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鸞這次的傷勢實在兇險,雖止住了血,半夜時卻又發(fā)起了高熱,全身燙的厲害,人也完全昏迷,想是體內毒發(fā)作所致。
看她秀眉緊擰,十分痛楚的輕哼不已,趙璟之忙扶她起身,正準備喂她湯藥,青鸞嬌軀微震,一口烏紅的濃血便冷不丁噴了出來。之后整個人便軟軟的癱倒在了他的臂彎。
血漬朵朵,映在趙璟之銀色的袖袍上,觸目驚心。這讓原本有些樂觀的趙璟之又陷入了深深的焦慮之中。
看來他大意了她所中毒箭的毒性。
扣過她的素腕,好半天才探到她的脈象,無力而微弱。若在不想法搶救,她恐怕是兇多吉少了。
不再遲疑,他緩緩從袖中掏出了一個小玉瓶。瓶身修長而精致,在燭火下泛著淡淡的光澤。
佑安佑寧見狀卻是面色微變。
這是“金玉續(xù)命丹”,在危急時刻有續(xù)命保元之效。瓶里只有三顆,是專為皇室子弟研制的丹藥,十分珍貴難覓。
趙璟之的祖母乃前朝天子親封的“一品誥命夫人”,又與當今太后是同胞姊妹,太后顧念手足親情,便把這稀世良藥賜給了自己的姐姐。而趙老夫人疼愛這個聰明伶俐的小孫兒,又念及他自小體弱,便又將此藥暗中賞給了他。
趙璟之精通醫(yī)術,這些年倒也未曾用過,只是隨身帶著??裳巯逻@般拿出,欲意明顯,自然令兩人緊張不已。
“王爺!”
“主子!”佑安佑寧異口同聲輕呼道。
趙璟之挑眉,一臉不以為意。垂眸端詳著手中的白玉瓷瓶,淡淡道:“這續(xù)命丹既有續(xù)命之效,就該派上用場才是!”
佑安慌了神,忙在一旁搶著勸道:“王爺,萬萬不!這丹可是您的……”
這可是您的應急靈藥……
佑安偷睨了睨主子微蹙的眉峰,識相的止住了話頭。佑寧神色復雜的看著昏迷中青鸞,嘴唇囁了囁,終是什么也不敢說。
于是兩人只得眼睜睜看著趙璟之從小瓷瓶里倒出一粒褐色小藥丸,緩緩喂她服下。然后一副老僧入定的姿勢在榻前守著。
這一守,直到天亮。
所幸青鸞的狀況還算穩(wěn)定,人雖依舊未醒高熱卻是退了,呼吸平和了許多,脈象也稍稍有力了些,想是那“金玉續(xù)命丹”起了大作用,終于讓她從鬼門關撿回了一條命。
主仆三人見狀均是長出一口氣。
佑安又喜又憂,正要去廚房端早點,只見微瞇的佑寧忽地從凳上一躍而起,神色凝重,雙眼中寒光閃過,心里不由咯噔了下。
佑寧這般如臨大敵的模樣,讓他也跟著緊張了起來。還未來得及詢問,只見他已抄起配劍,從眼前晃過,身子直直向樓下掠去。
不一小會,一陣凌亂的馬蹄聲便由遠而近。緊接著驚呼聲、囂叫聲便充斥了整個后院。
然后又是死一般的沉寂。
趙璟之緩緩睜開困乏至極的雙目,這么大的動靜,他想假裝不知也難。拍拍有些微皺的衣袍,正待起身,一側的佑安已默默遞過干凈的衣衫。
剛去后面的小屏風換好衣衫,院里便傳來一陣打斗聲。
趙璟之擰眉,掀起衣擺快步踱出房門。
從翠色的竹欄望去,只見院子里立有七八個捕快裝扮的漢子,個個手持武器,正將佑寧團團圍住。一丈開外的屋檐下,立著一位玄青色公服的年輕人,相貌俊秀身形高大,眉宇間隱隱透著幾分年輕后生的桀驁之氣。
料是此刻他并未注意到樓上的趙璟之主仆,薄唇一撇,眼中殺機頓現,大喝道:“樓上有疑犯!定不能讓她逃脫!誰再膽敢反抗,全當做同伙抓回六扇門!”
