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學校就是這樣的?
盯著光禿禿的校園,柳璃心里涼了半截,還說是什么國家級重點學校呢,荒涼得黃土高坡似的,跟宣傳單上綠樹成蔭的景色相去甚遠。媽媽和繼父也有些吃驚,不過沒表示什么,找到市場營銷系,交完學費,幫女兒整理好床鋪就乘車回去了。
當天晚上,半夜聽到有人凄凄慘慘地哭,把寢室里其他女生嚇得不輕,柳璃膽子比較大,猛喝一聲:“誰在哭?!”
“是、是我。”
黑暗中,李艷玲抽泣著回答。她是個很漂亮的女生,說話嬌滴滴的,滿口瓊瑤腔,剛來學校第一天就贏得了不少學長的青睞。此時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個勁兒地叫“爸爸”。
“我以為怎么了呢。”柳璃松了口氣,“想家了?”
“嗯……嗚嗚……我、我從來沒、沒離開過我爸……嗚……還有我媽……”
“別哭了別哭了。”其她幾個女生七嘴八舌地安慰,安慰到最后,居然又把葉美珠給惹哭了,跟著李艷玲一起抹眼淚,折騰到凌晨三點才稍稍安靜了一些。
柳璃忍不住嘆口氣,想家想到哭,真丟臉。
家有什么好想的?從小學三年級她就開始在學校寄宿,那時候爸媽都忙,沒時間管她,所以干脆把她丟在學校。初中和高中也是寄宿,直到高三最后一年,媽媽從鎮上調到縣城的學校任教,才在城里建了房子,總算結束了柳璃的漂泊生涯。
家的概念是什么呢,在柳璃的腦海里,有爸爸的地方就有家,因為爸爸最疼她,盡管工作忙得不可開交,還是抽時間給她扎小辮兒、買花裙子、參加學校的家長會等等。
媽媽從來不干這些事情。不過柳璃不怪她,媽媽是教師,手底下帶著那群小孩子已經很累了,哪還有精神做其它事?就連功課她都不敢隨便問媽媽,如果題目很簡單,媽媽就會不耐煩地呵斥她,到最后,她再也不問了。
柳璃的爸爸當年是文藝工作者,吹拉彈唱樣樣俱佳,各種樂器信手拈來,而且為人耿直、樂觀豁達,無論在哪個單位都深受重用。柳璃常常想,書上常說的“完美”應該適用于爸爸這樣的人,愛家庭、愛事業、風趣幽默、聰明睿智……幾乎所有的好詞語都可以安放在他身上,不是完美是什么?
可是這么完美的人,老天爺還是把他收了回去。
爸爸去世的時候,柳璃還不太能明白那種傷心,只覺得再也沒有人陪在她身邊縱情歌唱了。過了幾年,漸漸長大了,那種痛徹骨髓的悲傷卻越來越濃,常常夢見爸爸笑意盈盈地喊她“璃璃、璃璃”,醒過來時卻物非人非,只有濕透的枕頭證明夢境的真實——
這樣的痛,沒人能體會。
兩個星期的軍訓過后,柳璃真正開始了大學生活。大一的課程比較松,老師也不像高中時那樣一天到晚死盯著看,最初寢室里六個女生對功課都異常認真,保留了高中階段的學習勢頭,漸漸地,也開始學著逃課,整天待在寢室里看言情小說。
每晚的臥談會是必須的,燈一熄,幾個女生就開始唧唧喳喳地鬧騰,當然,最感興趣的事情不外乎個人的感情生活,這是正值妙齡的女孩子最關心的話題。
馮小麥首先提議:“大家都來說說自己有沒有男朋友吧。”
她的普通話很逗,“七”說成“刺”,還帶著濃濃的當地口音,每次開口說話,柳璃都要豎起耳朵努力傾聽,以免聽不懂她在說什么。
“你提起來的你先說。”何晚說。
“好。”小麥咳了兩聲,“我有男朋友,是我校友,現在在北京讀書。”
“好厲害哦,好好哦,可惜我沒有。”聽那幾個“好”字就知道是李艷玲。
葉美珠和張露都說沒有。
何晚羞答答地說:“我有,是高中同學,在H市。”
H市?柳璃猛地想起了程遠航,他的學校也在那個城市,這么長時間了,居然沒收到他任何消息,連封信都沒有,更別提電話。
“柳璃,你呢?”小麥問。
“嗯……沒有。”柳璃的心情一下子跌落到谷底。
她在這邊瘋狂地思念有什么用?隔著幾千里的那個他不寫信也不打電話,一定光顧著跟青梅竹馬聯系了,把她這個同桌一年的老同學忘得一干二凈。
學校星期六星期日放兩天假,跟高中相比,明顯就是兩個世界,柳璃反而覺得空虛起來,家不想回,書也不想看,整天除了上課就是吃、睡,過著豬一般的生活,連跟室友出門逛街都沒興致。
大概都是程遠航惹出來的,一兩個月了都沒丁點兒消息,難道不知道她的地址嗎?!晚上躺在床上,柳璃捧著一本言情小說,嘴里塞著魚皮花生,撅著嘴生悶氣。
“212,柳璃,電話!”
管宿舍的大媽在樓下拿著大喇叭喊,她懶洋洋地起身往傳達室走。這時候還有誰給她打電話?如果不是媽媽,肯定就是廖胖子。這家伙也不知道發了什么神經,隔幾天就給她打個電話,信也是一封一封地寄,雖說都在同一個城市,電話費和郵資不貴,但也用不著這么浪費吧?
