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過放任的結(jié)果,便是漫無邊際的痛。
雲(yún)韓仙睜開眼睛,正對上一束滿是焦慮的目光,微微張嘴,卻發(fā)現(xiàn)發(fā)不出任何聲音,而全身如同在火上炙烤,沒有一處不叫囂著疼。
墨十三急得臉漲得通紅,將她就勢用被子包裹,打橫抱出房間,也不理會其他人的目光,往地氈上一坐,將鐵鬥熬好的藥徐徐灌入。
今日皇宮大宴,鐵蒼龍本在和他說宴會中要注意的事宜,誰知這扶不起的阿斗聽到房間的動靜就嗖地一聲不見人影,已被他氣到?jīng)]有脾氣,悶哼一聲,拂袖而去。
鐵鬥見怪不怪,棉簾一掀,又去端了碗大補元氣的蔘湯,等兩碗東西喂完,他的藥箱也拾掇好了,墨十三將她包緊了些,滿臉懊悔之色,小心翼翼地露出她的肩膀,喚鐵鬥拿藥。
屋子裡響起幾人倒吸冷氣的聲音,崑崙將軍的大嗓門最先響起,“十三啊,婆娘再不對,甩兩巴掌就算數(shù),別搞得這樣血淋淋的。而且你這婆娘嬌滴滴的,別折騰壞了,到時候你後悔都來不及!”
不用看,雲(yún)韓仙就能知道自己身上是怎樣悽慘的情形,努力向他擠出笑容,剛想安慰他兩句,嘴已被他大手捂住,他深深看進她的眼底,一字一頓道:“阿懶,對不起,我以後不會了。”
從那深沉如墨的眸中,雲(yún)韓仙看到了小小的自己,青白著一張臉,狀若鬼魅。
除了明顯的內(nèi)疚,她還看到了某種不知緣由的堅定,這種堅定的後果,是他渾身隱隱帶著某種從未有過的氣勢,狠厲、暴虐、咄咄逼人。
他的霸氣,她早就領(lǐng)略,這一次,卻真正心驚膽寒。他比起當年的安王有過之而無不及,短短數(shù)月,似已脫胎換骨,依戀寵愛依舊,她卻已無法再將他當成山林裡純樸的夫君。
他的敏銳,比她更甚,假以時日,定能擔當重任。
她彷彿看到並不美好的前景,一腔熱血漸漸冷卻,不禁爲昨日的勉力支撐而暗暗苦笑,太在乎他的結(jié)果,自己越來越低,簡直低到塵埃裡,只想他肆意發(fā)泄,原諒她的迷亂,卻沒想到,命運這樣安排,她無力改變,安王百般討好,她無法視而不見,錯,並不在她。而且,她最終艱難地守住了自己的心,選擇了最慘烈的方式,成全自己無奈的愛情,沒有一點對不起他,不該卑微地討好。
不,她也有錯,命運安排他們重逢,她應(yīng)該教他如何感激,訴說那些日子的思念和絕望,而非將他一腔怒火引到自己身上,造成如此不堪的局面。
她原本是多麼桀驁難馴,如何能受得這種戰(zhàn)戰(zhàn)兢兢患得患失的日子?
況且,她相信他們的愛,相信自己的愛,卻再不敢相信永恆。
“不要這樣看我!”在她炯炯目光中,他有種心事被窺到的慌亂,嘟噥著撤開手掌,將藥箱提過來,小心翼翼爲她上藥,再不敢接觸她的視線。
他心中的秘密若被她知道,她肯定要大鬧一場,到時候倒黴的還是自己。
衆(zhòng)目睽睽,她頗有幾分尷尬,加上心頭起伏不定,撇開頭不發(fā)一言。其餘人感到兩人之間的詭異氣氛,紛紛藉故退出,鐵鬥躊躇半晌,覺得這裡沒有自己的事,剛挪動腳步,墨十三頭也不擡道:“阿斗,你來幫阿懶檢查一下。”
說著,墨十三信手摸摸她的腦袋,“別怕羞,阿斗早瞧過,以後還要靠他保護你呢!”