“是!”眾捕快領命齊齊應道,個個摩拳擦掌,欲向樓梯處撲去。
佑寧神色一變,整個身子急急撲了過去,手中長劍一揮,硬生生擋在了幾人前頭,于是以一敵七,雙方再次纏斗在了一起。
“住手!”佑安見同伴被圍攻,不由疾喝道。
因是近侍,他的嗓音尖細了些,卻銳利無比,竟有效的阻止了院里的打斗。
那玄色公服的年輕人瞇眼,一臉不快的瞪著樓上的趙璟之兩人。
佑安無視他的怒意,大聲道:“何人如此喧嘩,擾了王爺清夢?!”
眾捕快均是一愣,面面相覷。那領頭捕快面上也是一滯,不過他很快恢復常態(tài),疾步上前施禮,語氣十分恭謙:“六扇門捕頭李郡易見過王爺!驚擾了王爺,還望王爺恕罪!”
佑安冷哼一聲,十分不滿。
佑寧雖然武藝不凡,可是剛剛那番交手,卻也是有些吃力。要是他跟王爺晚出來一會,佑寧鐵定吃虧。
“六扇門的人,不在京中除暴安良,大動干戈的跑來這清幽之地是為何故?”趙璟之明知故問淡淡道。
他音量不高,聲音卻醇厚自帶幾分磁性,清冷之中自帶幾分威嚴,令在場之人聞罷均是一震。
李郡易賠笑道:“王爺息怒!屬下無心冒犯王爺,只因接到密報稱此處藏有兇犯,故此前來緝拿,還望王爺明鑒!”
他雖帶著笑,眼里確是陰冷一片,大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架勢。
趙璟之如何不知他的意圖,他不動深色道:
“兇犯?本王在這住了一宿,并無聽此一說?!?
語罷心中確是暗驚,沒想到六扇門的消息這般靈通,這么快就尋到了此處。莫非有人告密不成?
這下可有些不妙!
當務之急先穩(wěn)住局勢才是:“本王在此是為圣上潛心煉制御藥,你們這樣胡亂闖進來,要是誤了大事,有幾個腦袋夠砍的?!”
他向來不喜裝腔作勢,可是眼下形勢所逼,唯有出此下策。
這招果然湊效。眾捕快均是面露遲疑。
那李郡易聞言也是眉頭一擰,面上訕訕,但是他是個有膽識的,話峰一轉,對趙璟之恭敬回道:“卑職不敢!只因那兇犯罪大惡極,意欲行刺西夏貴賓,朝廷下旨定要將此人緝拿歸案,卑職也是有命在身,還請王爺行個方便!”
這么說,是要硬來了。
趙璟之心里著急,眼下青鸞也不知醒來與否,若這幫捕快非要強搜院子,這可如何是好。
正要用身份強壓下去,只見李郡易已沖發(fā)愣的眾捕快大聲喝道:“還呆著干什么!給我搜!”
那家伙皮笑肉不笑的沖趙璟之施禮道:“王爺,得罪了!”
他話音剛落,幾個捕快已飛身奔向閣樓木梯處。
趙璟之勃然大怒,指著李郡易罵道:“陽奉陰違的東西!你好大的膽子!”
拐角處的佑寧見狀,擦了擦嘴角的血跡,一個縱身,與幾人卷入了打斗中。
李郡易眼里一抹陰狠一閃而過,他對趙璟之的怒斥置若罔聞,瞇眼看了看院中的斗得正酣的幾人,突然掀袍一縱,幾個翻身間,已向二樓掠去。
望著越來越近的李郡易,佑安大急,驚慌中有些口吃了起來,瘦削的身板搶先擋在了趙璟之面前,強自怒喝道:“放肆!你竟敢以下犯上,對王爺不敬?!”
李郡易扯了扯嘴角語帶暗諷道:“卑職也是身負皇命而來,還請王爺行個方便!有無兇犯讓卑職一搜便知!”
他言罷,直接掠過主仆二人,向房門口撲去。
趙璟之面色一白,怒道:“攔著他!”
佑安不會武,哪里攔得住,被李郡易一臉陰鷙的大手一揮,強大的內力讓他重重摔在了一丈開外。
趙璟之見他闊步躍至房內,心中一絲絕望深深向他撲來。
完了!
