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清風木樨飄,碧空無際天無遙。
終于逃出那幽暗壓抑的禁錮,凌天霽強忍疼痛,趁著天色模糊,鉆進了后門處隱蔽的馬車上。斜倚著車壁輕舒了一口氣。
晨風偶爾拂起車簾,隱隱能看到車夫是位駝背、頭戴草氈一襲灰布衣衫的老人,手法頗為嫻熟,輕輕一揚鞭,車轱轆緩緩轉動,越來越快,穿過一條僻靜的小巷,徑自往城門方向駛去。
漸漸的,那熟悉又令他五味雜陳的六扇門、那熟悉的街道、高高的城門,一點點,成了他眼中愈來愈遠的印記,直至不見。
上了官道,道路平整,凌天霽打開包袱拿出吃食,胡亂填飽了饑腸轆轆的自己。喝水的空隙,才發現細心的秋娘還往里放了兩瓶金創藥,可惜自己一人上藥不便,看來只有等跟蕭映月會合了。
想到映月,怕她擔心,便咬牙換下血跡斑斑支離破碎的衣衫,挑簾看了看時辰,心里暗暗估摸著,不出晌午,定能趕到雁落湖。
于是心下稍寬,一天一夜受此折磨,不免身疲力乏,伴著“吱呀吱呀”單調且枯燥的車輪軋地聲,他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凌天霽才幽幽醒來。
瞇瞇眼,直覺馬車停了,心下頓覺有異,頭腦瞬間清明了起來。忙從車窗翻身躍下,不由大駭!
只見馬車停留之處并非雁落湖,而是一處郁郁蔥蔥的密林。林中樹木高聳如云,周遭灌木枝繁葉茂,陽光只能從點點葉隙間隱隱透過,更顯陰森。
這是哪里?凌天霽心里著急不已,看來他被設計了!
不,不會是大春和秋娘。他堅決的否定了這個想法,照此看來,定是秋娘二人秘救他時被人察覺,才讓居心叵測的人來了個將計就計。
是了,連師父都防他逃脫,連坐騎烈風都被關了起來。誰知不覺間又跳進了這個陷阱。
這里氣氛靜的實在有些詭異,凌天霽不敢大意,目光凜冽,匆匆環顧四周,強打起十二分精神,拎著包袱一步一步向光線強烈的方向走去。
林子里的荒草叢生,幾欲埋過他的腰身,他身上有傷,是以行走的十分小心。剛剛邁出幾步,忽覺腳背上有一陣酥酥麻麻的感覺傳來,垂首一瞧,不由面色微變,只見幾條尺余長全身微麻的花斑毒蛇正從草間緩緩游來,嘴里吐著猩紅的芯子,眼神兇惡而冰冷。
凌天霽不由倒吸一口涼氣,忙身形一縱,躍上不遠處的小樹上,剛剛抓住樹干,只覺手中一片冰涼,掌心處一股軟軟的觸感傳來,舉目一瞧,嚇了一跳!
只見手中抓住的竟是一條青色大蛇,他的手恰巧握在蛇身,疼的那條青蛇頭高高豎起,面目猙獰,沖他大張蛇口猛然向他襲來。
凌天霽心里一驚,忙不迭的單手松開,右手精準的捏住它的七寸,將它盤旋著的身子直直拉了出來,用盡氣力扔了出去。
剛想松口氣,只覺背后一陣冷風徑直躥來,風嘯聲后,一陣箭雨如疾風般陡然向他襲來。
不好,有埋伏!
凌天霽手無寸鐵,情急之下掄起包袱,身形急速翻飛,總算躲過了偷襲。
無聲退至身后一顆大樹上,凌天霽皺眉,大喝道:“何人要暗算我凌某?為何不敢真面目示人?!”