柳璃拿起話筒,很大聲地問:“喂,誰啊?”
“是我。”男生的聲音。
“廖胖啊,什么事?”
那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再次傳來聲音:“我不是廖胖。”
“……不是?”聽起來好像確實不是廖胖子。“那你是誰啊,報上名來。”
“你猜。”
“不猜,想說就說,不說拉倒。”正憋著一肚子氣沒處撒呢,她惡狠狠地嚷,“再不說話我就掛了啊。”
那邊還是沒有回答,她氣咻咻地正準備掛電話,話筒里傳來兩個字:“小猴。”
這稱呼……柳璃立即把話筒提到耳邊,“程遠航?是你嗎程遠航?”
“是我。”
長久以來的焦慮全部涌到胸口,她沖著對方大喊:“程遠航,你怎么到現在才想起給我打電話?我、我……”差點把“想你”兩個字喊出來,趕緊轉移話題,“你連封信都沒有,是不是那邊太冷把你給凍著了?”
“這邊夏天也很熱,現在涼快多了。”
“是嗎,冬天把你凍成冰雕!美女多不多,有沒有看上哪個?”
“我看上小猴了。”程遠航在那頭笑。
柳璃猛地頓住想要說的話,頭腦里突然亂成一鍋粥。他什么意思?只是隨便說說,還是……“喂,你在那邊好不好?”這時候才想起要禮貌地問候一聲。
“好。柳璃,”他頓了頓,慢慢地說,“我有點想你。”
她不知道自己聊了多久、怎么回的宿舍、怎么躺到床上睡著的。
第二天據馮小麥形容,柳璃足足接了一個小時又四十分鐘的電話,到十二點才幽魂一般地回來,進門的時候嘴巴都咧到太陽穴了,問她話,她就光知道點頭,躺到床上一動也不動,還以為她中邪了呢。
“你才中邪呢。”柳璃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其實那通電話并沒有說什么,無非是兩個人互相介紹學校的情況,以及說些以前的趣事,至于他說的“想你”,也不知到底表示什么意思。應該只是同學之間的一種想念吧,就像廖胖子和機器班長,他們打電話過來的時候也是一口一個“想死我了”。
李艷玲仙女一般飄了過來,“去逛街好不好?”
“好!”柳璃興奮得一躍而起,忘記了自己住下鋪,“咚”的一聲把腦袋頂在床板上砸個包,頓時痛得嚎叫一聲。
何晚連連嘆氣,露出一臉可惜的模樣,一邊幫她揉腦袋一邊打趣:“可憐的孩子,沒談過戀愛難道沒見過別人談戀愛嗎?”
五天后,柳璃終于收到了程遠航的第一封信,小小的信封上印著“×××工業大學”幾個大字,左邊配合一個藍色的校徽,還有地址電話等等。她激動得差點手腳抽筋,迫不及待地想撕開看里面寫些什么,想了想,又翻箱倒柜找出一把小剪刀,很小心很整齊地剪開封口。
信的內容沒什么特別,跟電話里說的差不多,他寫道,他在讀五年制的建筑系,功課爆多、校園很破云云,連兩頁紙都沒有寫滿,寫的字仍然難看到極點,只有最后“程遠航”三個字還算有點狂草的味道。
柳璃有些失望,怎么連“想不想我”之類的話都沒有?要是有,她一定厚著臉皮回信說想他。不過她又安慰自己,他能來信就表示他沒忘記她,這也算是前進了一小步吧。
回信應該寫些什么呢?她趴在床上打著手電苦苦熬了一個通宵,到早上才小睡了一會兒,爬起來再看看自己整晚的心血,覺得矯情到極點。程遠航才寫了一頁半的紙,你干嘛寫六七頁啊,明擺著讓他看笑話嘛。
一把揉成團扔進廢紙簍,又開始醞釀新的內容。
過了三天,草稿打了無數份、犧牲了兩個晚上的睡眠、以及四節課堂時間,柳璃終于成就了有史以來最艱難的一封信,戰戰兢兢地投進了郵筒。
接下來的時間就是等待,好在程遠航的回信比較快,內容仍然是些無關緊要的話題,后來漸漸也開始出現關心她的語句,比如“多鍛煉身體”,“晚上睡覺蓋好被子,不要著涼了”,“要按時吃飯,不然會得胃病”之類的。
柳璃把他的話奉若圣旨,嚴格按照信上的內容來要求自己,還把室友拉起來當監工。
早上七點就起床,從被窩里輪番扯出室友,幾個人沿著校園小徑跑步一刻鐘;吃飯按時按量,不再整天把零食掛在嘴邊,并收繳寢室里其他人的零食;認真學習,號召全寢室不逃課,課堂上堅持做筆記……
終于有一天,小麥堅持不住了,雙手緊緊抱著床欄桿死活不肯起床,并大嚷:“那什么航的,到底是你男朋友還是我的男朋友?!”
學期期末考試,柳璃信心滿滿地進考場,又信心滿滿地下考場,滿面春風的模樣讓寢室里其她五個女生看得眼紅,何晚尖叫道:“你把我們折騰死了,回家之前請我們吃頓大餐!”
“沒問題!”柳璃拍著胸脯答應。
零食吃少了,相應的余下的錢就比較多,六個女生討論了很久,然后浩浩蕩蕩地開出校門,大款似的打了兩個的士,直奔肯德基。
一整晚柳璃幾乎沒睡著,一直咧著嘴傻笑——
明天,明天我就回家見他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