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余東面一水相隔,有個叫做呆呆的島嶼,呆呆原本是個荒島,因為墨征南打進烏余,有些出海的漁民無法歸家,只得流落四方,有的則到了呆呆島上,二十多年過去了,島上的居民也發展到一百多家,成了個很大的村落。
呆,取自待會,呆一會之意,過去烏余生活富足,如何會想到遷徙到島上生活,只是漁民在此短暫停留,補給水源。因為其便利的地理位置,錢阿小首先相中,將漁民全部遷回烏余,把呆呆島建成烏余水軍訓練之所。
烏余號稱自治的第三天,一艘外觀更別的商船別無二致的大船乘風破浪而來,船上掛的是烏余的黃色大旗,旗上繡著條張牙舞爪的蟠龍,讓人望而生畏。
與往日的冷清不同,島上的嘹望哨臺人頭攢動,幾個水軍大將齊聚一堂,翹首以待,看到大船,眾人哪里管得了正副主帥陰晴不定的臉色,歡呼一聲,一起沖了下來,直奔碼頭。
海上風大,烏余王水長天將嬌小玲瓏的王后擁在懷里,連攙帶抱一起下船。王后似乎身體不適,對前來相迎的將領招呼一聲,帶著小懶坐上轎子,匆匆離去。眾將領面面相覷,雖然有些失望,到底看在烏余王的面子,不敢表現出來,準備聽從安排,陪同烏余王參觀全島,檢閱水軍。
正帥連漪和副帥林江皆是回歸的影棋,兩人在西邊的天平大陸為將多年,頗有幾分倨傲,從來只知有王后,不知有烏余王,加上暗棋門中對烏余王成見頗深,聽說烏余王造訪,若不是看在王后的面子,根本懶得理會。
未見到王后,兩人交換一個眼色,遠遠對烏余王微微躬身為禮,擺出主人的架勢,命其余人好好招撫,態度極其敷衍。不過,當烏余王的隨侍全部下船,兩人一眼看去,見鐵衛個個目光銳利,身形挺拔,氣勢不同尋常,而烏余王水長天果然是燕人的后代,高大威猛,只輕輕松松往中間一站,便自有不怒自威之態,頗有王者威儀。
鐵衛剛有動作,連漪連忙上前一步,請烏余王前往帥府休息。水長天看在眼里,氣在心里,不動聲色道:“兩位是從天平大陸回來,應當知道東西兩塊大陸的區別,如何能全部套用?況且你們只管訓練水性,教人鑿船下網,在水中設暗樁,難道他們都不上岸打戰,乖乖等著別人來打?”
西邊的天平大陸河流遍布,島嶼眾多,船只是出門必備的交通工具。各國水軍發展迅速,絕大多數戰役都是在河流湖泊或是茫茫大海上進行,水性和駕船技術當然是重中之重。而盤古大陸上全是陸地,只有燕國、山南、桑黎等南方小國鄰海,西河通過一片狹長的海域和鮮少人居住的莽蒼大陸遙遙相望,大家注意力都在大陸中央的天朝翡翠,雖有水軍之名,也只為鏟除海盜,為商船保駕護航,其整體發展自然滯后天平大陸許多。
即使如此,在云韓仙親自關注下,烏余水軍經過大力發展,仍是盤古大陸上最先進的軍隊。眾將領頗為自得,還想著大干一場,沒想到被烏余王當頭棒喝,心頭雖有不忿,卻不得不承認,烏余王所說確實有道理,別的國家沒有水軍,難道真要坐等他們發展起來再打?烏余的水軍若一直守在船上不動,烏余確實成了海上霸主,陸上怎么辦,王后在水軍丟下的重金豈不是打了水漂?
有幾分書卷氣的正帥連漪虛偽笑容僵在臉上,冷哼一聲,蹙眉不發一言,副帥林江是個莽直的漢子,氣沖沖道:“水軍只負責水上作戰,要上岸了叫什么水軍?”
“小林,不要說了!”連漪走到烏余王面前,不由得為他異于常人的高壯體魄暗暗心驚,俯身拜下,正色道,“臣等確實有錯,多謝王上指點!”