他話音剛落,只見十來個黑衣蒙面的漢子手持武器從林間四周躍了出來,轉眼間已將他團團圍住。
凌天霽冷笑一聲,大手一劈,眼前的樹枝應聲而斷,面色不改的翻身而下。
“你們是何人?為何用計將凌某帶到此地?”凌天霽目光如電,直直射向幾人,大聲呵斥道。
“要你命的人!”為首的漢子冷冷書說了一句,手中大刀一倫,率先撲來上來。
凌天霽皺眉,看來如今只有以死相拼了,心念至此,便用手中的木棍迎了上去。
一時間,林中飛沙走石,鳥獸驚奔,枯葉漫天,打斗之聲不絕于耳。
那十多名黑衣人招式環環相扣,路數也十分罕見,看來是訓練有素武功高手。過了十幾招后,凌天霽手中的木棍已被削的只剩下半截。
他神情凝重,手肘狠狠撞向背后襲來的黑衣人,出其不意的一個絆腿,一拳砸向他的面門,趁他吃痛大叫的瞬間,一把奪過了他手中的大刀。
又過了幾十招,凌天霽只覺后背的傷口似是已裂出血水來,汗水浸進肉里,鉆心的疼。可是他身形卻不能停,想到映月還在等他,她腹中的孩兒還在等他,他就渾身充滿了力量。
要想走出這片密林,只能活著出去。這是他心下唯一的念頭。
任憑額際汗水似小溪般流進眼里,凌天霽猛力一甩頭
,甩掉豆大的汗珠,顧不得傷痛,他咬著牙,身形急掠而出,似一頭受傷的巨獸般,狂嘯一聲,不管不顧的再次與幾人纏斗在了一起。
他這般豁命頑抗,光這種氣勢,已經深深震懾到了在場的幾人。他們的眼中露出又懼又慌的眼神,手中的招式漸露破綻,進攻速度也漸緩了下來。
凌天霽將他們的反應看在眼里,心中一喜。手中更是不停,刀鋒愈加凌厲,夾雜著雷霆之勢,向為首的那名漢子騰空劈去。
“噗”的一聲,那名漢子避之不及,眉心正中一刀,身子擦著草叢彈飛了一丈余遠。睜著驚懼的大眼,緩緩的仰面倒了下去。
身子輕輕抖動了兩下,便沒了動靜。
其余幾人見狀面露懼色,面面相覷,手持刀刃,畏足不前。
“上吧!”凌天霽冷冷一笑,喝道。說罷,大刀一揮,徑自上前幾步。
幾名黑衣人默契的陷入沉默,沒在任何動作。見凌天霽目露精光,氣勢不減分毫,如天神降臨般的拖著大刀,正一步一步向他們走來,回首瞥了瞥領頭的死狀,早已沒了方才的斗志。
這時,不知誰發出一聲暗哨,幾名黑衣人身形驀然急退,如方才現身那般,身形一縱,“撲棱棱”消失在了密林里。
凌天霽微愣,見幾人早已逃的無影無蹤,不由一陣苦笑。
身體驟然似被抽干了氣力般,他閉目斜靠在大樹上。還好他們撤了,要不然能不能活著走出去,他心里也沒底。
稍作歇息,他掙扎著站起身來,扭頭瞧了瞧身后,依稀能看到汗血混合盡濕的衣衫。忍著痛,找到原來那輛馬車,準備出林。
誰知一瞧,不由一陣泄氣。原來兩只車轱轆早已被卸下,車廂深深的陷在泥里。萬般無奈下,只得揮刀斬斷韁繩,徑自翻身騎馬,棄車廂于林里。
林子空曠且濃密,凌天霽繞了好幾圈,方才找到出口,望著光線越來越強烈的前方,心里騰起了一縷希望。
走完羊腸小道,抄過一條小溪,總算上了官道。地勢越來越平,視野越來越開闊。這里他辦案時曾來過,前方幾里外,應該就是雁落湖了。
此時已是落霞漫天,殘陽如血。
不覺間已耽誤了近一天的時間!想到映月還在苦等,凌天霽心急如焚,猛地一夾馬腹,向雁落湖奔去。
雁落湖坐落在臨安城三十里外,是一片水陌縱橫的水澤之地。
放眼望去一望無垠,湖面如一塊平靜巨大的鏡子,倒映著金秋的暮色。其間水草叢生,魚鷹悠然立在水間,白鷺輕飛。緋色的霞光灑在整個湖面時,將周遭的一切鍍上了金色一片。
地方如此之大,曠野茫茫,芳草萋萋,不知映月在哪?
