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鳳儀這個人呢, 別看大大咧咧, 也是個愛交朋友的豪爽性情,但其實心下很有些個小心眼兒。辭了親友, 登車南去, 秦鳳儀在車里就有些個郁悶, 他還不著痕跡的朝外瞅了兩眼。要是別個人, 估計猜不透秦鳳儀的心思,可李鏡是誰啊,李鏡哪怕不似秦鳳儀似的曾有一“夢”,但,李鏡與秦鳳儀認識也這些年了, 兒子都六個月大了,對秦鳳儀了解的透透的, 見秦鳳儀這模樣, 李鏡道,“不用看了,我爹和方閣老都沒來!”
秦鳳儀立刻道,“我哪里有看, 我就是看, 也不是看他們!愛來不來, 不來才好哪。我是看外頭這秋景, 明兒個就是重陽了呢。”愛來不來!不來就不來!誰稀罕哪!
秦鳳儀說著,抱起肥兒子,親兩口, “香香爹的小臭陽。”
大陽很喜歡他爹,一個勁兒的拿胖爹蹭他爹,而且,孩子會爬了,小腿兒也有了些勁,拿著小腳在他爹懷里踩啊踩的,笑呵呵的跟他爹玩兒。
望著父子倆的笑臉,看來,離開京城,秦鳳儀的心情也好了許多。
秦鳳儀跟兒子玩兒了半日,下午便出去騎馬了,他到底不是先時無憂無慮的少年了。而且,潘琛剛到他身邊,雖則那人應該不會派不靠譜的人給他,但秦鳳儀不是那等垂拱而治的性子,若是對手下的兵馬了若指掌,讓他垂拱而治沒問題,他對手下人還生疏的很,哪里能垂拱而治,啥都不管啊?時間短還成,倘時間長了,很容易被人糊弄的好不好。
而且,他現在是戶主,家里老老小小都指望著他,三舅和張大哥、大公主夫妻,也是投奔他而來的。秦鳳儀心情其實沒有李鏡想得那般好,只是,他知道身上的責任,而且,先時哭了好些天,也的確是把傷心都哭出來了。秦鳳儀先騎著馬,沿著馬車隊走了個來回,人自然是不少的,不過,先時見過秋狩的場面,秦鳳儀也就不覺著自己的排場如何了。
親王其實有很多沒用的儀仗,還有些吹吹打打的家什,秦鳳儀先命儀仗隊把儀仗收了起來,影響行軍速度。又問范琛這些兵丁的情況,范琛道,“這一萬,都是自禁衛軍中撥調出來的。其中,騎兵兩千,步兵八千,皆是一等一的健卒。”范琛說著,其實很有些自豪。藩王親衛,從來沒有撥過這樣的精兵,可見陛下對鎮南殿下的重視啊。
秦鳳儀點點頭,問了范琛的行軍計劃,范琛隨身帶著行軍地圖,親自說給秦鳳儀聽,秦鳳儀道,“一天只走二十里,太慢了。這要到南夷得走仨月,何況,如今這已是九月,咱們雖是由北往南,可就是揚州,冬天也要下雪的,倘遇大雪,又要耽擱功夫,這么算著,年前都不一定能到南夷。”
秦鳳儀道,“走快些。”
潘琛道,“路上官道還好走,只是,馬車走快,未免顛簸,只怕殿下、王妃、小世子委屈。”
“這有什么委屈的。行軍怎么走,現在就怎么走,顛簸的話,我叫王妃在車里多墊幾層被褥就是。”秦鳳儀道,“別理那些個沒用的排場,又不是出門郊游。”
潘琛連忙應了。
秦鳳儀交待了潘琛一回,便回車與李鏡說這行車速度的事了。李鏡道,“快些也好,冬天行軍本就不易,咱們這里沒事。你跟父親母親那里說一聲,還有大公主、舅媽那里,也知會一聲。”
“放心吧,公主那里有張大哥呢。舅媽那里,我已著人知會了。”張羿雖則還沒有軍銜,秦鳳儀檢查軍隊軍備都會帶著張羿與柳郎中,張羿做過大公主的親衛,柳郎中在工部就管著兵器鍛造,柳郎中看過親衛所裝備的刀槍,說雖不是現在工部新出的兵器,也算是上等的了。
秦鳳儀先讓潘琛調整了行軍速度,然后又問潘琛,“怎么軍中沒有獸醫和軍醫?”