烏余王嘴角一彎,傾身作勢來扶,低聲道:“連帥不必多禮,王后這些天跟我說了許多西方的奇聞軼事,應該都是你說給她聽的吧。你先帶我四處轉轉,等王后休息好了,我們再去找她吃飯,席間你再好好說說,如何?”
連漪遞個眼色給林江,兩人一左一右陪同烏余王前往水軍訓練的海灘。海灘并不遠,翻過一座山就是,山勢崎嶇,好在烏余王和鐵衛等人并不在話下。
山峰一直延伸到海邊,朝波濤洶涌的海面伸出形如五指形狀的巖石,遠遠看去,仿佛一雙翻云覆雨的手。走到海邊,烏余王撇下眾人,徑直來到中間的巖石上,面對波瀾壯闊的大海負手而立,無比從容淡定,又隱隱生出狂放之色,那是真正的帝王才有的狂放。
連漪和林江等人正要跟上,見鐵衛堵成了人墻,正好懶得去吹風,縮在一旁的巖石后優哉游哉看風景。連江知道連漪在王后手里吃了悶虧,朝他擠眉弄眼地笑,“王后美吧,嘖嘖,花雖然美,可不是能隨便摘的……”
話音未落,一顆小石子憑空而至,正打中林江的耳朵。林江氣急敗壞,從巖石后探出頭來,連漪兜頭敲他一記,連忙把人拉出來,在勁松般的鐵衛身上一眼掃去,看見在王后身邊見過的娃娃臉鐵萁正一個眼刀掃來,隨即似笑非笑轉頭,在心中暗罵兩聲,悻悻然收兵,自己安慰自己,王后的人惹不起,不跟他計較!
不遠處的海灘上,有人眼尖,看到這邊高高在上的人影,紛紛朝這邊指點,不知誰先高喊了一聲,“拜見王上!”眾人恍然大悟,齊齊附和,朝巖石上海神一般的男子叩拜。烏余王哈哈大笑,其聲勢竟然把濤聲生生壓下,隨后,笑聲嘎然而止,他對人群高舉雙手,催動內力,唱出悲涼的烏余亡國調。
面色冷峻的鐵蒼龍一眼掃過去,鐵衛齊刷刷跪了下來,右手扶劍,面容凝重,猶如石雕的戰神。連漪心頭一震,回想起多年顛沛流離的生活,胸口各種情緒洶涌而來,眸中已有濕意。
光陰短暫,苦痛卻漫長,在無數沮喪的時刻,是烏余的鄉音給大家力量。激越或凄涼,優美的烏余調,也就是被眾人鄙視憎惡的亡國調永遠不會改變,那是烏余的根,只要有熱血為壤,它們就能在最艱難處發芽,且生生不息。
猶如點燃秋天荒原上的小小火種,底下的水軍將士只呆了一個眨眼工夫,立刻不由自主地隨之高歌。一曲唱罷,烏余王對人們振臂高喊,“烏余的好男兒們,烏余自治了,我們烏余人再不是亡國奴!但是,不要高興太早,落后就要挨打受辱,我們任重道遠,為了不讓亡國的悲劇重演,我們要做盤古大陸的主人!”
“我們要做主人!”無數個聲音轟然而起,驚得海鳥凄厲呼叫,在天空盤旋。
天地蒼茫,將不同的聲音雜糅成一曲壯歌,響徹天際,蕩氣回腸。海浪的狂怒漸漸平息,烏云重重堆積,壓得地平線仿佛傾斜,有改天換地之勢。
不知帶著怎樣的心情,山上的人們涌到巖石邊,一起眺望遠方,目光猶如出鞘的寶劍,有嗜血的熱望。
沉默半晌,水長天回頭掃了一眼,銳利的目光落在連漪身上,沉聲道:“連帥,我想聽你親口說一次,你們的訓練情況如何?”
連漪越過眾人而出,鄭重道:“回王上,臣剛仔細考慮過,水上訓練其實可以告一段落,目前該訓練岸上作戰能力,據臣所知,棠棣北郊就有圍獵場,可以清理一下用來練兵?!?
“林江,現在換你來告訴我,為什么要改變方法?”水長天信步走到林江面前,居高臨下發問。
林江自知理虧,老臉一紅,梗著脖子道:“王上,您另請高明吧,臣不懂!”