凌天霽無心欣賞風景,策馬在蘆葦叢間疾馳著。狂奔了近半個時辰,總算到了湖畔近正中的位置。
余暉將絲絲熱度傾力盡灑,天色漸漸沉了起來。
望著半空低低飛過的野鴨,凌天霽揮汗如雨,劍眉深鎖,面上一派焦慮之色。那天臨別時太過匆忙,竟忘了具體位置,眼下這湖畔就跟沒有盡頭一樣,何處尋她來?
“映月!”他急不可耐,不由手持唇邊吶喊道。
渾厚的嗓音驚得蘆葦叢中飛鳥一陣亂騰,一聲聲焦急的回音,在湖畔蕩漾開來。
驀地,前方不遠處蘆葦桿急速晃動,緊接著一陣悉悉索索聲音細細傳來,未等他細看,只見一抹嬌小的身影已在蘆花飛舞間奔了出來。
是映月!凌天霽只覺眼前一亮,驚喜莫名,一抹笑意不可抑止的在唇邊蔓延開來。
那抹人影正是等候他多時的蕭映月。
她此時身著淡綠色布衣羅裙,一頭青絲挽在淺藍色的頭巾里,十足的村婦裝扮,盡管如此,仍能在她細致嬌美的五官中,捕捉到驚心動魄不同尋常的美來。
他終于來了!青鸞面上的焦躁之色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她彎眉淺笑,在兩丈開外的地方駐足,無聲的望著他。
凌天霽只覺先前遭受的種種磨難在這一剎那全數散盡,原來,看到她清淺的笑容,竟是這般的幸福和滿足。
兩人四目相視,其間所有的詢問、擔憂、焦急都盛滿在這無言的一刻。
他無聲彎唇,沖她報以安心的微笑。翻身下馬,牽著韁繩向她緩緩走去。
夕陽將兩人的身子拉的格外長,畫面平靜柔和而美麗。
凌天霽笑吟吟的立在她面前,輕輕執起她微涼的纖手,正想輕輕擁她入懷,只覺中的人兒身軀陡然一僵,面上一副如臨大敵的神色,不由警覺的一個轉身,闔目細聽,只覺周圍幾丈開外有微微異動傳
來。
那聲音細細碎碎,越來越快,瞬間已至兩人面前。
兩人放眼望去,不由大驚!
眼前竟黑壓壓涌出一大片官差,個個拉弦開弓,齊齊對準了兩人。
“凌天霽!你出賣我?!”青鸞微微一愣,面色大變,扭頭對凌天霽怒斥道。
難以置信的望著眼前這個風塵仆仆的男人,她的表情憤怒至極,眼底卻迅速涌現出一絲哀色。
“沒,我沒有……”凌天霽看得心里一陣鈍痛,急急澄清道。
這是怎么回事,他也不甚明白。只覺今日所遇之事十分蹊蹺,又兇險萬分。他不想青鸞誤會下去,忙一個箭步上前,將她無聲的護在了身后。
“哈哈哈,好一對苦命鴛鴦!……”前方蘆葦處輕晃,一匹白馬緩緩駛了出來,馬上居高臨下的坐著一抹青灰色的人影,正是李郡易。
“是你?!”凌天霽怒從心來,驚然出聲。
“沒錯,這還要多虧你帶路,才可以讓我將這妖女一網打盡!”他一臉悠閑地望著兩人,語氣淡漠,就好像在談論天氣般稀松平常。
“我說過,有我在,你休想傷她半分!”凌天霽冷冷道,不著痕跡地將她往身后的蘆葦深處推去。
“你私自逃出暴室,你認為你今日還能活著走出去么?”李郡易蔑然一笑,面色忽地一沉,沖身后的捕快喝道:“給我拿下!”
