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仲靈道：“那是一定的。貧僧問他這些年來害過多少人了，他興高采烈地說只要是來往的客商，他都不曾放過，前后加起來殺了幾百人了，山寨里的金銀珠寶堆滿了半間房屋。他們山寨日漸壯大，官府也不敢管，在當地橫行無阻，他越說越高興，最后竟然還邀請我去山寨，愿意把山寨之主讓給我做。我聽了氣憤難平，當場就一棍送了他性命，取回楓葉，那楓葉上竟然也是血跡斑斑，想來不知陪伴他殺了多少人了。
回到秦施主妹妹省親的隊伍那里，我數了數地上一隊二十七人，竟然無一人幸免，著實是慘絕人寰。這番慘禍，貧僧不能推脫責任。如果當時我不救那山賊，他怎么會日后占山為王，害了那么多人？貧僧的手上也同樣是沾滿了鮮血的。文秀啊，我們靈臺方寸門以俠義立派，我們就了很多人，卻無法救他們的心。他們被救之后是從善還是從惡，我們都無法改變。如果我們救了惡人，必定后患無窮。善惡無法分辨，那我們行俠在某種程度上將來就是助紂為虐。對不對？
貧僧愚鈍，無法想清楚這個問題，腦中越來越是混亂，對以往所做的事情陷入深深地懷疑跟恐懼之中。回到棍宗之后師傅已經去世，命我接管掌門。可我們行俠仗義到底功效多大？我實在是想不清楚，便約束門人不再去走江湖行俠。后來日子越深，自己煩惱越多，不得已出家靜修。文秀啊，你說呢？我們救過的人，只不過救他們一時，能救他們一世嗎？”
李文秀“埃”了一聲，回答不上來。雖然李文秀自藝成以來，行走江湖本著行俠理念救助世人，可是卻絲毫沒有想過自己做的對還是錯，實際上他從來沒有認為行俠仗義幫助別人會是過錯。現在想起來被她救過的人以后到底會如何生活？他們還會不會再遇到危險？那時候又有何人去搭救？自己的出現對他們到底有何影響？這個念頭一深，突然覺得自己以前做的行俠之事，似乎也不是那么正確，萬事皆有定數，存在即是合理。自己又有何權利去干涉別人的生活？
秦川站起來道：“杜師伯，你不用自責了。這件事是我秦川做錯了。你是救人的，不是害人的。那山賊害我妹妹不關你的事。”杜仲靈緩緩搖頭，嘆了口氣。李文秀也低頭沉思。秦川顫聲道：“杜師伯，我妹妹，我妹妹當真遇害了？”
杜仲靈心頭一凜，坐正身子道：“阿彌陀佛，說起往事貧僧就身不由己了。秦施主，當時你妹妹的確沒有遇害。”秦川心頭大震道：“真的嗎？杜師伯，那你知不知道我妹妹現在在什么地方？”
杜仲靈道：“當時貧僧看著滿地尸體萬念俱灰，將從山賊出收回來的楓葉隨手扔下。在地上翻看眾人，希望能找到一個一息尚存的，救他性命。果然發現你妹妹被一個婦人緊緊抱在懷里，并沒有遇害，還在沉睡著。瞧著你妹妹當時睡夢中的笑容，貧僧真是無地自容。唉，照你說來，當時還有個仆人沒死，看到了貧僧把楓葉留下。貧僧實在是罪過。貧僧在當地找不到你妹妹的親人，就抱著你妹妹去了普陀山，見到李君上師弟。那時候他還是花宗的二弟子。君上師弟發妻剛去世，沒有子嗣，悲傷那女孩的苦命，見她找不到家人，生了同是天涯淪落人之意，就收她為義女，留在普陀山。”
秦川訝道：“那么如此一來，文秀真的是我妹妹了！”轉頭看向李文秀，眼里禁不住流出淚來。李文秀看著心中感動不已，可還是緩緩搖了搖頭。杜仲靈接著道：“阿彌陀佛，秦施主，佛家講究緣分。今天一早，文秀自稱是君上師弟的侄女，進來的時候貧僧也以為她就是當初那苦命的小女孩，可是在我看過君上師弟托她寄來的信之后，才知道不是。你妹妹當時的確是留在了普陀山，她卻不是文秀。這是君上師弟給我送來的信，你看一下。”說著遞過一頁紙來。
秦川顫抖著雙手接過，只見紙上寫道：“敬啟仲靈師兄：君上無才無德，發妻早亡，未有子嗣。十九年前幸得兄帶來一女嬰，余收其為義女，甚是喜愛，取名曰瑩。然天有不測風云，小瑩髫年之際，感染風寒，一病不起，余遍訪名醫不能治，僅以醫藥為其續命，終于金釵之年故世。君上痛心疾首，不能言語，愧對小瑩，愧對師兄。然哀號終有報，小侄文秀伴玉成訪棍宗，余思慮良久，終寫此信托送，謹使兄聞。君上泣淚拜上。”
秦川讀完此信，早已經淚流滿面。喃喃道：“小瑩，小瑩，她是我的妹妹，已經逃離山賊的迫害，為什么又被疾病奪取生命。”杜仲靈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瞧著秦川痛哭流涕的樣子，李文秀握著他的手道：“我跟小瑩是一起長大的，我從來沒想到她是你的妹妹。”秦川哽咽道：“小瑩她長的什么樣？她的左眉里是不是有一顆小痣？”李文秀道：“有的，小瑩左眉里的確有一顆小痣的。她也很愛笑，他笑起來的時候跟你簡直一模一樣。我見到你就有一種親切感，原來你是小瑩的哥哥。”
秦川聽李文秀說完，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他自從金鑾殿辭官后，走遍天下尋訪妹妹。自太湖猛然見到跟自己母親相貌極其相似的李文秀，便認為自己終于不負苦心找到了妹妹，誰知根本不是，自己親生妹妹早已經跟自己陰陽兩隔，此生無法相見。剎那間自己父母彌留之際對妹妹懷念的眼神浮在眼前，秦川更是心碎不已，他想著小瑩小時候的模樣，腦海中怎么也聚不起他的面容。杜仲靈放下手里的佛珠，仰天長嘆一聲。李文秀拍著秦川的肩膀，低低叫了一句：“哥哥！”
秦川抹著眼淚看向李文秀。李文秀握著他的手道：“小瑩自懂事起，叔叔就把她的身世告訴她了。她生病躺在床上，說將來病好之后，要我陪她一起去找親人，找哥哥。我沒有哥哥，小瑩說如果她有哥哥的話，那就分給我一半。你是小瑩的親哥哥，那也就是我的親哥哥！”
秦川淚眼朦朧地看著李文秀，似乎也在她左眉看到了一顆小痣，心中激動，緊緊抱住李文秀。他心知李文秀是為了安慰自己，感動至極，擦干眼淚道：“說的是，文秀，你如果不嫌棄，我就跟你結拜兄妹！”李文秀道：“當然不嫌棄，你是小瑩的哥哥，以后也就是我的親哥哥，我會替小瑩照顧你的。”杜仲靈瞧著這一幕，心中也感動不已。秦川跟李文秀就在他身前，結拜為兄妹。秦川一感動，淚水又流下，李文秀伸袖子幫他擦干凈，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