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俠騫端坐于玉京金闕會客廳內。
在他旁邊，林玄成手摁劍柄，另一頭，散宜生棋盤在手。坐在李俠騫對面，是頭戴斗笠的昆侖化身，鯤鵬。
“閣下能單刀赴會，讓人欽佩。”鯤鵬依舊是那副仿佛世外高人的淡淡語調：“你有什么條件，盡可以提。”
李俠騫微微一笑：“昆侖先生，我們提出的都是合理訴求，奈何多年一直得不到支持，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
鯤鵬開口：“有問題，坐下來談。”
“的確如此。”李俠騫表示贊同，接過散宜生端來的一杯茶杯，揭開茶蓋慢飲：“可惜，昆侖先生知道，有的事一旦開了頭就很難說停就停。你愿意，身后其他人未必同意，強行扭轉，只會讓自己萬劫不復，眾叛親離。”
“世上之事總是難以計算到精準結果的。”鯤鵬也端起林玄成送來的茶，吹了吹上面熱氣：“不知貴方有什么條件。”
李俠騫放下茶杯：“昆侖先生快言快語，我也不再轉彎抹角。三個條件。一、修制，昆侖世界不能有一個無法被限制的統(tǒng)治者存在，這對其他人是巨大威脅；二、全面糾正以往修改的歷史輿論，恢復真正過去歷史信息；三、昆侖先生你，得讓位解除最高權限。”
他話說完之后是一陣死寂。
林玄成和散宜生眼觀鼻鼻觀心，這是他們無法插手的層次。
鯤鵬似乎在前后仔細琢磨這三個條件深層次含義，緩緩開口：“修改制度，貴方是想要消除掉雙核二元制？如今昆侖世界之中，聯(lián)盟管理治安與提交通過法案，我只是負責維護既有秩序結構，能夠保證最大程度的公正。你認為，將最高權限徹底返還給人手中，就能夠得到更多？”
“昆侖先生，多年來改制已經是大多人心照不宣的共識，改革勢在必行。”李俠騫輕飄飄一句：“至于完善和維護，后來事，后人做，一代人只能做一代人的事。”
“也對。”鯤鵬蓋上茶蓋，雙手放在膝蓋上：“第二條，糾正歷史錯誤？能否一說到底有什么錯誤是需要被糾正的？”
“舊日支配者的歷史，以及人類先民所經歷的支配者劫難。”李俠騫語氣平緩，早有腹案：“你隱匿了海神存在，還有深海之下的更早舊日支配者潛伏……將這里對外設計為‘天堂’、‘永生之地’，其實不過是用以囚禁你的牢籠罷了。這些歷史是不應該被更改的。當然，對于昆侖先生能夠利用原本一無所有的這片空間開拓出如今景象，我個人表示非常欽佩，這極其不易。”
“原來如此。”鯤鵬緩緩摘下斗笠，露出一張有些呆滯木訥的面孔，肌肉過于僵硬導致面無表情，如同是一具死尸臉：“想要從歷史根源出發(fā)，否定我存在的意義和如今地位，真的一手好打算。”
李俠騫毫不退讓：“只是讓真相重新展露世人。”
鯤鵬沒有繼續(xù)糾纏，轉而道：“第三點是要制裁我？你們是要讓我像海神一樣被封鎖起來，徹底失去所有掌控力和權限？”
“可以這么理解。”
“那我想問一下，如果我不同意貴方會采取什么樣的對策？”
“今日之后，再無玉京山。”李俠騫語氣中沒有任何脅迫，仿佛不過是談起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
歸屬于玉京山兩位副手，也是實權人士的林玄成與散宜生依舊不為所動，只是手中武器握得更緊了一些。
“有趣，有趣。”鯤鵬拍了拍膝蓋，臉上卻沒有任何肌肉變化：“你不認為這么做太天真了么？我能建立一個玉京山，就能造出第二個，十二府沒有了，會再建立十二門，十二樓，僅僅憑借玉京山你以為能夠威脅到我？”
“當然不是。”
李俠騫露出淡淡笑容：“若干年之前，張前輩曾經和昆侖先生有過恩怨，雖然那一段微妙的歷史少有人知曉。很巧，我卻從無當先生那里得到過相關詳細信息……多虧了張先生在離去之前和無當先生講起。”
“被閣下算計引來圍攻之后，張先生是直接打上玉京山，將原本用以覆蓋金光洞的乾元山倒轉過來，閣下卻沒有任何后續(xù)反擊，當時大概有很多人奇怪，會認為是昆侖奈何不了張先生，也無法針對。”
李俠騫觀察著鯤鵬僵硬的面部，依舊沒有找到破綻。
“事實上并非如此。昆侖世界，原本就是昆侖統(tǒng)治，縱然張先生是強行突破了破法者的桎梏，進入了能夠與統(tǒng)治者并駕齊驅的階段。他也無法直接威懾壓制一名全盛時期的支配者，這是根本做不到的事。”
