿了晶瑩剔透的冰凌,隨著冰雪消融,滴滴答答一陣水響,讓整個建康城一片寒濕,卻又非泥濘,遠比下雨要有趣的多。沿途不知誰家的白梅早開,一陣陣馥郁香氣,絲絲縷縷飄進馬車內(nèi),讓青鸞貪婪的輕嗅了嗅。
“真香。”青鸞喃喃睜眼,嘆道。
望向?qū)γ嬉宦暡豢蚤]目養(yǎng)神的趙璟之,她蹙了蹙眉。
這家伙是怎么了?自用過早點后,他就一反常態(tài),對自己不冷不熱。在馬車上更是與她毫無交流,這讓青鸞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看他的表情,只知他在生悶氣,至于為何生氣,她便不得而知了。
想了想,最后得出的結(jié)論是,她這位夫君是耍貴公子脾氣了。
真是莫名其妙,她忿忿想著。瞅了眼對面面無表情的男人,心頭的火氣便也躥出來了,好吧,你既要賭氣,我便由著你,大家誰也不要理誰。
在一片僵持的氣氛中,馬車漸停,瀾庭小筑到了。
“表哥、姐姐!”剛撩開車簾,黎玉嬌便歡叫著迎了上來。小丫頭今日打扮得格外水靈,一襲水紅色煙羅裙嬌
美可人,她抿嘴一笑,宛如春花初綻,讓周遭瞬間都明亮了起來。
更驚艷了車旁默然不語的佑寧。星眸微閃間,對她投去贊美的目光,心神更是一蕩。
“嬌嬌。”青鸞笑著下了馬車,無視身后男人無聲的注視,拎著裙擺隨她往門口走去。
“哎呀,你們總算來了!”黎玉嬌今著桃紅色斗篷,領(lǐng)口處一圈上等的白色狐毛,毛茸茸的,襯著她粉撲撲的小臉蛋,可愛極了。
小姑娘眼下正撅嘴跟她抱怨道:“你不知道我有多無聊,大家都忙著筵席,也沒人陪我玩……”
“臭丫頭,城中有名望的官家小姐不是都邀來作客了麼?怎的還說無聊!”黎晏殊笑罵著迎了出來,在自家妹子腦門上屈指一彈,無視黎玉嬌“哇啦哇啦”抗議,沖那對新婚夫婦笑嘻嘻道:“小人見過王爺、王妃。”
“義兄。”青鸞被他打趣,窘道:“連你也取笑我。”
“沒良心,義兄這是歡迎你們呢。怎么樣,新婚過的如何?”黎晏殊笑著拍了拍趙璟之的肩,卻敏銳察覺到了兩人之間不尋常的氣息。
他面上笑容漸隱,對黎玉嬌道:“外面天寒地凍的,你先帶映月進去。”說罷一把扯過趙璟之悄聲道:“你倆怎么回事?哪有小夫妻回門這副德行的?”
見趙璟之悶聲不語,他皺眉道:“你們吵架了?到底為什么?”
被他問得心煩,趙璟之沉聲道:“這是我們夫妻的事,你就不要管了。”
黎晏殊才不管這些,嗤道:“要是你娶別人,本少爺才懶得管你那些破事!可是映月現(xiàn)今是我妹子,我不管誰管?”
“莫非你還沒拿下?”看著一臉郁悶的趙璟之,又望向若無其事的青鸞,黎晏殊睨了他一眼,試探道。
“未曾。”趙璟之不想繼續(xù)這個話題,大步朝大門走去。
“你這個書呆子!”黎晏殊跺跺腳,痛心疾首的追了上去,在表弟耳旁傳經(jīng)授道:“……怎么會?莫非你真如外界傳言有暗疾不成?你到底行不行?”
言畢見趙璟之冷著臉瞪他,他自知失言,忙改口道:“那是怎么回事?虧你讀了這么多書,我看你是讀傻了!要拿下一個女人,光靠耍嘴皮子是不夠的,你得行動。”
見四下無人,他低低道:“要想征服一個女人,你不光要得到她的心,更要得到她的身。”
青天白日里討論這個話題,趙璟子面皮一緊,微微有些發(fā)熱,他鼻間唔了一聲,算是明白。
黎玉殊搖頭嘆息,正要再進行補充,卻聽得大門外小廝通報:“老太君到!”
院中眾人顯然也聽見,便齊齊涌了出來,準(zhǔn)備迎接。
在一群花枝招展的女眷中,趙璟之一眼便尋到了青鸞。他大步上前,一把執(zhí)起她微涼的小手,在眾女無比驚羨中,攜她去了前面。
“見過祖母,大娘、二姨娘、三姨娘、四姨娘。”兩人鬧別扭歸鬧別扭,人前卻是一派恩愛,同老祖宗行禮問安更是毫不含糊。
“你們倒還早了些,好了,都進去吧。”老太太點點頭,沖隨后迎上來的趙素娥母女笑道:“我的嬌嬌今兒可真俊!祖母的心肝,你今兒生辰,要想什么,外祖母都滿足你。”
“外祖母,嬌嬌什么都不要,只要您長命百歲、福壽安康。”黎玉嬌嘴甜,笑著挽著老太太的胳膊撒嬌道。
“這小嘴兒甜的!”老太太聽得心花怒放,愈發(fā)疼愛的拍著黎玉嬌的手道:“我的心肝寶貝外孫女,祖母最疼你了,就沖你這句吉言,祖母一定要活到一百歲,看你出嫁成人、兒孫滿堂……”
老太太絮絮叨叨說完,想起什么般,對扶著自己的女兒道:“聽說那邵家今日亦會派人前來,可有此事?”
“回母親,正是。”趙素娥提及未來的女婿,面色一派喜色道:“那邵家二公子,怕是該到了。”
趙璟之與青鸞一臉意外,人群外的佑寧聽罷更是心頭一沉,雙眼緊鎖那個明媚的嬌人兒,眸色愈發(fā)深了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