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方丈的吩咐,第二天云韓仙應該熟悉書院環境并準備授課,秋水天接到這個重大任務,興致高昂,起床時叫了一次,聽韓夫子迷迷糊糊應了一聲,便放心去挑水劈柴。
做完飯時他已經忙得一頭汗,連忙沖了個澡,那懶人竟然還是沒動靜,他忍氣吞聲又叫了一次,聽到她含糊的聲音,這才去潭邊洗衣裳順便摘點菜。
回到家時太陽已掛上屋檐,看到家里靜悄悄的,他有種不好的預感,跑進屋中一看,氣得直冒煙,那懶鬼竟然還在被子里呼呼大睡!
照她這種睡法,別說教書,要他不在,連大廚房的鍋巴都撈不著,遲早得餓死,要不就會很快被趕出書院!
他腦子里的柴垛垛轟地燒起來,三步并作兩步撲過去,把她從被子卷里拖出來,徑直拖到水缸邊,手起人飛,那根竹子一頭扎進水缸里,兩腿直蹬。
人離手時,他卻清醒過來,慘呼一聲,身體騰空而起,撲到水缸邊把人拔了出來,小心翼翼撥開她臉上的發,拼命拍打她的背部。
再不清醒就成神人了,云韓仙連連咳嗽,凍得渾身直抖,看到面前那放大的臉,又氣又恨,一巴掌甩去,大喝道:“你怎么不淹死我算了,省得我活著受罪!”
他眉頭緊蹙,將她扔進躺椅上,進去找出干凈的衣服塞到她手中,甕聲甕氣道:“書院規矩很嚴,學生早上都要練武,夫子更要以身作則,沒有好的身體,說什么都是白搭!”
云韓仙把衣服往地上一砸,掙扎著爬起來,踉踉蹌蹌往歪走,慘笑道:“我不當夫子了,省得壞了你們的規矩!”
秋水天一把揪住她濕漉漉的長發,喝道:“不準走!”
云韓仙突然回頭,撲上來把他的手拉向脖子,嘶吼著:“你殺了我,反正我活不長了,你反正力氣大,隨便一捏我就不用受罪了……”
那雙狹長的眼睛里,除了汩汩如泉的淚,更多的是壓抑的痛苦和絕望。秋水天幾乎停住呼吸,雙手一緊,將她扣在胸膛,笨拙地輕拍著她的背,喃喃道:“不哭,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我以后都對你好!”
云韓仙揪著他的前襟,哭得撕心裂肺。
娘親總是說,烏余人有世間最高貴的血統,是傳說中盤古的脊梁所化,個個有著錚錚鐵骨,遇到外辱總是反抗到底,從不彎腰低頭。
而且,求饒與哭泣不能改變什么,傷在自己身上,再疼也只有自己能體會,不要哭給別人看,他們不會在乎。只要傲骨還在,定能重回故土,與祖先盤古一起得到永生。
被父親責罵甚至無視的時候,她默默忍受,被趕出云府的時候,她挺直胸膛,不發一言。
娘親死后的這幾年,不管受到怎樣的屈辱,不管經過怎樣的背叛和打擊,她都咬著牙把淚憋了回去,只有這一次,這唯一也是最后的一次,那洶涌的痛排山倒海而來,她只想在這個溫暖寬厚的胸膛,把所有放開,把所有放棄。
她太累了,也知道他雖不夠溫柔,但是不會把毒牙藏在笑容背后,生命既已到了盡頭,能遇到一個這樣質樸的人,何嘗不是自己的福氣。
秋水天后悔不迭,好不容易她肯留下來,自己還沒開始就搞砸了,她脾氣這么好,昨天被他弄出了累累淤痕也只是一笑置之,他怎么能一錯再錯呢!