潘琛道,“咱們這才一萬人,十萬禁衛軍,專門的獸醫也不過五六人,倘大軍行動,會有專門的獸醫相隨。軍醫就更少了,因著咱們原本在京城,將士們有個病痛的,都是請假出去藥堂抓藥。藥堂的大夫,倒比軍中大夫要好一些。”
秦鳳儀想了想,道,“此次去南夷,山高路遠。我這里,倒是有兩位獸醫,還有兩位太醫,這樣吧,今天你是頭一回見我,我也是頭一回見你們,晚上我設宴,咱們都見見面。你們有什么事,只管與我說。我身邊的人,你們也都認一認,以后都在一處做事,彼此熟悉些才是。”
潘琛自是求之不得。
當天晚上,秦鳳儀一行便在郊外一個縣里安置,那是個很小的縣城,估計縣里也就萬把人,一下子來了這么多兵士,只把縣官嚇得不輕。知道是鎮南殿下的儀仗,又親自過來請安,秦鳳儀讓他給將士們尋個寬敞地方睡覺便可。之后,就是帶著一群中低階的將領開會了。
潘琛帶著手下將領見過秦鳳儀,甭看一萬人馬,潘羿是正三品將昭勇將軍,手下兩位四品副將,副將之下,還有十位千戶,一百位百戶,百戶之下,還有總旗,小旗等不入流的小武官。這一次,主要是見一見千戶以前的將領們,大家向鎮南殿下行過禮,每人自我介紹了一回。秦鳳儀把張羿、柳郎中、他爹、兩位太醫,兩位獸醫,介紹給了這些武官們認識,大家算是先混個臉熟。
之后,就是秦鳳儀說軍中之事了,首先便是行軍速度的問題,加快行軍速度,潘將軍要重新制定出一份行軍計劃圖來。第二便是,軍中獸醫就由秦鳳儀自己的兩位獸醫擔任,軍中兩千匹馬,兩位獸醫每人負責一千匹。需要什么東西,只管跟他講。再者就是兩位太醫也有了差使,秦鳳儀道,“按理,你們都是有品階的太醫,如今跟我出來,就別講究宮里那些個規矩了。咱們軍中沒有軍醫,暫且就得你們二人擔任了,將士有哪里不適,你們管著開方抓藥。”秦鳳儀一向講究負責到位,與潘琛道,“一會兒你與兩位獸醫、兩位太醫商量一下,看他們各自負責哪個副將麾下?”
潘琛起身稱“是”,兩位獸醫兩位太醫自沒有別個意見。
秦鳳儀又問輜重糧草,每日吃用多少,如何補給之事。基本上把想到的都問了一遍,秦鳳儀又問諸將領,可有什么事要回稟?大家見秦鳳儀雖則不是很懂兵事,但也絕不是個糊涂人,心下便不敢將他小瞧,更兼秦鳳儀不是那等享樂紈绔之人,心下都不敢將他小瞧。第一天也沒什么事,開完會,秦鳳儀方命傳宴,大家一道吃飯。
秦鳳儀舉杯道,“跟著我,自沒有在京城舒服。現在許下榮華富貴,就太虛了。但,從今以后,有我的一日,便有你們的一日!大家滿飲此杯,以后自當甘苦與共!”
秦鳳儀這人,才干雖有,但不一定是頂尖的。不過,他有一個說不上優點的優點,那就是,這是個氣派人!他不是那等畏縮的性子,更不是沒主見的人,而是有一種無畏無懼的氣概。
如潘琛等人,雖是與秦鳳儀第一次相見,起碼心時都明白,這位鎮南殿下,并非無能之人。
與眾武官用過飯,秦鳳儀把余者人都打發了,便留下潘琛與兩位太醫、兩位獸醫,秦鳳儀道,“冬天行軍艱難,眼下九月尚可,十月便入冬了,章李二位太醫,哪些藥材是御寒常用的藥材,咱們隨身帶了多少,你們心里可有數?”
二人商量片刻,道,“各色藥材也有兩車,供應幾位大人是足夠的。但,供應大軍怕是勉強。”
“那就開出單子來,咱們沿路買一些。”
二人應了,章太醫道,“如干姜、玉桂、蜀椒、胡椒、丁香,都是防寒御寒的藥材,不妨多買一些,如干姜,便是平日里煮飯煮水時放上些,吃了便能防寒。”
秦鳳儀道,“這個主意好。”
之后,秦鳳儀又叮囑了兩位獸醫一定要注意馬匹的情況,秦鳳儀道,“咱們就兩千匹馬,傷一匹便少一匹,你們勿必要用心。”
二人連忙正色應了,并保證一定會用心照顧馬匹之類的話。
安排好這些事情,秦鳳儀才去驛館后院歇著了。
李鏡服侍他去了外袍,換了柔軟的常服,問他,“餓不餓?廚下還給你留著飯呢。”
秦鳳儀問,“你吃了沒?”
