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一日將近,國慶長假已至。長長的七天,謝拉拉邀請唐非去她家做客。她說國慶節是她姐姐結婚的日子,唐非正好能趕上她的姐姐的婚禮,可以沾點喜慶。
盛情難卻,唐非答應前往。
謝拉拉出生於一個軍人家庭,他們從小就注重培養孩子的獨立自主能力,即便是女孩,養育的方式也是很嚴厲。
謝家獨門獨院,是一座二層別墅,白牆黑瓦,中規中矩。家裡的擺設也是清一色的灰色調。連唐非這樣從容的人也覺得拘束和不自在。
她們到家沒有多久,去採購物什的謝拉拉姐姐和姐夫也回來了。謝拉拉姐姐與謝家其他讓人都不一樣,穿著大紅色的衣服,滿臉的笑容非常的熱情,可能是大婚在即的喜悅。準新郎雖然是外地人,倒是比新娘更像謝家人,沉熟穩重,不茍言笑,僅僅是打了一個招呼後,就沒有再多說一句話,十成十的“悶葫蘆”。
不過,唐非總覺得這個新郎看起來有些不對勁,總覺得他的動作有些不協調。最初以爲他是不茍言笑,後來才感覺他是木訥,表情木木的,反應也總比被人慢半拍。而且唐非越看越覺得新郎身上有一重模糊的氣。不是鬼氣,也不是妖氣,但他身上的人氣也極淡。
莫非是殭屍?唐非心裡突然蹦出這樣一個念頭。自從“小殭屍”事件後,唐非有仔細查過資料,上曰四肢僵硬,頭不低,眼不斜,腿不分,不腐爛的屍體,即爲殭屍。但看那男人,也不似是這麼回事。
唐非疑惑了,她特地找了個無人的時刻,跟他閒聊了幾句。準新郎真是及其的寡言,連唐非問她和謝家姐姐的愛情故事,也只是一笑帶過。
但他卻看到了唐非手中的紅痣,這痣生的隱秘,很少有人會看到,但看到者無不驚奇。準新郎卻一點都不驚奇。反而多說了幾句話,他說,“這痣名爲和合,是前世愛你的人流在你掌心的眼淚。你前世有段刻骨銘心的愛情,但卻無緣相守一世,這顆痣是紀念,也是記號,將會指引你們找到彼此,再續前緣。”男人說的很緩慢,唐非聽得很清楚。
原來如此,是誰的淚落在了她的掌心?留下了一個炙熱的痕跡。即便唐非還沒有到能大大方方戀愛的年紀,但她也早已對愛情有了皮毛的認識。
男子起身打算離開,唐非反手抓住他,硬邦邦的觸感,“你到底是什麼人?”
男人笑了笑,“穆良。”男人掙了幾下,沒有掙脫,不禁苦笑的看著唐非的手。
“你明白我的意思?”唐非道。
穆良道,“我可以向你保證,我不會傷害任何人,我只是想要幸福。”
唐非鬆開手,“電視裡,異族與人類結婚,通常不會有好的結果。”
穆良微笑,“那只是電視,不是真的。”
唐非認同的點頭,抿嘴一笑,我不揭穿你,但願你能獲得想要的幸福。
距離婚禮還有三天時間。謝家十分的忙碌,連帶著唐非也做了不少事情。
婚禮倒數第二天,唐非起牀一出房門,就看到了穆良,更確切的說,是穆良的靈體。正在此時,謝家姐姐前來叫穆良起牀,唐非身邊的穆良臉色煞白,不過謝家姐姐看不到,她朝唐非笑笑,打開了房門,喊了幾聲穆良,房內無人應答。她便了走進去,掀開了被子,然後發出了驚訝的叫聲。唐非連忙跑了去,看到青藍色的牀單上,躺在一個穿著睡衣的木偶。
唐非看著身旁的穆良,又看看牀上的木偶,乾笑道,“穆良哥哥真是會開玩笑,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
謝家姐姐笑笑,帶著尷尬走了出去。
靈體穆良回到了木偶裡面,木偶變成了活的穆良,最起碼看起來是個活生生的人。
唐非摸著鼻子,“沒想到,竟然是這麼回事,你狀態看起來不太穩定啊。”
穆良苦笑,“我本來道行就不高,何況還曾半途夭折,憑得不過是一腔執念罷了。”
唐非道,“我突然好奇你的故事了,這樣吧,你把你的故事告訴我,我看我能不能想辦法幫幫你。”
穆良深深的看著唐非,“你願意幫我,那太好不過了,上一次就是你幫我的。”
唐非一怔,他說什麼?上一次,什麼上一次?