云韓仙哭得累了,索性趴在他胸膛打起盹來,秋水天這回再不敢放肆,老老實實地等她睡著,把她放在躺椅上,輕輕擦干臉上的淚痕,把躺椅搬到陽光下。
她衣裳怎么老是穿得亂七八糟的,他摸摸她的濕衣,閉著眼睛為她換了件剛改好的中衣褲子和藍布棉袍,為她穿上長長的厚襪子。睜開眼睛穿襪子的時候,那白生生的腳讓他冷汗熱汗交替得流,比打老虎還費勁,他不禁慶幸,幸虧自己聰明,沒睜著眼睛為她換衣裳,要不然幾條命都不夠死。
眼看太陽越爬越高,嘗試幾次叫她起床還是失敗,他無可奈何,抓了抓頭,出去砍了幾根粗粗的竹子,細細編了把椅子,椅背編成背簍的形狀,又編了根長長的布條作為綁腰之用。
椅子做好,他得意地笑了笑,把她抱到椅子上系好,帶上幾個包子,把她往背上一背就出門了。
小江小海遠遠看到他們,興奮地撲了過來,看到后面的云韓仙,沖她打了兩聲招呼,見她沒反應,自尊心受到嚴重打擊,追著她上蹦下跳,想引起她的注意。
云韓仙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只覺身體如在云端漂浮,而前面兩條長長的紅舌頭上下晃動,著實恐怖,還當自己到了地府,當即嚇得魂飛魄散,慘嚎一聲,掙扎起來。
秋水天反手摸摸她的頭,嘿嘿笑道:“你先坐著,我背你上去!”
云韓仙這才回過神來,頓時哭笑不得,摸著嶄新的椅子,心里酸酸脹脹。秋水天放下椅子,從椅子上掛著的布袋里掏出兩個包子塞到她手里,把布條系緊,云韓仙低頭一看,發現他手上的幾道血口,心頭一疼,猛地抓住他的手,細細撫摸著,低聲道:“回去上點藥吧!”
她的手雖然冰涼,卻奇跡般把恐怖的熱度傳到他的全身,秋水天全身火燒火燎,又不敢把熱力的根源摔開,結結巴巴道:“不用……這種傷不算什么……”
云韓仙微微抬頭,瞥見他僵硬的姿勢和耳根可疑的紅,心頭的陰霾頓時煙消云散,賊心頓起,雙眼一瞇,露出一個惑人心神的笑容,低喃道:“聽說口水可以解毒……”
話沒說完,她已舔了下去。
秋水天悶頭把人背好,一抬頭,仿佛全身的血都沖到頭頂,黝黑的臉泛著微微的紅。
天空的蔚藍一如往昔,卻有了不同的蘊涵,他如同在山林里奔跑的猛獸,有了風聲和樹葉沙沙的陪伴,從今后,寂寞只能退避三舍。
他再也不用靠拼命做事來讓自己疲憊并麻木,再也不用抱著小江小海,體會擁抱的溫暖,再也不用在長長的夜里數星星,在心里反復唱那首《月光光》,那是娘親唯一教過他的歌,“月光光,照地堂,我家有個夜哭郎……”
當看到娘親帶著滿面淚痕永遠沉睡的那刻,他才知道,心里缺掉一塊是多么恐怖的滋味,仿佛,胸口被利器生生刺入,傷痕永在,日繼以夜,無始無終。
恍惚中,他不知道如何到的山頂,不知道如何進的學堂,更不知道迎面而來,又愕然閃避的人們到底是誰。
云韓仙笑容燦爛,高高在上地對人們一一作揖,至于眾人臉上的奇怪表情,她選擇自動忽視。
她知道,秋水天面相兇惡,動作粗魯,其實心地善良,勤懇老實,書院里人人畏他如虎,惟恐避之而不及,方丈只當有他在就能起震懾作用,卻從未曾想到,他只是一個孤單的孩子,需要眾人的笑容,更需要友情的溫暖。
她在心中長長嘆息,再次堅定了一個信念。
她渾渾噩噩過了這么多年,眼看生命到了盡頭,也該為別人做些什么。他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定會記得自己的好,清明的時候,在她墳前燒了些香燭紙錢,讓她在冥府的生活有個保障。
她心酸難耐,下意識地回頭,輕輕揉著他的發,秋水天渾身一震,只覺得每塊肌肉都僵硬起來,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在眾目睽睽下穿過書院綠樹成蔭的土坪,徑直走到正中那間。
云韓仙似乎聽到旁邊有人倒吸涼氣的聲音,扭頭一看,那眉目如畫的圓眼睛少年有些面熟,笑嘻嘻道:“你好,在下是新來的夫子,姓韓。”
“我是樂樂啊!”少年微微噘著嘴,嘴角一個小酒窩若隱若現,顯得愈發可愛,“你不認識我了,我們昨天還說過話呢!”