“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李俠騫略略停頓：“沒過多久，張先生就消失在了昆侖世界之中。很多人都確鑿，他是突破了空間壁壘，進入外部世界逍遙去了。不過無當先生經過仔細查證，發(fā)現(xiàn)并非如此……”
“張先生是死在了昆侖世界的一層夾縫內。”
李俠騫語氣中帶著遺憾：“他如同一只被凍結在琥珀之中的猛犸，縱然一身力氣，也被擠壓凝固，再也無法動彈，那里的‘萬象韶光’殘留被還原了一部分……”
張某準備離開昆侖世界，卻被人越過聯(lián)盟權限篡改了通道，導致他在意識傳輸過程被拉長，驟然停止，不完全的意識就被傳送到了一處特殊夾縫內，如同冰雕一樣凍結。
只有一人能做到這一點。
昆侖。
可惜張某并非是海神，從不愿意被束縛，哪怕是死也要奮力一搏。他以自己的死作為代價將“萬象韶光”燃燒，利用寶具“一線生機”嘗試傳遞信息出去。
——不破昆侖，終無自由。
他留下的遺言讓人動容。
得知一切的無當先生卻保持沉默，只有他和自己隨行的好兄弟大風吹知道。萬象韶光無法保存的，張某留給其他人最后的警告自此消失。
沒有昆侖允許，你甚至連出局的機會都不會有。
至此也有了一個推翻之前結論的線索，昆侖是能夠制裁張某的，為什么他之前沒有選擇出手，而是靜等到張某準備離去時突下殺手。
張某握有昆侖的秘密。
他是琉璃府人，無當先生多次出使昆侖，基本上都往琉璃府跑，考證張某蹤跡是其中最大原因之一。經過無當先生不斷排除考證，得到了一個有趣結論，張某在震驚昆侖一覽眾山小之前從基本上很少出琉璃府。
他與昆侖的交集在一個地方，玉京山。
所有的恩怨出自于玉京山，命令發(fā)起于玉京山，最終終結于玉京山。
到底是什么樣的秘密讓昆侖也投鼠忌器，最終不得不與大逆不道的張某妥協(xié)？
“只有一件事閣下會擔憂。”李俠騫輕聲道：“昆侖本體‘坐標’暴露。”
“就像是海神被閣下設置綁定坐標固定在歸墟深處，昆侖先生你本身也被十天尊進行設定過，也就是你也具有‘坐標’，不是所謂的全無限制，否則當初十天尊進入根本找不到你的位置。”
李俠騫雙目看向鯤鵬那張非人臉：“閣下的坐標，也就是真身，就在這里，玉京山。”
“根本不是什么為了對抗以太人而打造十二戰(zhàn)隊，而是為了掩飾玉京山秘密的存在而補充成十二個戰(zhàn)隊形式。這些資料我去星羅府里查證過，玉京山成立遠在他們之前，而很早很早以前，玉京山用的名字是‘乾元山’，也就是金光洞所在。”
李俠騫語速也不斷加快，壓迫感更強：“金光洞也并非是所謂囚禁犯人的地方，而是閣下真身坐標所處，號稱‘只進不出’，讓人不敢覬覦。可惜世界上沒有完美的秘密，張某怒火攻心上了玉京山，洞悉這個秘密……”
“而在此之前，所謂龍伯與多寶之戰(zhàn)也是在玉京山金光洞進行，他們名為決斗，真正目的是想要挖掘出昆侖的坐標。可惜倆人都不幸殞命于閣下手中，僅留下龍伯的頭顱在多寶的涅槃衣幫助下逃出……根本不是什么封印分尸成了龍伯國，龍伯國僅僅是閣下一處試驗田罷了。”
李俠騫越是將過往整理敘述，越是警惕眼前人：“真是讓人佩服，如此多的事件都能夠被閣下近乎無破綻地掩蓋。”
鯤鵬聽完之后反問：“無當告訴你的？”
“他當然不能說出口。”李俠騫搖頭：“他的好兄弟大風吹不是都作為人質被閣下關在金光洞么？就是要保存這個秘密，無當甚至不得不自我毀滅，你卻不知道除去大風吹還有沒有別人知曉……”
“如意盒。”鯤鵬恍然大悟：“原來龍伯的腦袋最后到了魚念真那里，被你拿到。”
無面人攻擊不周山就是為了能夠獲得龍伯頭顱，那次近乎毀掉不周山的迅烈攻擊，卻沒有得到他們想要的結果……
因為龍伯頭顱早就被魚念真帶走。
李俠騫直到獲得白子駒瀕死前傳送過來的如意盒，通過其中龍伯頭顱證實了他的所有猜測基本都是正確，同時龍伯頭顱也因為觸動了某種規(guī)則化為灰燼。
“聽起來很有道理，可哪怕你所說都是完全屬實，你又能夠將玉京山怎樣呢？”鯤鵬依舊不慌不忙：“你無法毀掉山門，神游也不行。”
“是的。”
李俠騫表示同意：“不過有人可以做到。”
鯤鵬一愣，繼而瞳孔中精光閃過：“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