李鏡道,“吃過了。我同大公主、舅媽,還有母親一道用的晚飯。”
秦鳳儀便命傳了飯,這一天的趕路,沒有不累的。何況,秦鳳儀雖則是騎馬,要考慮的事情卻多。他一口氣吃了兩碗飯,待用過飯,方與李鏡說了些與眾武官開會說的事。李鏡點頭,“這很是妥當。”
用過飯,再漱口刷牙后,夫妻二人便也上床歇了。
此時,大陽已是睡了,秦鳳儀看兒子睡得跟個小豬崽似的,小臉兒都紅撲撲的,秦鳳儀道,“大陽沒事吧?”
“沒事,高興著呢,就是晚上等你許久,一直朝門外看,沒見著你,先還不肯睡呢,我哄了哄他,這才睡了。”
秦鳳儀摟著媳婦,縣里的驛館,也沒什么能講究的條件,就是秦鳳儀,換他先時,也不會住這等地方的。秦鳳儀心下很是歉疚,輕聲道,“原想著娶了你,是要你過好日子的,現下跟著我,要受這樣的辛苦。”
“這是哪里的話。”李鏡攬住丈夫的脊背,低聲道,“莫非我是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既做夫妻,便要一生一世在一起的。內闈的事,你不必操心,管好外頭的事就成。只是一樣,你還沒個長史呢?難不成,以后就事事親力親為了?”
秦鳳儀道,“到揚州,把趙才子捎上,叫他做長史。”
李鏡道,“怎么想到他了?人家可愿意?”
“怎么不愿意?咱爹說,當初母親那事,朝廷要冊平氏為后,就趙才子仗義直言,說要先追封母親,再冊平氏。就因著這事,趙才子雖則狀元出身,在朝一直不得意,于翰林院沒呆幾年就辭官回鄉了。”秦鳳儀道,“我看,他是個憑良心說話的人。他要愿意,就一道去南夷,要是不愿,另尋人便是。現下路上事情少,還有張大哥、舅舅幫我,我還支應的得過來。何況,別個事好托付他人,這軍隊之事,必要我熟諳在心方好。”
李鏡點頭,“這話是。”
秦鳳儀并不是那種有心機的人,當然,該有的心眼兒他也不少,而且,秦鳳儀甭看性情爽快,他做事卻十分細致,每天連兵士們吃什么都要看一看,擔心兵士們吃不飽。還有,兵士們喝水,這年頭,秦鳳儀這樣的身份,便是喝白水都要燒開了喝了。可底下兵士們如何有這樣的條件,若是經過山溪河流,還能有口干凈的水喝,但,偶有渴了,不甚講究也是有的。這說來,還是秦鳳儀頭一回見著底層人的日子,以往,便是在揚州時,秦鳳儀也是鹽商家的大少爺,秦鳳儀認為的底層人,便是小秀兒那樣家里種菜的那種人家了。而今見著隨行兵士,秦鳳儀方曉得兵士們過得是什么樣的日子。這還是自禁衛軍撥出來的軍隊呢。
秦鳳儀十分心軟,他小時候,出門見著乞討的都會給錢的那種,現下心腸也沒硬到哪兒去。見兵士如此,難免跟身邊的人念叨幾句,李太醫道,“要說凈水,不要說路上行軍,便是鄉下村莊,除非是守著河溪之所,不然,便是鄉下土井,打來的水都要澄一晚上才可喝用。路上自是沒有澄水的時間,明礬可凈水。”
秦鳳儀本身就有朝廷撥下的五十萬兩,李鏡身邊也有現銀,經祁州時,祁州藥行極多,把太醫們列的藥單子,連帶著明礬大宗購買許多,另則,連帶南夷那里聽說會有瘴毒,一些解毒的藥材,兩位太醫也讓購了一些。
在祁州買了上萬兩銀子的藥材,秦鳳儀讓太醫們教兵士如何用明礬凈水,明礬的用量是多少。然后,給大家發了一些,起碼,路上便是沒有熱水,也不要喝污水。再者,晚上休息時,都能喝上一頓姜湯水,或是用干姜煮的粥。
直待到了豫州,天降大雪,實在行不得路,秦鳳儀便命在豫州停下休整,但凡將士們的棉衣御寒之物,秦鳳儀一一過問。
秦鳳儀還說呢,“將士們不容易啊,這么跟著咱們,自京城到南夷。哎,我本以為路上得有不少跑路的呢,如今看到,倒并無此事。”
李鏡笑,“他們雖是禁衛軍,但在京中,哪個藩王能這樣關心他們。路上雖辛苦,咱們并無奢侈之事,何況,你事事關心,他們自然也知感恩。”
“可見人心換人心,世上大多人還是好的。”秦鳳儀便是休整時,亦沒在炭盆燒的暖若三春的屋里呆著,他跟豫州巡撫借了校場,只要不下雪,便讓將士們日常訓練。秦鳳儀每天都到,也跟著一道練。軍中還有比試,秦鳳儀出彩頭。如此,每日事情不斷,秦鳳儀的精神也一日較一日的好了起來。
秦鳳儀精神好了,就開始給大家畫餅了。
先時將士們與他不熟,只知道這是親王殿下,哪個敢在他跟前嬉笑。如今這一路行來,大家也都熟了,秦鳳儀本身不是愛擺架子的人,有時與軍中將士們說起話,秦鳳儀道,“你們這么單蹦個兒的跟我去南夷,待咱們在南夷安頓下來,把家小都接來,一家子住一處才好。”
就有個百戶道,“俺們還沒媳婦哪?”