秋水天停下腳步,把椅子放下來,疑惑地輪流看著兩人,樂樂對他恭恭敬敬鞠了個躬,瑟縮著悄然退了一步。云韓仙拉著他的手站起來,靠在他肩膀,用力揪了揪他的臉,笑容滿面道:“別老繃著臉,把這可愛的小家伙嚇到了我可不饒你!”
秋水天抬起胳臂,樂樂嚇得眼睛一閉,等著預料中的慘叫聲出現。一陣沉悶的笑聲傳來,她驚奇地睜開眼睛,卻看見有“閻王臉”之稱的秋水天正摸著那漂亮夫子的頭,臉上是從未見過的燦爛笑容。
等她定下心神,她終于發現,韓夫子的體型纖細,胸前有微微的突起,明明就是女子!“總算有伴了!”她驚喜交加,差點撲上去認親,不過,對“閻王臉”由來已久的畏懼讓她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
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樹葉,在兩人身上撒滿斑駁的金,兩人相視而笑的畫面如此和諧美麗,她甚至有種錯覺,閻王多年的冷面,只為等待韓夫子的到來。
也許是山中酸風入眼,她眼睛突然有些發酸,趕緊跟兩人告辭,準備把這個好消息告訴那大冰塊。
書院面積很大,幾乎遍布整個后山,除了講堂、學齋,藏書樓、校經堂、文廟等主體,還有專門的武術練習場,由秋水天為首,帶領蓬萊寺的僧人在此教授武藝。
翡翠科舉制度已近完善,以分科考試甄選人才,學生按照特長,分科報考,分秀才、明經、開元禮、三傳、史科、進士、童子科和明法、算學、書學等,還開了武舉,以從平民中征召軍事人才。書院招的都是十四到十九歲的學生,稟承因材施教的原則,把學生按程度或年紀分成不同的班,既進行全面性的知識修養的培養訓練,又針對學生的特點,由他們主動提出或者由山長、堂長、夫子等推薦觀察推薦課程。方丈和山長呂鴻蒙推崇自由的嚴謹中帶適度自由的氣氛,不主張死讀書,書院歷來的學生都是文武全才,深得朝廷重視。
為獎勵書院,皇上玉子奇朱筆一批,把蓬萊山周圍百里的田地都劃歸書院和蓬萊寺所有,由中州刺史直接管轄,山長的任命要經過朝廷同意,這樣,蓬萊書院就成了直接為朝廷輸送人才之地,把其他書院遠遠比了下去。
秋水天徑直把云韓仙帶到學齋,須發皆白的山長呂鴻蒙正在正廳和一個錦衣少年說話,云韓仙瞥見他謙恭的神態,心頭一緊,暗暗把所有認識的皇親國戚高官之子都梳理一遍,卻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這錦衣貴氣少年的身份,只是“玉連真”三個子很突兀地冒出來,不由得出了身冷汗,強笑著迎了上去,長揖到底,“云韓仙拜見山長!”
呂鴻蒙見有人打擾,頗為不快,待正眼一看,不由得霍地起身迎來,笑容可掬道:“原來是韓夫子,幸會幸會!”
他正要伸手去拉,秋水天不知為何有些惱了,把云韓仙拉了回來。呂鴻蒙尷尬不已,斜眼看著他的黑臉,蹙眉道:“阿天,聽說韓夫子和你同屋,你可要好生照看,下手別不知輕重!”
云韓仙嘿嘿笑道:“多謝山長關心,也多謝書院如此安排,他對晚輩照顧有加,晚輩深為感動,一定盡心盡力為書院效勞!”
呂鴻蒙不敢置信地打量著兩人,秋水天被她夸獎,不覺喜上眉梢,下意識攬住她肩膀,云韓仙又好氣又好笑,悄悄拽了拽他的袖子,“你啞了不成!”
秋水天滿頭霧水,眼睛瞪得圓圓的看著她,云韓仙沒了脾氣,按住他的后頸,把他身子壓了下去。
秋水天恍然大悟,連連鞠躬,“我一定把她照看好!”