鐵鬥聽出端倪,不敢置信地看向墨十三,墨十三並不接觸他的目光,手輕撫著她的臉,沉聲道:“鐵鬥,阿懶託付給別人我不放心,你醫(yī)術(shù)高明,幫我這個忙如何?”
鐵鬥連忙領(lǐng)命,屋外,鐵蒼龍連聲催促,墨十三似下了重大決心,霍然而起,大步流星而去,把棉簾一掀,腳步卻停了下來。
妒火熊熊中,經(jīng)過一番激烈論辯,腦海裡先下手爲強之類的觀念到底佔了上風,墨十三把棉簾一甩,留下餘音嫋嫋,“阿懶,我不會讓你失望,你也不要再讓我失望!”
她既已回到自己身邊,就不能再對那人有半分眷戀,想一想都不行!
他怎能說這種話!雲(yún)韓仙瞪大了眼睛,不想讓逼到眼眶的淚落下來,不知道過了多久,鐵鬥慢慢起身,一步步走到她身邊,用顫抖的手拉開包裹的棉被,又深深吸了口氣,強制自己鎮(zhèn)定心神,不帶任何感情地將藥抹在她瘀痕遍佈的身體。
藥很涼,隨著他的動作,她不禁微微顫抖,掙扎著扯被子裹住自己。他制住她的動作,安撫般在她手上輕輕拍了拍,愣怔無語。
昨天還美妙的身體,今日就變成這邊悽慘的模樣,讓他實在心疼。想起昨天在心中許下的誓言,他只覺暗暗好笑,這天大的好運氣立刻降臨,蒼天果然眷顧。
可是,他並沒有多大的歡喜,她不是他的,永遠也不可能是他的,他的擔心和關(guān)懷她根本不會在乎,而她在乎的那個,因爲她的不忠,就快要將她棄如敝屣。
他也是男人,懂得男人那點小心思,愛是一回事,搶回來是一回事,如有背叛,當然決不原諒,看她這身傷痕就知道,墨十三壓抑的怒火當時多旺。
悲哀的是,棄如敝屣,她仍然與他無關(guān),他從頭到尾只是可笑的覬覦者,見不得光。
得不到就毀滅,這是國師對他們從小的教育,他突然有種凌虐的快感,一狠心,猛地將被子掀開,將這令他深深心動的身體曝露。他不要變成鐵蒼龍那樣的可憐蟲,靠一點可悲的回憶度過餘生,如果不能愛上,恨也是一種絕妙的情感,能讓他永遠活在她心上。
雲(yún)韓仙驚呼出聲,被他點在腋下,根本無力逃脫,只得將自己蜷縮成一團,鐵鬥也不多說,手下用了狠勁,將她的身體撥弄來撥弄去,彷彿對待一具屍體。她羞憤欲死,萬念俱灰,漸漸退去絲毫沒有作用的抵抗,緊咬著下脣,不想示弱於人前。
看到她下脣的絲絲鮮血,鐵斗的動作漸漸慢下來,躊躇著伸手,擦去她脣邊的鮮紅,送到眼下用手指揉搓著,久久地不發(fā)一言。
沉默中,心底的魔不知不覺被趕走,萬般柔情洪水般涌出,傳言中,墨徵南也有這樣一個女人,熱情如火,犟得像牛,不低頭,不認輸,至死不改,也是因爲如此,墨徵南才深愛她,直至今日還念念不忘。
這樣倔強的女子,如何能忍受墨十三的冷眼和殘酷對待?
“你在做什麼!”門口突然傳來一個驚天動地的聲音,兩人皆悚然一驚,說時遲那時快,鐵鬥立刻拜下:“主子,我剛剛看過,懶夫人的血中餘毒未清,還要好好調(diào)養(yǎng)。”說著,他把滿手血色呈於他眼前。
墨十三本是去參加宴會,走到一半,想起她的慘狀,心頭如有小鼓在敲,一口氣跑回來,見鐵鬥對著赤身裸體的人發(fā)呆,滿心怒火立刻熊熊燃起。
自己的女人,果然還是要自己保護,交給別人就是沒好事,忠心耿耿的鐵衛(wèi)也一樣!
