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一凡等人原本很想再瞧瞧那位彪悍潑辣的女警,沒想到這次她根本沒來,來得卻是個幾個千嬌百媚的年輕女警,不過有了上次的故事之后,再也沒人不長眼來觸這個霉頭,好幾個都住著人院子干脆連門都沒開,閑人干脆都避了進(jìn)去。
雖說戶口紙上已經(jīng)十分詳盡,這些戶籍警們依然不厭其煩的問了許多問題,包括他們從哪里來,家里還有什么人沒來,都干何等營生,家里有沒有人在當(dāng)官或者有過功名……事無巨細(xì),全都一一問個明白。
盡管如此多得問題令人反感,但是她們笑吟吟的臉上卻有著不容辯駁的神情。李小六已經(jīng)來打過招呼:報戶口的時候絕不能拒絕回答,否則報不上戶口,拿不到臨時身份證,在臨高就待不下去了。
好在當(dāng)初他們讀《平髡手記》的時候已經(jīng)知道了這些套路,早就準(zhǔn)備好“海底”,卓一凡深信沒有露出破綻。
報了戶口,領(lǐng)了身份證。警察們便告辭了。萬里風(fēng)恭恭敬敬的送她們出去,回來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氣。
“這次還算順利!”
“多虧咱們有《平髡手記》!”孟伯飛神情凝重,“髡賊這這一手盤底十分厲害。若無預(yù)備,今天肯定會露出馬腳。”
他們雖然在團(tuán)隊中是副手的位置。但論江湖經(jīng)驗遠(yuǎn)在卓一凡之上。這報戶口,領(lǐng)證件。若是一般的百姓自然不覺得什么――最多就是覺得瑣碎。但是對這個拼湊起來的團(tuán)隊來說卻是十分厲害的一招。
只要其中有一二個人說得話和其他人對不上,立刻就會露出破綻來。
卓一凡卻顧不得感慨。他得馬上出去發(fā)出“安全抵達(dá)”的暗號,以便和司馬求道聯(lián)絡(luò)。
發(fā)出信號是很容易的:只要在客棧所在街巷的公共廁所圍墻上放上一塊石頭就可以。
信號發(fā)出之后還沒收到回應(yīng),這邊李小六已經(jīng)來請他參加“宣講會”了。
“瓊安客棧”的客戶幾乎全是準(zhǔn)備到臨高來“避囂”的地主老財:有得是家鄉(xiāng)鬧災(zāi)實在待不下去,賣掉土地房屋舉家外逃;有得是看著大明的氣數(shù)將盡,有天下大亂的兆頭,便派遣幾個子侄到臨高買房置地,給家里備一條后路,做得是“狡兔三窟”的準(zhǔn)備。
不管是哪一種動機(jī),這些人都攜帶著大量的資金要在臨高購置產(chǎn)業(yè)安頓下來。臨高固然是個太平地方。但是這里的社會管理模式完全是近代化的。別說小地方來得土財主,就是京師、江南來得地主也未必能夠適應(yīng)本地的規(guī)矩和風(fēng)氣。
為了避免客戶們到臨高不久就慘遭鞭刑或者去挖沙子,李孝朋便專門為新來得客戶們準(zhǔn)備了“移民入籍宣講會”。
這種宣講會是由客棧為舉辦方。流程是延請臨高縣辦的歸化民干部先來介紹臨高的基本法律和政策:為此李孝朋還專門自掏腰包印刷了小冊子提供給客戶。然后就是關(guān)于相關(guān)的投資推介。
卓一凡作為“少爺”自然不能拒絕――他可是打著來買房移居的牌子來臨高的。
宣講會的地址就設(shè)在客棧花園里。為了滿足客戶們“大明式生活方式”的需求,“瓊安客棧”專門在花園里辟出一個院子,設(shè)有花廳,還有小戲臺一座。可供老財們宴飲看戲排遣寂寞空虛之用。
花廳里已經(jīng)坐了不少人。這些都是最近趕來到臨高的大戶們。即有胡須斑白的長者,亦有翩翩少年,更有已經(jīng)隱隱發(fā)福的中年人。一個個渾身綾羅綢緞,只是面色神情都有些惶恐不安。雖說大家都傳臨高是人間樂土。但是此地實際已經(jīng)不是大明的治下。從他們進(jìn)入瓊州開始,派來迎接的客棧伙計就反復(fù)提醒他們:這里與大明規(guī)矩不同,切記不可擅作威福。
不少人家都是拖家?guī)Э冢词故侵慌汕沧拥軄淼谩R矓y來了大筆財產(chǎn),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稍有差池,對一個家族來說都是滅頂之災(zāi)。
他們眼下唯一可以信任本地人士只有“瓊安客棧”的東家。因而對這“宣講會”十分看重。不但主事的老少爺們來了。后排的還懸起了竹簾子――顯然女眷們來得也不少。