呂鴻蒙目瞪口呆,突然哈哈大笑,“韓夫子,阿天還請你多費心!我來介紹一下,這位公子叫秦水潯,是你的學生。”
秦水潯一臉孤傲之色,坐著微微欠身,算是行禮。云韓仙心中忐忑,但笑不語,把一門心思鞠躬的家伙拽上就走。
目送著秋水天護犢般把云韓仙帶走,呂鴻蒙笑容盡斂,嘆息連連,一直冷眼看著的秦水潯冷哼一聲,“那人怎么能做夫子,我看書院是實在請不到人了吧!”
呂鴻蒙搖頭道:“非也非也,秦公子可知三年前名動天下的懶神仙?”
秦水潯收斂了倨傲之色,神情有些激動,“你是說畫百米卷軸《太平圖》的那個懶神仙?” шшш?тт kán?¢ ○
呂鴻蒙輕嘆道:“呂某也是剛從方丈那里得知,懶神仙家道中落,命運多舛,自《太平圖》畫成之后顛沛流離,沉寂至今,若能在蓬萊書院一展才能,也不枉方丈一片苦心!”
秦水潯沉吟道:“若有水潯幫忙的地方,請盡管開口!”
呂鴻蒙目光微微閃動,長揖到底,肅然道:“多謝秦公子!”
這時,門口冒出一雙圓溜溜的眼睛,朝秦水潯拼命眨巴,秦水潯瞪了她一眼,她立刻縮了回去,誰知才跟呂鴻蒙說了兩句,那雙眼睛又鍥而不舍地冒出來,眨巴得像眼睛抽筋,秦水潯橫眉怒目,呂鴻蒙發現端倪,抬頭一看,呵呵笑道:“樂樂,找你家少爺做什么?”
“啊!”一個軟軟糯糯的聲音響起,“壞事了壞事了,被發現了!怎么可能被發現呢,我明明沒有把頭伸出來啊……”
呂鴻蒙笑得直不起腰來,轉頭道:“你快去看看,別讓她自尋煩惱了。”
秦水潯滿臉尷尬之色,起身告辭,一走出門就察覺一陣香風撲來,手一擋,那笨家伙一屁股跌坐在地,捂著屁股哎喲哎喲叫喚。
他額頭青筋直跳,看四下無人,將她拎起來迅速閃入側屋,將她攬入懷中撫慰一番,不耐煩道:“你能不能安分點,有事回去再說!”
樂樂愜意地在他胸膛蹭了蹭,嬉皮笑臉道:“少爺,我有伴啦!”
他心頭一凜,冷冷道:“不準跟別人來往,你若泄露身份,我可保不了你!”
“不是不是!”樂樂攀著他手臂蹦了蹦,把他耳朵拉下來,輕聲道:“新來的韓夫子是女的!我看到她前面鼓起來啦!”
看著她得意洋洋地比比自己胸前,秦水潯突然有種掐死她的沖動,咬牙切齒道:“跟你說過多少次,這種不雅的動作不準做!”
樂樂脖子一縮,攀著他脖頸附耳道:“要不要提醒她,秋夫子和韓夫子都看起來笨笨的,肯定不知道怎么把這里纏平。”
你還不是我教的,還敢說別人笨!秦水潯兩眼翻白,只想趕快打發她了事,迅速把她推出門,像趕一只蒼蠅,“快去快去!”
樂樂得令,箭一般飛了出去。
秦水潯目送她的背影遠去,無奈地搖頭,笑得無比溫柔。
“秦公子,有什么高興的事么?”招大人從一棵大桃樹下閃出,笑瞇瞇道。
“招福,你不要陰魂不散,難道不怕我在父親面前告你一狀!”
招大人臉色微變,冷冷道:“你以為我愿意來當這個保姆么!你的命如此矜貴,若有不測,豈不是害了整個蓬萊書院乃至蓬萊寺之人!”
“要我的命就拿去,看他們有沒有這個本事!”秦水潯冷笑連連,“而且,我死了最倒霉的不是你么,不要把書院的人抬出來威脅我!”
呂鴻蒙久不見他回去,循聲而至,見兩人劍拔弩張,遙遙笑道:“招大人,你如今果然以蓬萊為家了么?要不要等下切磋切磋?”
秦水潯轉身負手而立,衣袂飄飄,風采卓然,呂鴻蒙暗贊一聲,才下了一級臺階,招大人上前將他拉了回去,笑盈盈道:“來就來,開學了我就得回去,一定要跟你殺個痛快!”
