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衛離也是身在山南,心牽天下,眼看著烏餘朝堂亂了套,而王上不惜重本和大古格交結,想起以前的經歷,肯定這又是那個女人設下的圈套,反正鐵甲兵收回無望,山南成了斬了翅膀的鳥,根本撲騰不起來,只得由得她去,一忍再忍,忍得五內俱傷,終於在秋天等到驚人的消息,差點跳將起來。
震驚過後,冷汗潸然而下,他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如果那歹毒女人對山南用計,自己能支撐多久?
當他得到這個問題的答案時,已經身在烏餘一個小小農莊,兒子正朝自己揮舞著雙手跑來,雖然曬得黑不溜秋,長得壯實許多,他不得不承認,雲韓仙帶孩子果真有一套。
抱過後,陰晴和掙扎著跳下來,小大人一般昂首挺胸邁開大步,正色道:“父王,乾孃知道你來了,可她現在正忙著,讓我負責接待,待會一起吃飯。父王,這邊請!”
到底心中歡喜,陰晴和走出兩步,腳步有些跳躍,回頭看了看呆滯的人,眉開眼笑地迴轉,拉著他的手慢慢前行,蹦跳得更厲害了。
“你乾孃到底在忙什麼?”看到兒子的成長,陰衛離高興之餘也有濃濃的失落,他時刻關注著兒子的情況,知道雲韓仙著力培養,頗感欣慰,宮中嬌養出的幾個孩子哪個有陰晴和的本事,按照他得到的情報,如果不出所料,假以時日,這就是盤古大帝國的丞相,比起偏安山南的自己,不知該強上多少,把兒子送來,到底沒有做錯。
陰晴和眨巴眨巴眼睛,一本正經道:“乾孃說過,如果別人問起,就說忙著帶孩子,如果你問起,就說設計盤古帝國的朝官制系統,修訂法律,撰寫盤古帝國建立後的五年計劃、十年計劃乃至百年的長遠規劃,確保政治清明,長治久安。”
陰衛離強笑,用沉默掩飾心頭的悸動難安。
在農莊中走過一圈,陰晴和終於累了,沒再拒絕父親的懷抱,兩人剛走到雲韓仙住所,一人一馬踏著輕塵狂奔而來,高舉信筒,大叫道:“王后,穆朗城破!”
農莊四面環山,他的聲音久久迴響,人們紛紛走出門,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接著,只聽一陣轟隆隆的大門撞擊聲,零散的腳步聲,陰衛離還沒來得及收拾心情,雲韓仙一身藍布花裙,抓著一把木劍氣勢洶洶而來,對那信使劈頭就刺,怒喝道:“誰讓你叫這麼大聲,你是來送信還是吆喝賣東西!”
信使抱頭鼠竄,嗷嗷慘叫:“王后饒命,是王上說叫大聲點,讓所有人都聽見!”
雲韓仙撲哧笑出聲來,陰晴和歡呼一聲,撲到她懷中,附耳道:“乾孃,我想起來了,乾爹讓我提醒您,是您自己說的,穆朗一破,他就可以出征了!”
雲韓仙笑而不答,在他頭上敲了一記,回頭看向陰衛離,笑瞇瞇道:“陰大哥,聽說你最近閒得慌,想不想去前線湊湊熱鬧?”
“你隱居在此,就是爲了今天?”陰衛離怔怔道,“如果當初直接對大古格用兵,他們的兵力也不會增長如此迅猛,等他們坐大再來攔擊,會不會太遲一點?”
雲韓仙將陰晴和放下,正色道:“翡翠要亡,但不能亡在我手上,不然你讓我朝中那麼多翡翠人情何以堪,讓王上情何以堪。只要玉連真開口,我還要去救,不過,玉連真肯,玉子奇和**山未必肯,此戰在所難免。我們的目的,是要牽制住蒙河岸的兵力,讓那匹脫繮的野馬囫圇吞下翡翠,等咽不下的時候,就是我們動手的良機!”
