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是何時認識張三瘋的。
似乎從我出現(xiàn)記憶的時候,他就闖進了我的生活。
那個時候張三瘋還不叫張三瘋,他有一個在那個物質(zhì)生活和精神生活都相對貧瘠的年代,顯得很霸道的名字,即使到了現(xiàn)在我也依舊認為那是一個很拉風(fēng)的名字。
那個時候,大家還沒有把他稱作張三瘋,也不知道長大以后的他是如此瘋狂。
那個時候,大家還在用他戶口薄上的名字叫他,張元霸。
其實張元霸這個名字是出處的。
那時候,電視還沒有走進千家萬戶。家里唯一出聲的東西除了人,就是錄音機了。當(dāng)時一部評書,隋唐英雄傳可謂是火爆至極,每當(dāng)廣播電臺播放的時候,幾乎達到了萬人空巷的程度。
而張元霸的爸爸正是隋唐的狂熱粉絲,那時候正巧趕上張元霸出生的時候,評書中也正巧趕上講到李元霸被一個雷轟隆一下,給劈死了。
悲憤欲絕的張爸為了紀念這隋唐中的第一猛將,在張媽問起給小兒子起什么名字的時候,毫不猶豫地說出了:“元霸!就叫張元霸吧。”
后來大概是因為這個名字太過彪悍和霸道了。張元霸小的時候,大家也只是叫他張三或者張三元之類的別名。
后來想想也對,大家也不能叫他小霸或者是霸霸之類的昵稱吧。聽著別扭和叫這別扭到是沒什么。但是把輩分弄錯了,那就涉及到綱常倫紀的高度上了。
后來雖然電視機終于開始逐步地走進了尋常百姓人家。因為電視的關(guān)系,小城里又興起了一陣武俠風(fēng)。那是一個頗有俠義之風(fēng)的時期,似乎真正高尚的理想不再是學(xué)習(xí)雷鋒好榜樣了,而是勵志要成為一個拯救黎民于水火之中的大俠。
隋唐的熱度降溫了,褪去了。張爸也已經(jīng)從隋唐粉絲轉(zhuǎn)型為武俠迷。
我想張元霸或許是生不逢時,如果他有幸出生在電視橫行的時代,他那個緊隨時尚潮流的老爸一定會為他取一個頗具俠義之風(fēng)的名字。比如,張無忌,張喬峰甚至是張一刀之類,一聽就有大俠風(fēng)范的名字。
其實那個時候我也有一個很霸道的名字,雖然比起張元霸來少了一些當(dāng)時的時尚元素,聽著并沒有那么時尚,沒那么潮。而且也沒有張元霸的名字那種字里行間透露出來的霸氣。
但是隨著后來三國演義的風(fēng)行,也著實讓我找回了一些自信。
那個時候大家還都叫我,趙之隆。
“三兒,你確定這個地方就是龍城?”我一臉沮喪地問著旁邊同樣一臉沮喪的張三瘋。
不管他的名字多么霸道,也不管我的名字曾經(jīng)多么拉風(fēng)。我跟張三瘋現(xiàn)在如同兩條喪家之犬一般地跑到了這座陌生的城市,叼著煙頭蹲坐在火車站廣場邊的臺階上,跟周圍的高樓大廈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二隆你是不是傻,車站牌子上寫的不就龍城火車站嗎。你就他媽地問我一萬遍了。”張三瘋不滿地說道。
“要不是你瞎折騰,咱倆也不至于跑到這個地方了。不過這地方真他媽地大。跟J市比,咱那就是他媽地鄉(xiāng)下。”
聽到我之前的話,張三還略有沮喪。但是看到這大大地花花世界也頓時來了興致。
“出來混就得往大耍。跑出來也就跑出來了。在家再怎么玩也就是那意思了。”張三瘋意氣風(fēng)發(fā)地說著。
“不吹牛逼能死嗎?今天晚上住哪都知道。沒準又他媽地要蹲票房子了。”我不滿地罵道。
這段逃亡生涯讓我刻骨銘心地難過,整整跑了半年,讓我和張三瘋早已經(jīng)身心疲憊而且身無分文。
張三瘋跟我一樣無助地蹲坐在臺階上,盡量裝作滿不在乎地樣子跟我說道:“二隆,慢慢來。看到前面那些地方了嗎?”