秦鳳儀望向那百戶,“看你也不年輕啦,如何媳婦都沒娶著?”
百戶怪不好意思滴,摸摸頭,道,“嫌俺是臭當兵的,沒婆娘肯嫁。”
“這些沒眼光的婆娘!”秦鳳儀道,“她們曉得什么,就知道愛書生,愛富貴,那些書生有什么好啊?一個個弱雞似的,男人還是得床榻間見真章!咱們當兵的漢子,這身板,這力氣,這體格,哪樣不比書生強!哎,無妨,京城的婆娘們沒眼光,待到南夷,唉喲,你們可有福了!知道南夷什么地方不?在京城,夏天的鮮荔枝,十兩銀子買不了個五六個,到南夷,荔枝隨便吃!還有,南夷的婆娘們,唉喲喂,跟你們講,南夷好啊,那地方暖和,四季如春,冬天都不用穿夾的。夏天更不用說,那里的婆娘們,夏天都露出膀子來的,那膀子,白!嫩!滑!”
秦鳳儀說的那叫一個繪聲繪色,一幫子大老爺們兒,哪怕是已婚如潘琛這樣的,都聽得不禁連吞口水,秦鳳儀說潘琛,“嘿,你這已婚的,倆眼冒什么光啊!”
潘琛訕笑,“這不是聽殿下說的,那啥——”
大家一陣笑,秦鳳儀掖揄道,“那啥也沒你的份兒啊!”
剛那百戶很實誠的問,“殿下,俺,俺沒成親,俺光棍兒著呢,能有俺的份兒不?”
“好生跟著我干,以后,一人給你們發個媳婦!”
眾將士一陣歡呼!
也不過半月,秦鳳儀非但連一百個百戶都個個熟悉起來,便是總旗小旗,也有不少能叫出名字的。待豫州大雪停了幾日,斥侯回報可繼續南下行軍了。豫州巡撫主動給大軍補足了糧草,親自送鎮南殿下出了豫州。同知還說呢,“大人也太實誠了,這么些人,光這些天在咱們豫州吃用就花銷不少,又給補了這些糧草,下官都替大人心疼。”
豫州巡撫道,“這有什么心疼的,只看鎮南殿下這些天每日與軍士同吃同練,我等便不可慢怠。”
秦鳳儀已是南下,卻不知,自己一路頗受好評,無他,秦鳳儀以往雖也有些個臭美愛排場的虛榮心,這一路,便是經各州縣,也從不需哪位官員獻宅安置,他從來都是住在當地驛館,倘時有不巧宿在城外,秦鳳儀也從不挑剔住宿條件之事。而且,他關心將士,向不擾民。在秦鳳儀看來,這些都是很正常的事。這一萬親兵可是他的家底,在秦鳳儀看來,這就是他的財產,每個將士都是他的,他當然要好生珍惜了。至于擾民之類的,秦鳳儀做平民做了二十年,最知道什么樣的官員最招人厭,他也不會有點兒身份權利便做出那些可厭可惡之事。故而,這些于秦鳳儀很尋常之事,傳回朝中,便是沒人提出稱贊表揚,可在一些公道人的心里,都覺著,秦鳳儀人品可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