秦水潯捕捉著他離開的腳步,目光似要噴出火來,一拳砸在樹干上,砸得桃花簌簌地落,落了滿身。
把呂鴻蒙拉進后院,招大人面色一整,冷笑道:“山長,你是怎么教的,他渾身桀驁之氣,而且滿懷恨意,如何能回去!你這不是把本官往刀口上推么!”
“呂某不敢!”呂鴻蒙微微躬身,不卑不亢道:“招大人也看到了,呂某和眾夫子一直傾囊相授,秦公子天資聰穎,文武雙全,已經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如何不能回去?”
招大人橫眉怒目,屢屢張嘴,卻終究未曾說出什么,良久才長長吁一口氣,“呂鴻蒙,你一介酸腐文人,宮廷的事情你不懂。你既如此冥頑不靈,把秦公子送走,還是盡早抽身吧,不要到時落個尸骨無存。”
呂鴻蒙面色頓緩,輕嘆道:“招大人,呂某何嘗不知道你的良苦用心!可是,呂某閱人無數,看得出秦公子是治國之俊才,翡翠王朝在他手中只會更加繁榮昌盛,至于他的身世背景和血仇,呂某一不想打聽,二無從疏導幫助,三不能介入,你說,呂某該如何是好?”
“算了算了!”招大人揮揮手,“車到山前必有路,這事以后再說。我今天來找你是有件私事想請你幫忙,你們不是新來了個韓夫子嗎,你讓她住到我那邊如何,我對她的畫藝頗為佩服,想向她好好學習。”
呂鴻蒙目光閃過一絲異色,笑吟吟道:“這事得去問韓夫子本人才行,呂某做不得主。”
招大人額頭青筋直跳,“可惡!那混蛋阿天跟她寸步不離,我如何有機會開口!”見呂鴻蒙露出笑意,他惡狠狠道:“呂鴻蒙,不要以為本官不知情,韓夫子一介女流,如何能混入書院,還和男人住在一起,簡直不成體統!”
呂鴻蒙心頭冷笑連連,欠身道:“招大人有所不知,若論畫藝,天下男子只怕無人能比肩!”
“她如此有名?”招大人眉頭緊蹙,突然有不好的預感。
呂鴻蒙昂然而立,笑容中滿是驕傲,“《太平圖》相信大人也見過,韓夫子就是畫者!”
“懶神仙!”招大人驚呼一聲,只覺一聲炸雷打在頭頂,差點跌坐在地,見呂鴻蒙仰望著院中的桃花,神情愴然,強壓下心頭的悸動,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陽光真刺眼,走出門,招大人匆匆掃過秦水潯挺立如松的背影,踉蹌而去,腦海中有六個字盤旋不去。
“自作孽,不可活!”
云韓仙正在秋水天“帶領”下走馬觀花,一條青色身影嗖地一聲撲來,兩人還沒反應過來,云韓仙已被拉到一旁。
見是那個好吃鬼樂樂,秋水天悶哼一聲,決定大人不計小人過,雙手抱胸站到云韓仙身后,樂樂正要展示一下自己的聰明才智,看到后面雄壯威武的大個子,氣得哇啦啦跳腳,“走開走開,男人走開!”
云韓仙暗暗叫苦,連忙把她嘴捂住,樂樂自知失言,連忙把她的手掰開,湊到她耳邊如此這般說了幾句,秋水天久在山野,耳朵極好,聽得連連后退,渾身火燒火燎,有如剛下了燒紅的鍋子。
云韓仙有些赧然,這兩天太偷懶了,還以為寬寬的袍子別人瞧不出來,沒想到被這小妮子一眼看穿,她暗自慶幸,一回頭,秋水天已無影無蹤,沒來由地心頭發慌,拉著樂樂往桃樹下一坐,笑瞇瞇道:“你家少爺也是京城人士嗎?”