她還未醒吧?難道要這樣被抓個正著么?!他突然有些厭惡自己不懂武功,在最緊要的關頭,什么力都使不上,什么都做不了。
心急如焚,忙緊跟著奔了進去。
屋內安靜的有些不正常。榻上并沒有她的身影,房內擺設一切如常,看不出半分異樣。
只有李郡易的急躁的腳步聲,和他十分不甘的冷哼聲。
趙璟之微愣,這個場景是他沒料到的。心里又暗暗著急,她身負重傷,眼下到底人在何處?又或是藏身何處?安全否?
正胡亂猜想間,只見屋子中間的李郡易陰沉著臉,伸回在窗棱上細細抹過的手指,扭頭將目光集中在了房內一塊不起眼的小屏風上。
這是沈沫霜閑暇時候小憩的屋子,是以這間屋子的格局頗有些女人氣息。那塊帶有富麗牡丹的蘇繡屏風價格不菲,是她心愛之物。屏風后,是供她沐浴更衣的私人空間。
眼下那里成了李郡易懷疑的重點。
趙璟之順著他的目光向屏風處看去,心驟然一跳!莫非,莫非在她那?
屋子的氣氛愈發(fā)凝重了起來,見李郡易十分戒備的往屏風方向邁去,趙璟之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強自喝道:“住手!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擅闖本王寢室!”
李郡易終究有些忌憚,步子頓了頓,望著一臉怒容的趙璟之,正欲虛言幾句,只聽得“嘶啦”一聲悶響,一道人影如疾風般從屏風后徑自穿過,未等他回過神,一記掌風便生生向他掃來,緊接著,“咻咻”幾聲,幾枚鋼針向他身上幾處要害急急射去。
李郡易忙一個翻身,一腳踢飛身側的繡墩,擋住了幾枚暗器。手中鋼刀翻飛,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重重向對方劈去。
“砰“的一聲巨響,力道之大,竟然將精致的竹桌劈得散了架,緊接著聽得一聲悶哼后,那道人影被震的飛了出去,重重跌在了地上。
趙璟之在一側看的心驚,一直提拎著的心呼之欲出。
天已大亮,細碎的陽光透過窗棱,映得屋子明亮了起來,透過翻舞的微塵遠遠望去,只見青鸞此刻猶如一個破布娃娃般,面白如紙毫無生氣的靠在角落。
她死死按住肩膀,急促的微喘著,一臉痛楚的模樣。
剛剛那一番短暫交手,想是用盡了她所有的氣力,她此刻已再無還擊可能。
殷紅的鮮血,從她纖白的指縫處蜿蜒流出,十分刺目。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在寂靜的屋內聽來,顯得格外清晰。
“你果然藏在這里!”李郡易忽地笑了,笑的無比得意又放肆。他拎著佩刀,像捕獲到獵物的獵戶般,眼里閃著興奮且饜足的光芒,緩緩向她走去。
“住手!”趙璟之大喝道,與此同時,整個人向青鸞身處的角落撲去。
不能,他不能讓她落在那個捕快手里!她會沒命的!
顧不得身上的
巨痛,趙璟之翻身將她緊緊護在了身后。
“王爺!”李郡易皺眉,對他這番舉動十分不解。
畢竟尊卑有別,他還是拱手耐心解釋道:“王爺可知你身后之人是誰?!她可是朝廷緝拿的要犯!”
趙璟之知道自己此刻定然十分狼狽,可眼下哪還顧得了這么多,暗中從袖中滑出裝有“金玉續(xù)命丸”的小白瓷瓶,趁李郡易不注意,指尖微動,將小瓷瓶丟進了身后人的懷中。
旁若無人的站起身來,拍了拍衣上的灰塵,趙璟之淡淡道:“想必是六扇門得了假線報,這位姑娘不過是沈姑娘的婢女,深得本王喜愛,哪里是什么兇犯?”
李郡易知他是裝瘋賣傻故意拖延時間,不想再跟他耗下去,語氣有些不耐道:“是不是兇犯,帶回衙門一審便知!還請王爺明鑒!”