穆良瞭然唐非的疑問,他道,“我說的是你的前世,這已經是我第二次給我講我的故事了。”
穆良曾經是一顆椿樹,是父親在女兒出生那年,給女兒種的命樹,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健康長壽,平平安安。老父親常常在樹下禱告,希望樹公能護其女兒周全。女兒漸漸長大,由一個粉雕玉琢的精緻娃娃長成了清麗嬌美,秀麗絕倫的姑娘,性子卻是活潑可愛的。
樟樹看著女孩長大,竟然心生愛意,越看越喜歡。
一棵樹愛上了一個女孩。
女孩長到十八歲的時候,突然生了一場大病,醫師們都沒有救她的辦法,後來來了一個道士,說只要把拿跟紅線將女孩的手腕與樟樹連接起來,由他來做法,把病種轉到樟樹之上,就能徹底治好女孩的病。
這是用命樹的命換女孩的命,爲女孩死,樹是願意的。
後來女孩一天天好起來,樹卻一天天枯萎。直到最後,樹被砍倒,根被老父親做柴火燒掉了,樹幹被做木材賣掉了。
樹以爲自己就會這樣死了,但有一天他的元神突然甦醒了過來,他就飄回去找心愛的女孩,但是他沉睡了太多年,她已經生老病死。
然後樹遇到了,一個神一樣的人,她聽了樹的故事,決定幫助樹。她找到了樹的本體,也就是樹的一段木材,並把其做成一個木偶,又教了樹一個咒語,讓其的元神有個安身之處。有了身體的樹,開始了他漫長的尋找愛人的旅程。一年又一年,在這個世紀,終於尋到,可是樹柑橘自己越來越力不從心了,不知道是木偶的承受能力變差,還是他的元神變差,他與木偶變得不協調起來,纔會出現今早這樣的事件。
穆良最後道,“我只想和她結婚,真正成爲夫妻,不求太多的時間,只想和她真正在一起過。”他看著唐非,“真是太長時間了,我找了她太久,好不容易找到。”
“是啊,太久了,你還活著,我已到了下一世。”唐非也感嘆,她望著上方,眼裡全是虛無,難道她真的有一個前世嗎?
“你要幫我。”穆良帶著希望懇求唐非,“只有你能幫我了。”
“我幫不了你。”唐非道。“我不像我的前世,我對法術不太擅長。”
穆良的眸子一下黯淡下來,神色著急,卻訥訥的說不出話來。
唐非連忙補充道,“但我可以找朋友,說不定他有辦法。”
穆良的眸子重新點燃希望,他緊緊的握著唐非的雙手,一個勁的點頭道謝,除了謝謝他也想不出要說什麼話才能表達自己的心意。
唐非口中的朋友自然是郭天師,唐非的免費顧問。她打了個電話給他,詢問他有沒有法子幫助穆良。郭天師知曉始末之後,嘖嘖稱奇,“這可是改命啊,這樣的法術我做不來,道行太淺了。”
“那你是沒辦法了?”唐非不悅道,郭天師每次說話都不正經。
郭天師笑道,“既然是你前世做了法,那你喂他幾滴你的血,就能緩解了,不過能維持多久但就得看你現在的修爲了……”
唐非無語,她現在能有什麼修爲?自身都是靠各種神器護著。不過也別無他計,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了。
百忙之中,好不容易尋了個單獨相處的時候,唐非挑破自己的指尖,給穆良喂自己的血。沒幾分鐘,謝拉拉就進來尋找唐非,喂血這一幕恰巧就被她給撞見了。
謝拉拉疑惑的看著二人,覺得二人的動作很不妥,“你們這是在幹嘛?”