樂樂連連點頭,一臉向往,“聽說京城非常好玩,要是我也住京城就好了。真可惜,少爺學完我就得走,不能跟他一起去玩。”
從笑意盈盈到頹然失落,小家伙的所有心事都在臉上, 云韓仙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卑鄙,放棄繼續打聽的念頭,在她頭上摸了摸,樂樂突然朝她咧著嘴笑,大眼睛滴溜溜轉啊轉,賊兮兮道:“你來了真好,秋夫子做的包子可好吃啦,面條也好吃,兔子也好吃,蘑菇也好吃……”
看著她掰著指頭歷數好吃的,云韓仙哭笑不得,回頭一看,那大笨家伙不知什么時候回來了,還把一團白色的東西緊緊捂在胸口,臉色張皇。
她剛對他招招手,他渾身一震,將那團白色塞到她手里,一溜煙不見蹤影,留下余音裊裊,“我在屋子后面等你!”
她抱著這剪得無比齊整的白布條,臉一紅,嘴角高高彎起,仿佛整個身心都充滿芬芳。
書院規模不大,占的地方可不小,走走停停,竟也磨蹭到傍晚才回來。把背上的椅子往院子里一放,秋水天這才發現那懶家伙的頭又垂了下來,又好氣又好笑,一巴掌招呼過去,立刻悔恨交加,趕緊把人解下來抱上躺椅,準備晚飯。
云韓仙其實只是在迷糊,差點被他一下子打懵過去,恨得牙根發癢,想起他的悉心照顧,生生把這口氣咽下,搖晃著起身,從房間抓了瓶碧玉膏,又搖晃著走進廚房。
他正蹲著洗菜,灶上掛著一盞油燈,燈火如豆,把他的臉染得黑里透紅,還帶著熒熒光亮。聽到腳步聲,他頭也沒抬,大手一揮道:“一邊呆著,馬上就有飯吃了!”
云韓仙嘿嘿一笑,就勢蹲在他身邊,把他的手從盆子里抓出來,往自己身上擦了擦,掏出藥抹了上去,還惡意地對著傷口吹仙氣,一邊眼角斜飛,觀賞面前那人目瞪口呆的美景。
“還痛不痛?”見秋水天還沒反應,她只好先開口。
他把頭搖得像撥浪鼓,連脖子都開始泛紅。
他是指望不上了,云韓仙輕輕嘆了口氣,認命地接替他的工作。誰知她的手才沾到水,他哎呀一聲,一把撈了上來,就著微弱的燈光,湊到面前細細地看,越看越喜歡,伸出手一比,自己的手足足有她的兩個大,憐惜之心頓起,當即起身,拎小雞一般把她拎起,用最溫柔的方式在她頭上拍了一記,樂呵呵道:“別鬧!馬上就有飯吃!”
話音未落,他隨手一扔,倒霉的某人輕飄飄飛出門,重重落在地上。
慘叫過后,咆哮聲頓起,“秋水天,你這個混蛋,簡直不知好歹!”
秋水天滿臉迷茫笑容,利索地把翠綠的青菜洗成腌菜。
捂著摔成兩半的屁股哼哼唧唧坐下來,云韓仙自然沒什么好臉色,反倒是始作俑者絲毫不覺,一邊吃一邊傻笑,想到得意處,竟撲哧一聲,飯粒噴得滿桌都是。
這叫人怎么吃嘛!云韓仙把筷子用力往桌上一拍,他終于清醒過來,見她柳眉倒豎,狹長的眼睛怎么瞪都是含情脈脈的樣子,心頭真比喝了蜜還甜,不禁開始憧憬和這溫柔美人以后的幸福生活,樂得嘴巴幾乎掛到耳根。
打不過,罵不過,瞪他也沒反應,云韓仙頓時有些泄氣,揪著他衣襟吼,因為底氣不足,吼聲竟有些委委屈屈的意味。
“你說,好端端的干嘛把我扔出來,我差點摔死知不知道,屁股摔得好疼啊……”
最后那一句,因為看到那瞪大的眼睛,云韓仙底氣全無,已經成了撒嬌的口氣。
他恍然大悟,她一直哼哼唧唧原來是為了這個,自己果然又做錯事了,她又不是自己那幫皮厚的學生,怎么經得起摔。他后悔不迭,只想如何補救,撈起她放在膝上,一邊用最輕柔的手法按摩,一邊學她的樣子吹仙氣。
云韓仙滿頭冷汗,叫得嗓子已經嘶啞,一口咬住自己的衣袖,只恨爹娘給自己生了兩半屁股。
“明天一定要教他一個道理:男女授受不親!”她一邊恨恨地想,一邊把他的腳掐成紫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