他邊說腳下卻未停,徑自向兩人走去。
趙璟之知他不會就此罷休,情急之下便微微側首,向她望去。用唇語向她暗示:挾持我,快。
希望她能明白。
這是她唯一能夠逃脫的機會。
青鸞雖然筋疲力盡,卻是個心思剔透的,驀的不再遲疑,取下頭上的發(fā)簪,橫在了趙璟之的喉間。
“讓開!除非你想讓他死!”她受了重傷,嗓子嘶啞低沉,卻仍然是帶著駭人殺氣。
李郡易面上一愣,神色微滯。
這個女人挾持了瑢郡王!眼下有些棘手了。
趙瑢雖未在朝為官,卻是先帝親封的世襲王爺,身后背景更是不容小覷。他的舅父雖在兵部任職尚且對他敬畏三分,相比之下,他的官銜更是微不足道。
這其中的利害關系,他可是清楚的很。
趙璟之將他的遲疑不懂聲色的看在了眼里,還好,他總算是忌憚的。
身后的青鸞也十分默契的腳步微動,半拖半拽著他的身子慢慢向門口移去。
“大膽女賊,竟敢挾持王爺!給我拿下!”李郡易刀一揮,十分不甘的喝道。
他進一步,青鸞就退兩步,雙方就這樣對峙著,各不相讓,氣氛愈加緊張而凝重。
做戲要做全套,趙璟之一臉驚慌的扯著嗓子大喊道:“讓開,讓開!不要逼急了她!本王若是有一丁點閃失,要你們全部陪葬!”
于是院子里齊齊撲上來的捕快又無聲退了下去,疲憊不堪的佑寧撫著劍柄吃力的站起身,將眼前的一幕看在眼里,瞬間了然。
“要是傷到了王爺,你們個個都脫不了干系!通通退下!”佑寧捂住受傷的胸口,沉聲喝道。
眾捕快個個駐足不前,一臉躊躇。
“李大人!什么風把你吹到我這里來了?”就在大家相持不下的當頭,一聲悅耳的女音徐徐飄來。
淡淡的晨光中,沈沫霜一襲素衣,嬌俏的立在了院門口。身后跟著微喘的佑安。
她與李郡易的舅父有幾分交情,是以與他言語間也多了幾分熟稔。
李郡易皺眉,深感頭疼。
胭脂酒館雖然立足于江湖,可這潭水卻是深不可測,他不想把事情搞得太復雜。
顧忌到這是她的地盤,又怕失手間真的傷到了瑢郡王,幾番心里轉了轉,他才緩緩道:“因有公務在身,未來得及向你打招呼,沈姑娘,好久不見!”
“好說,好說!”沈沫霜輕笑道,眼睛卻一直瞟向被挾持的趙璟之身上,她一看便知是何情況,整顆芳心與秀眉一樣,擰成了一團。
“王爺千金之軀,又是我胭脂酒館的貴客,若傷到分毫,你我可都難辭其咎。”她心里隱隱一痛,面上卻依舊不動聲色的走向李郡易,淡淡提醒道。
李郡易如何不知!
“你們退下,放她走!”李郡易喝道。心中萬般不甘,卻又不得不讓步。
趙璟之終于松了口氣,還未待他站定,只覺肩上一陣輕痛襲來,自己淬不及防一個趔趄。定眼望去,只見人影一閃,幾個縱躍間,她已落在院子里李郡易的馬上。
似是拉扯到了傷口,她有些吃力的伏在馬背上。單手扯著韁繩,秀腿一夾馬腹,在眾目睽睽下,橫沖直撞的向院外奔去。
“給我追!”李郡易不再顧忌,猛地躍下繡樓,一個翻身上馬,急急追了上去。
院子里的捕快們紛紛尾隨而去,院子里瞬間恢復了安靜。
不知她還能不能撐下去?希望她逃得遠遠的!雖不知她到底所犯何事,可是若落到六扇門的手中,怕是小命難保了。
趙璟之捋捋衣袍,不無擔心的胡亂想著。
心中的疑團卻是越來越大,六扇門能這么快追查到這里,一定是有人通風報信了。
到底是誰呢?
微微側首,對上沈沫霜含笑的眸子。
心不由一頓,昨夜種種浮上心頭,有道是由愛生嗔,由愛生恨,由愛生癡,由愛生念。莫非那報信之人,是她不成?
不敢往下想……
雖不知真相如何,心里卻是有些失望。
沈沫霜知他不喜濃妝艷抹,今早特意一身素色裝扮,不過是想在他眼中看到一絲欣喜和驚艷,卻悉心的發(fā)現,他看向自己的目光越發(fā)清冷而陌生,一顆滿懷期盼的心,瞬間就凋零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