說著張三瘋指向了前面車水馬龍地繁華街道,接著豪情萬丈地把我嘴上的煙頭拿走叼在自己的嘴上狠狠地吸了一大口,站起來豪情萬丈地說道:“這以后,早晚都會是我們的天下。”
雖然當(dāng)時我很想說句,別吹牛逼。
但是我看到那時候的張三瘋似乎瞬間高大了起來,那種誰與爭鋒地狠勁,突然讓我感到一陣膽寒。硬生生地把我那句,你別吹牛逼,憋在了肚子里,沒有說出去。
那個時候,我似乎相信了張三瘋的話,用最后的五塊錢買了一包最便宜地?zé)熀蛢蓚€面包后對張三瘋說道:“張三,最后一包煙了。吃了面包后就沒錢。再弄不到錢這他媽地就是最后的晚餐了。”
聽到我的話,張三瘋一份英雄遲暮地表情很是落寞地拿走了那個看上去大一點的面包,邊吃邊說:“二隆,要不干一票?干完再換個地方。”
如果不是舍不得這個面包,如果不是怕有去無回,我想我一定會把這個面包砸在張三瘋的臉上。
我還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沒有把面包扔出去,沒有把最后的晚餐砸在張三瘋的臉上。說道:“三瘋子,要跑你跑。我他媽地跑夠了。操,明天就是要飯去。我也不跑了。再說都跑到龍城了,再跑?再跑就他媽地往境外跑了!”
“操,這日子過的。還不如痛痛快快干幾票,最后哪怕槍斃也值了。”張三瘋一邊吃這面包一邊嘟囔著。
我也沉默了下來,這種好像沒有明天的日子讓我也感到了傷悲。
但是那種流離失所地日子更讓我感到害怕。我已經(jīng)害怕了那種如同野狗一般四處逃竄地日子。那種惶惶不可終日的滋味。
確實如同張三瘋所說的,我身上沒有那種江洋大盜地氣質(zhì)。亡命天涯,確實不適合我。
而張三瘋似乎是一個天生的亡命徒,他的身體里就流淌著這種瘋狂的血液,他喜歡那種亡命天涯地感覺和節(jié)奏。
如果當(dāng)初我沒有認識他,我或者還會在家中過著小富即安地日子。
如果當(dāng)初我們沒有一起出逃,而是只有他一個人。我想他這一路過來,一定會是充滿血腥和殺戮地亡命之旅。
“三兒,到龍城就別玩邪的歪的了。我真的跑夠了。”我平靜地對著已經(jīng)吃完面包,怔怔望著對面馬路的張三瘋說道。
“二隆,咱們還能干什么。跑都跑這么遠了,那幫王八蛋的爪子還能伸到這來嗎?”說著張三瘋點了一根煙接著說道。
“二隆,咱們好好混。早晚有一天我他媽地要殺回去,一雪前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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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三瘋的眼神又變的兇惡起來。
其實不只是他,我也想回去,回到那座給我?guī)砬韬统鸷薜牡胤健D抢锸俏业募亦l(xiāng),是我長大的地方。
“對,殺回去。他媽地,咱們光明正大地殺回去。”我心中僅存地血性也被張三瘋激發(fā)了出來。
我們彼此看著對方,眼神也變的堅定起來。而我發(fā)現(xiàn)張三瘋的眼神里更多了幾分興奮,那是一種渴望血腥的興奮。
這讓我不禁打了一個冷顫,我似乎一直對那雙充滿殺意地眼睛感到畏懼。
雖然面對著的這個人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是一個所有人都認為是我最好的朋友的家伙。但是當(dāng)我面對這雙眼睛的時候,總是充滿了不安。我想或許有一天這雙眼睛會出現(xiàn)在我的身后,然后給我狠狠地來那么一下子。然后靜靜地看著我倒在血泊中,靜靜地看著生命慢慢地離我而去。
我記得我曾經(jīng)笑呵呵地問過張三瘋,三瘋子會不會有一天你黑我一家伙,把我給米西米西了。
而張三瘋卻滿是責(zé)怪地語氣說道,咱是兄弟,我能搞你?
雖然這個答案讓我滿心安慰,但是依舊打消不了我的顧慮和恐懼。
那畢竟是一雙渴望暴力和鮮血的眼睛。而他的主人也是無比的兇狠,殘暴和亡命。
不管怎樣,現(xiàn)在眼前的這個亡命徒是我唯一的朋友,也是我在龍城唯一的伙伴,也是我唯一能信任的人,更是我在火車站票房子中,寒冷夜晚可以靠在一起取暖熬夜的人。
寒冷地夜晚和饑餓并沒有給我們帶來絕望,而是一種久違的安全感,起碼這里沒有人認識我們,也不會有人背后捅我們一刀。
我們看似暫時安全了起來。
盡管那時候,我們根本不知道明天會是怎么樣,甚至連明天的飯轍都不知道去那找。更不知道龍城到底能不能有沒有能容下我們這兩個喪家之犬的地方。
但是,龍城,我們還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