“翡翠兵力也有十數萬,怎麼可能不去自救而爲你牽制?”陰衛離冷笑道。
墨商羽踱出門,捻鬚笑道:“山南王,古往今來,哪個調兵遣將要鬧得天下皆知,你難道還沒發現,烏餘過往屢次聲勢浩大的調兵遣將,皆是針對翡翠。烏餘對翡翠勢在必得,這已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翡翠的認知裡,烏餘纔是最大的敵人,烏餘一動,翡翠勢必要動,這就是牽制,烏餘連番動作,纔有今日翡翠的無力迴天。而大古格全民皆兵,號稱三十萬兵馬,聽起來嚇人,其中良莠不齊,反倒拖累了整體的力量,真正成爲野馬軍的,不過仍是以前元震的數萬兵馬。元震報仇心切,這次決不會藏私,如果我沒猜錯,如此迅速推進並打下穆朗的也是這批人,大古格已成饑荒之地,駐守的兵力定不會太多,等水軍抄他們後路,將剩下的糧草燒了,由不得他們不降!”
雲韓仙連連頷首,突然高聲道:“跟我回宮的趕緊自己收拾包袱,即刻啓程!”
門內傳來孩子們的歡呼聲,接著便是好一陣大呼小叫,陰晴和懊惱地低喚一聲,一溜煙跑了。
陰衛離緩緩低頭,猶如老僧入定,許久未有動作,只聽遠處傳來一陣又一陣歡呼聲,猛然回過神來,帶著滿臉心尖肉被割走的沉痛之色,徐徐拜下,一字一頓道:“王后,陰某一直自詡明君,時至今日,才知道比不得王后一根毫毛。不瞞您說,山南在陰某手裡每況愈下,各地貴族大肆斂財徵地,百姓日益困窘,若不是烏餘各項舉措的推動,只怕已然大亂,陰某也想在山南進行改革,苦於無人支持,即使山南自治,比以前並不會好到哪裡去。”
不知不覺,陰衛離身邊已聚滿了孩子,大家不吵不鬧,肅容以對,偶有幾個不懂事的小蘿蔔頭想衝去雲韓仙身邊,也被旁邊的大孩子拉回來。
看著孩子們臉上不合年紀的凝重之色,陰衛離暗暗感慨,斜眼看到桑黎王子和南越王子,連忙朝他們招手,四人舉步而出,並不怯場,桑黎大王子拉住想撲進雲韓仙懷中的小弟,朗聲道:“乾孃,陰叔叔說得沒錯,南方三國已經傳承幾百年,即使偶有戰亂,各地貴族一直未動根本,他們互相聯姻,勢力相互滲透,形成各國龐大的士族階層,連我們皇族也要畏他三分,不娶士族女子無以在朝中立足,庶族和貧寒百姓更沒有出頭之日。乾孃,您不是教過我們,民爲貴,君爲輕,若是百姓受苦受難,真正有才華的人被埋沒,那就是君主失職,遲早會被取代。我知道陰叔叔的意思,如果不能改變國家和百姓的境遇,這種自治根本沒有意義,盤古帝國成立後,我們想請乾孃出馬,爲我們掃蕩士族,還我們一個清平世界,能與其他國家同步發展!”
言罷,桑黎王子掀衣拜倒,小王子和小公主左顧右盼,一邊一個跪在他身邊,顯然沒明白怎麼回事,歪著頭髮愣。接著,南越兩個王子麪面相覷,也連忙跪下來,陰晴和吭哧吭哧揹著自己的小包袱出來,看到這個陣勢,毫不猶豫地跪在父親身邊,泫然欲泣道:“乾孃,父王只是彆扭,其實他心裡很願意去前線,以前還老跟我說大丈夫什麼大丈夫什麼……”
陰衛離聽不下去,提著小鬼頭霍然而起,用力拍在他屁股上,引得大家鬨笑連連。
不到十歲的桑黎大王子總是沉默寡言,與一幫鬧哄哄的小傢伙格格不入,連雲韓仙也沒想到他會有這種見地,顯然,墨商羽和隨後出來的呂初陽也沒有料到,兩人同時捻鬚微笑,眸中精光閃閃,那是發現寶藏的喜悅亮光。
雲韓仙笑吟吟地朝桑黎大王子伸手,他頓時羞紅了臉,扭扭捏捏來到她面前,雲韓仙將他抱在懷中,摸摸他的頭,柔聲道:“以前怎麼都不說話,早知道你有這份心思,我一定將你帶在身邊教養,不過現在也不晚,你答不答應?”