唐非鎮定的抽出自己的手指,“我手受傷了,穆良哥哥在給我止血。”同時感嘆,謝拉拉真是來的太巧,穆良都還沒有喝幾滴血。
不過他的狀態確實有所改善,精神奕奕。他結婚那天,和新娘實在是一對璧人,看起來就像那金童玉女。
幸福洋溢在那掛著微笑的嘴角,願望達成的穆良快樂的不得了。
唐非欣慰的笑了。天底下的有情人都應該終成眷屬,獲得幸福。
婚禮結束後,謝家姐姐和穆良便按原計劃外出旅遊度蜜月,謝拉拉和唐非也回了學校。
唐非沒有想到,自己的血竟然如此不濟。不到一個月,穆良便來學校找她,他穿得嚴嚴實實還帶著手套。當他摘掉手套的時候,唐非驚呆了,穆良的雙手竟然都變成了木頭,粗糙的紋路,僵硬的動作。唐非立馬劃破自己的手指,又餵了穆良幾滴血,他才漸漸的恢復了正常。
穆良神色焦慮、哀傷、不知所措。他說,“她看到我這個樣子了,她很害怕,她說我是妖怪,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穆良的元神是樹,植物原本就是單純的,直接而簡單。他想不出辦法來解決問題,他只好把她禁錮在家裡,但卻更加增加了謝家姐姐的恐懼。
唐非於是便和穆良去走了一遭,希望能不能勸勸謝家姐姐,讓她回心轉意。
只是沒有想到謝家姐姐的反應竟是如此之大,她口口聲聲稱穆良是妖怪,還一個勁的砸東西,讓人完全無法靠近。唐非看得到穆良的傷心,他心思單純,什麼情緒都擺在臉上,被心愛之人罵做妖怪,會是怎樣的心痛和難過?唐非知道他痛苦,卻無法領悟那種心痛的程度。
謝家姐姐突然跪在穆良面前,哭喊道,“你放過我吧,我只是普通人,我害怕你……我求求你,放了我吧……求求你……”
明明曾經那麼相愛,爲什麼竟會如此害怕?
唐非和穆良都傻了,謝家姐姐的確只是普通人。人類總是脆弱的,害怕這樣、那樣的事情。像穆良這樣的,在人的眼裡本身就是妖怪,本生就充滿了未知的危險性,害怕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
穆良十分的泄氣,他跟著跪著謝家姐姐對面,哀傷的說,“我只不過是愛你而已,我只不過是想同你在一起而已,爲什麼你這麼的害怕?”他的語調很淒涼。
他慢慢朝謝家姐姐靠近,想要去握她的手。
謝家姐姐尖叫一聲,“啪”的打開一個火機,左右晃著,“你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唐非驚道,“冷靜點,冷靜點。”
他們一個靠近,一個躲避,拉扯之間,火苗掃上了穆良的衣服,火舌往上竄,燃燒了起來。穆良是樹木,火克木,火苗燃燒得更旺了,穆良飛快的把謝家姐姐推開。
唐非嚇傻了片刻,連忙跑進衛生間,接了桶水出來,朝穆良狂潑。謝家姐姐傻傻的站在那裡,無法動彈。
火終於熄滅了,穆良也被燒得慘不忍睹,奄奄一息。謝家姐姐也回過了神來,穆良艱難的揮揮手,朝謝家姐姐艱難的說道,“你走吧……我也……照顧不了你了。”
謝家姐姐聞言,逃也似的離開了。
穆良看著她的背影,一滴一滴的淚水流了出來,匯聚成河。
“我早就知道……我活不久了,可我只想和她好好生活幾天。”穆良慢慢的說道,“這很奢侈吧,我本就是一顆樹,根本就不應該癡心妄想。”他懇切的看著唐非,“你把我燒了吧,這樣就不會心痛了。”
穆良最終還是死了,就在唐非面前慢慢的沒了呼吸。臨死前最後一句話是,“那時……她笑的好美……”即便到最後,他沒有半絲怨恨與後悔。唐非不知道,一棵樹的元神去世,會不會能魂歸地府,會不會還能投胎轉世,這也讓她心裡極其的不是滋味,她甚至有些無助,如果是前世的自己就好了,說不定有救他的方法,現在的自己真是太沒用了。唐非眼眶酸澀,清涼的淚珠順著臉頰一滴一滴墜落……
如果時間能停在當初最美的一刻,該有多好。或許前世的自己不應該多管閒事,沒有得到過,還能有憧憬,得到又失去,剩下的便是絕望。
其實能被樹木所愛上,是一種難得的幸福。
樹木是一根筋的生物,認定便是唯一,認定便不會後悔,不會怨恨。只求能與心上人,白首不相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