水長天仰天大笑,拍拍他肩膀道:“我當你還要強辯兩句,沒想到這么爽快。聽說你有神射手之名,我們以后要共事多日,還請多多指教!”
連漪聽出端倪, 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個男子,深深看著他臉上的爽朗笑容,臉上的冰霜漸漸消融,笑道:“臣也聽說了王上在木素的功績,擇日不如撞日,既然烏余兩大神射手都在這里,我們看看熱鬧如何,也好讓我們的水軍長點信心!”
林江被他將了一軍,有心扳回一局,立刻雀躍呼應,水長天也不推辭,含笑點頭。林江的兩個隨從連忙吭哧吭哧抬來他的弓箭,站到一旁和島上的人手舞足蹈加油。底下的水軍聽說有熱鬧看,早就掌聲雷動,歡呼聲此起彼伏,比過節還要興奮。
到底人家是王上,林江強斂得意之色,將自己趁手的弓箭送到他面前,此弓并非尋常之物,足足有三百斤,是從天平大陸一個有名的力士處贏來,一直是他引以為豪的物事。
見王上有為難之色,林江終于笑出聲來,幸災樂禍道:“王上,今天人多,不然我們就改天再比吧!”
水長天定定看著那強弓,露出些許憨氣,咧嘴一笑,“不用不用,就怕你心疼啊?!?
連漪仗著跟鐵玄武打過多次交道,目光炯炯向他討主意,鐵玄武橫他一眼,只用口型說了四個字,“自不量力!”連漪心涼了半截,轉念一想,林江仗著天生神力,嘲笑自己多次,讓他吃點教訓也好,于是,他朝鐵玄武丟個眼風過去,雙手抱胸,好整以暇看好戲,還在心中暗嘆,王后那般的奇女子,自然找的不是尋常男人,還好沒在她面前大放厥詞,她是頂頂護犢且記仇的人,初見面時他看不慣小懶黏人的樣子,說了幾句,她明里不說,暗中找了幫姑娘折騰他,害得他落荒而逃,從此夢想破滅,對烏余的美麗女子敬而遠之。
在連漪發愣的當兒,突然聽到一陣倒吸涼氣的聲音,定睛一看,水長天正拿著弓仔細查看,那強弓到他手中仿佛成了小孩子的玩具,林江頓時明白烏余王“怕你心疼”是什么意思,心里果然一陣陣揪疼,只是騎虎難下,話已出口,怎么也收不回來了。
水長天似看穿他的心思,將弓輕松拋出,換了只手,卻又要拉不拉,猶豫不決,似乎生怕把弓拉斷。
林江一顆心仿佛坐上秋千,隨著他的動作忽而上忽而下,底下的兵士哪里懂其中的奧妙,還當王上沒什么準頭,齊聲吆喝,“趕快啊,王上趕快射!”
水長天沒法客氣下去,向林江投去十分歉意的眼神,轉身對準天空,手下留了三分力氣,滿開弓,緊放箭。當箭呼嘯而出,他斜眼瞥到林江長吁一口氣的放松神情,眸中閃過一道詭異光亮,手一抖,弓,就這么斷了。
林江這口氣還沒吐完,眼睜睜看著寶貝強弓成了兩截,心里那根緊繃的弦砰地一聲也斷了,嘴巴大張,生平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欲哭無淚。
海灘上突然歡聲雷動,連漪眼珠一轉,抱著希望現在拍馬屁還來得及的心理,一改往日的淡定,親自沖下去查看??吹絺髡f中的一箭雙雕,終于心服口服,大笑著將箭指給巖上的人們看。
林江還在惆悵中兜兜轉轉,腳卻已自動軟下,哭喪著臉道:“臣輸得心服口服,還請王上不要責怪!”
林江的膝蓋還未著地,水長天閃身將他恭恭敬敬扶住,正色道:“林帥,你這弓的樣子我已經記下來,回去做一個更好使的給你。還有,烏余剛建立一個弓箭突擊營,我想從水軍里抽送好手前往訓練,你來做突擊營的主帥吧。玄武也是好手,希望你們好好配合,將突擊營發揮最大作用!”
鐵玄武似乎早已料到會有此任命,朝海上悄然一笑,大步來到林江身邊,重重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