大王子連連點頭,一張臉紅得幾欲滴出血來,語無倫次道:“好!謝謝!他們幼稚……無聊……吵死了……”
話沒說完,一羣孩子新仇舊恨涌上心頭,一擁而上,小拳頭全朝他身上招呼過去,連雲韓仙都拉不住。
“住手!”彷彿晴空一聲驚雷,孩子們齊齊停下,遙遙看到那煞星,見勢不妙,一溜煙跑進門內,將大門緊閉。剩下幾個來救駕的鐵衛和鼻子流血的桑黎大王子,呂初陽和墨商羽一直當這些孩子是天下最規矩最懂事的,哪裡見過這等陣仗,都目瞪口呆,半天沒回過神來。陰衛離反正目的達到,在一旁袖手旁觀,優哉遊哉看熱鬧,可苦了他手中的陰晴和,沒辦法前去助拳,手癢得嗷嗷怪叫。
雲韓仙第一次知道小傢伙的厲害,衣衫不整,髮絲紛亂,鞋也掉了一隻,一臉茫然地看向那人的方向,幾個鐵衛面面相覷,決定還是先拜倒認罪。
水長天風馳電掣而來,見到愛妻的慘狀,登時氣炸了肺,抄出件長袍將她裹好順手扣在懷裡,一腳踹開門,一時好一陣鬼哭狼嚎。呂初陽暗道不妙,將墨商羽一拉,閃身進門,賠笑道:“王上,是臣管教無方……”
話沒說完,他突然發現氣氛有些詭異,孩子們四散逃奔,慘叫聲遍佈整個屋子,而云韓仙一臉狐媚笑容,正在王上耳邊竊竊低語,王上背向自己,看不清楚表情,唯有那兩隻大耳朵,紅得透亮。
呂初陽老臉一紅,視若不見,進去將小傢伙一個個逮出來認錯,桑黎大王子自知失言,也向大家賠禮,和大家握手言和。雖有王后求情,王上餘怒未消,罰所有人留在莊裡,連同始作俑者和受害者桑黎大王子,得到王后的賞識,也算飛來之福,所以,當孩子們目送車馬離開,嚎啕震天,唯有他笑得出來。
怕別人趕車顛著自己阿懶,水長天慢下性子,帶領衆人優哉遊哉回返,陰衛離令親衛跟在鐵衛之後,自己跟從馬車走。水長天剛剛聽得阿懶說久違的情話,嫌他礙事,又不好多說,一邊走一邊回頭招呼。
“阿懶,想不想吃山裡的野菜?”
“阿懶,我叫人做了幾件雲彩緞衣裳,你穿一定好看。”
“阿懶,晚上喝點酒吧,莫愁又送來新的天上人間。”
……
陰衛離聽得牙酸,打岔道:“王后,等帝國建立,您就更加忙了,怎麼有精力處理桑黎王子提出的問題?”
水長天橫他一眼,甕聲甕氣道:“阿懶,你好好歇著,別亂答應人家事情!”
雲韓仙輕笑道:“陰大哥,你錯了,我並沒有說親自出馬。我一個外族人,攪進人家的家務事中是爲不智,而且士族盤根錯節,非一朝一夕能剷除。所以,我要挑出像桑黎王子這種孩子來培養,讓他們自己摸索出解決問題的方法。我以前所說的歸隱不是說著玩的,這幾年日日殫精竭慮,好像把一輩子的時間都過完了,等大事定下來,我自然會抽身,先讓墨商羽的長青院頂一陣子,由王上震懾全局,等這些孩子們長大一點,就將重任交給他們,我和王上都住到蓬萊山裡去,到時候記得來看我們!”
聽到蓬萊山的名字,水長天心頭一動,似乎看到美麗的前景,咧嘴大笑。陰衛離淡淡瞥他一眼,決定暫時不點醒他,那女人說的是自己先抽身,讓他震懾全局,也就是說,她能走,他還得堅守到底!真是個倒黴男人!
雲韓仙似乎知道他的小心思,從車窗探出頭來朝他狡黠一笑,“對付山南的士族我倒是有個好辦法,可以用你的鐵甲兵做文章!”
陰衛離微微一怔,低頭沉思片刻,眼睛一亮,也不管她看不看得見,朝馬車高高抱拳。
她又探出頭來,嬉笑道:“打完仗王上和我會去山南巡視,歡不歡迎?”
“歡迎!”陰衛離心頭一輕,終於笑出聲來,“拭目以待!”
“我要鐵甲兵幫我開道!”她飛快地縮進馬車,留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讓衆人臉上似被春風催開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