看著她蒼白的面容和呆滯的目光,墨十三心頭大慟,狠狠瞪了鐵鬥一眼,將她打橫抱起衝進房間,胡亂爲她套上衣裙,又氣勢洶洶衝出院子。
院門口,鐵蒼龍一劍橫在他面前,冷冷道:“不想生事的把人留下!”
道理誰都懂得,此時雲(yún)韓仙露面著實大大的不妥,不但會引得安王動用全部力量對付燕使,而且又會招來各路人馬的暗算,等於成了衆(zhòng)矢之的。
他的迴轉(zhuǎn),早在雲(yún)韓仙死寂的心中投下驚濤駭浪,她暗暗下定決心,此生欠他良多,除非他放手,她決不相負。
雲(yún)韓仙掙不脫他的束縛,隨之放棄努力,輕柔道:“別擔心我,除非你不要我,否則我永遠不會離開!”
墨十三這纔想起自己撂下的氣話,又急又悔,跺得地面轟隆隆地響,赤紅著雙眼道:“你怎麼能說這種話,我怎麼可能不要你!我都說了下次不會那麼魯莽,你信我一次成不成!”
這纔是她熟悉的愛人!雲(yún)韓仙百感交集,心中的陰霾煙消雲(yún)散,攀著他的手臂站正,冷笑道:“蒼龍,把你的劍收起來,我雲(yún)韓仙是翡翠朝鼎鼎有名的懶神仙,是蓬萊書院備受尊敬的韓夫子,是墨十三堂堂正正的妻,沒什麼見不得人!今日若不走出這個院子,我永遠沒可能加入你們,與十三並肩戰(zhàn)鬥,你若記得我們的約定,請讓開一條路,我會好好走給你看!”
鐵蒼龍收斂怒容,怔怔看著面前的女子,雖然臉色仍然蒼白,脖頸間的青色隱隱若現(xiàn),而且體態(tài)無比柔弱,可是,那眸中的光華,當世根本無人能比。
不,曾經(jīng)有一個女子,也以這樣的氣勢對他說過同樣的話,“讓開一條路,我會好好走給你看……”他沒有讓開,而那聰明絕頂?shù)呐咏K究還是尋到機會走了,只是,從此生死兩茫茫。
面前這個女子身上果然流著同樣不馴的血液,他在心頭悄然嘆息,既然上天給自己機會彌補,那就成全她吧,成全她們不屈的夢想。
見鐵蒼龍默默退開,墨十三大喜過望,將她攔腰抱起,飛身上馬,阿懶似乎感受到他的雀躍,撒開蹄子就跑,雲(yún)韓仙貼在他的胸膛,感受著那如雷的響動,突然淚如泉涌。
到了東門,一行人全數(shù)下馬,改乘步輦進入,這算翡翠的最高禮節(jié)。墨十三一點時間都不浪費,在步輦上一門心思給愛妻整理儀容,忙得不亦樂乎,青絲束好,一直藏著掖著的金步搖也有了用武之地,襦裙下襬整理好,外袍得束緊一些,腰上繫上墨玉佩飾,絲履系鬆一點,省得她老想跑掉。
雲(yún)韓仙輕柔地笑,爲他把散落的發(fā)捋好,突然有些懊悔自己莫名其妙的動搖,無論他變得怎樣,只要愛她的心不變,她就不能放棄。他爲她做了那麼多,難道一兩句話說錯就能抵消!
眼看著這兩人到皇宮還不忘卿卿我我,後面的鐵衛(wèi)個個氣得牙癢,倒是崑崙將軍看得眼熱,一邊走一邊衝陪同的官員得意洋洋道:“你們看過這麼恩愛的小兩口沒,我們燕國的男人就是重情重義,哪像你們翡翠人,女人這不能做那不能做,死了男人還要守節(jié),女人生在翡翠還真倒黴……”
他這邊笑得大聲,幾個不停在心中嘀咕“姦夫**”之詞的官員則氣得滿頭黑煙,鐵蒼龍目不斜視,忍笑忍得肚疼,墨十三和雲(yún)韓仙相視而笑,墨十三將她的手攥進手心,以盟誓般的鄭重道:“阿懶,我們以後再不分開!”
雲(yún)韓仙向他重重點頭,一轉(zhuǎn)頭,正對上兩雙愕然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