瞬間一陣人影晃動,一群身著捕快服的衙差已手持武器將他倆團團包圍。
氣氛瞬間凝重而緊張起來。
凌天霽漠然一笑,足尖踢起插地半尺的鋼刀,唰唰兩聲,擺好了打斗的架勢。
“你受傷了?!”背后的青鸞驚呼出聲。她現在才看清,他背上血跡斑斑,似是受了很重的皮外傷。
“不礙事,你先藏起來,保護好自己!”凌天霽低低吩咐道。
“哼,你也太小看我了!”青鸞冷哼一聲,秀眉一擰,身子已輕盈的躍在了他面前,與他并肩而立。
見他倆你儂我儂,李郡易面色不耐,大喝道:“這二人一個是朝廷欽犯,一個是六扇門的叛徒,給我拿下他們!”
眾捕快得令,齊齊撲了上來。
“小心!”凌天霽劍眉一揚,急急對身側的青鸞道。
“嗯!”青鸞沖他微微頷首,兩人背靠著背,似兩道閃電般分別向四面八方的眾人刺去。
頃刻間,整個蘆葦蕩便充斥著利器刺耳相碰之聲。
有映月在,凌天霽擔心之余渾身又充滿了力量,他面色冷峻,身似蛟龍,刀刀如風,夾雜著凌厲之氣,向眾人劈去。
無法做到心無旁騖,趁隙搜索青鸞的影子。
只見在落日中,她手持雙匕首,晚風將她的發絲高高揚起,目光冰冷,渾身籠罩著一片肅殺之氣,遠遠望去,整個人顯得霸氣而冷酷,不再似方才那般恬靜溫婉之態。
她身形似燕,在眾捕快間來去自如,手中翻飛,招招似閃電,精而準,齊齊劃向眾人的手腕、肩上、脖子以及膝蓋處。
一時間,哀嚎聲四起。
凌天霽心下稍寬,正欲揮刀急退身側一擊,突然只覺眼前一花,“嗖嗖嗖”數聲后,一陣箭雨便急急向他灑來。
“小心!”
青鸞見狀面色一沉,嬌聲喝道。腳步凌空,身影一閃,急急掠至凌天霽身側,將他推翻滾至一旁,纖手一揚,無數顆石子般大小的鐵蒺藜擊向來勢洶洶的箭矢,一陣“叮叮當當”的刺耳聲后,箭矢全部打偏,簌簌數聲,落在叢間。
見兩人無恙,李郡易面色十分難看,輕揮了揮手,叢間又閃出一隊人影,再次揮刀向他二人襲來。
“你沒事吧?!”
“沒事吧?”兩人心系對方安危,不約而同急聲詢問道。
默契一笑,兩人翻身躍起,再次并肩備戰。
凌天霽知她武功不俗,可畢竟懷有身孕,唯恐刀劍無眼,傷她母子二人,眼下不敢再與她分開行動,在她身側緊緊守護著。
他雖手持長刀,到底顧念同門之情,只將撲上來的捕快打傷,扭斷手腳腕而已,每次痛擊到要害處時,他都改用手背將對方震飛,并未傷及性命。
這場打斗仿佛沒有盡頭,每當擊退一波人影時,又有一波撲了上來。
這樣輪番的攻勢終于讓兩人面露疲色,有些難于應付。凌天霽一身灰跡,狼狽不堪,青鸞也是鬢發凌亂,伏地低喘不已。
場外的觀戰者李郡易面無表情,神色淡漠的望著纏斗一處的眾人。半響,他摸摸下巴,無聲的取過背后的弓箭,再次靜靜的瞄準了場上的青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