宣講尚未開始,花廳嗡嗡的一片壓低了的說話聲。
卓一凡帶著書童。由李小六引著在一張空桌上落座,桌子已經(jīng)放了茶水和四色水果點心。
李小六小聲道:“卓爺,您且坐。這是《移民入籍指南》,宣講的要害這上面都有,您到時候邊聽邊看,聽起來容易明白。”
小六說完,又給他面前的茶盞注滿了茶水,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不過一會,李孝朋就引著一個短發(fā)穿著灰色四個兜衣服的“假髡”來了――卓一凡知道這大約就是所謂的“干部”了。據(jù)說石翁說,這些“假髡”過去都是大明的莠民,即養(yǎng)活不了自己又不肯去死,便都投奔到髡賊這里為虎作倀,都是髡賊的得力爪牙。不少朝廷的忠貞之士就是折損在他們的手下。
卓一凡想見識見識這“得力爪牙”是何面目,凝神望去卻見只是一個普通的青年人:充其量不過三十歲,長相普普通通,膚色黝黑。留著和尚一般的短發(fā),臉上干干凈凈,一點胡須也沒有。穿著一身灰布對襟棉布小褂,肘下等處還打著補丁――看上去很是窮酸,然而衣服干凈整齊,渾身上下都透著干凈利落勁,身上斜挎著一只本色的帆布挎包。
李孝朋開場說了幾句,無非是場面上的客氣話,又介紹了來人是“民委會臨高縣辦事處民政科辦事員。”
卓一凡不知道這頭銜算是什么官職。不過想來是個書吏之類――心中暗暗鄙夷。
只見對方站到中央的桌子前,講挎包取下放在桌上,抬眼橫掃花廳,目光從容鎮(zhèn)定,完全不似他所見過的大明胥吏那種要么唯唯諾諾,脅肩諂笑;要么故作陰沉,陰險狠毒的表情。
他心中暗暗贊嘆:髡賊手中真有人才!
那“假髡”也不客套,三言兩語就開始宣講本地的政策法規(guī)。
卓一凡原想不過是來應(yīng)個景罷了,現(xiàn)在卻收斂起輕慢之心,仔細(xì)聽了起來。
宣講的內(nèi)容幾個部分,第一部分是牽扯到日常生活的法律條文,諸如《衛(wèi)生條例》、《市容條例》和《治安法》……這些都是日常會接觸到的,稍有不慎就可能觸犯到,對于從大明過來,舊有生活習(xí)慣還沒有來得及改變的人來說,要“犯法”那真是分分鐘的事情――甚至可能一上街就犯法。
對于這些大戶們來說,有得條例和他們干系不大,比如隨地吐痰和大小便之類,他們出入都有仆役攜帶痰盒,至于大小便也知道稍存體面,只要有廁所可用,絕不會當(dāng)街方便。但是縉紳大戶們習(xí)以為常的社會生活上的種種“特權(quán)”,在元老院治下都是絕對禁止的。
換而言之,官府不是縉紳大戶們一張片子就能支使用得動的了,也不會因為你是糧戶或者有功名就可以成為“國家根本”,凡事都給你“稍存體面”,可以享受種種法律上的豁免和優(yōu)待。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這句話振聾發(fā)聵,讓原本習(xí)慣于特權(quán)的大戶們惶恐不安起來。怎么?自己以后要和刁民平起平坐么?那些刁民,原本有衙門的板子、站籠也還要時不時的抗租鬧市,真要“人人平等”了,這日子還能過嗎?
在座的大戶們有得心中就打起了退堂鼓,已經(jīng)帶著全家來得,也開始懊悔自己草率。
“所謂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不是偏向窮人就叫平等,而是以事實為依據(jù),以法律為準(zhǔn)繩秉公辦事!咱們元老院治理下,不會因為窮富、性別、籍貫或者其他什么原因就偏向誰,袒護(hù)誰。我想大家也知道,大明有些官自詡清廉方正:富人和窮人打官司,他偏向窮人;財主和讀書人打官司,他就偏向讀書人……在咱們這里,沒有這回事!”他說著把手往下一劈,“誰有理,誰合法,我們就保護(hù)誰,誰無理,誰犯法,法律也絕不會繞過他!”
卓一凡暗暗冷笑:這種假大空的漂亮話也說得出來,髡賊真是恬不知恥。且不說他們是不是會偏向窮人,就說這“人人平等”,歷朝歷代都有“王子犯法與民同罪”的說法,可有誰當(dāng)真了?要知道“刑不上大夫”也是圣人說得。
果然,周圍的大戶們臉上都露出了將信將疑的表情。
干部似乎知道他們想什么,又說道:“我知道你們一時半會還不相信。不過你們在臨高來日方長,大可自己體會一下我今天所說的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