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放棄尋父計劃之前,我決定去核實一下羅茜預估的候選人數量。我發現,其中的一些人可以輕易地被排除掉。我教的醫學生班上有不少外國學生。考慮到羅茜雪白的膚色,我認為她的父親不可能是中國人、越南人、黑人或是印度人。
我開始做些基礎性的研究——通過互聯網,以我知道的三個人名為關鍵字,搜索醫學院畢業班的相關信息。
結果超出了我的想象。想要解決問題,運氣總是必不可少的。羅茜的母親畢業于我執教的大學,這一點毫不意外,因為當時墨爾本只有兩所大學開設醫學專業。
我找到了兩張相互關聯的照片。一張是全體146名畢業生的正式集體照,名字都標在了上面。另外一張是畢業晚會的照片,也標有名字。照片上只有124張臉,可以假定有學生沒有參加晚會。考慮到基因選購發生在晚會上或是晚會后,我們就無須考慮那些沒有出席的學生了。我一一核對,這124人確實是屬于146人的子集。
我最初的研究目的是想列出一份畢業生名單,最好是配有照片的名單。現在,我還收獲了一個意外之喜:一個名為“現在他們在哪兒?”的討論區。其中最關鍵的信息是,他們安排了一場畢業30周年的紀念同學會。時間只剩三周了,我們得快點行動起來。
我在家吃過晚飯,便騎車前往昆斯伯里侯爵酒吧。大災難!羅茜沒來上班。招待員告訴我羅茜每周只來三個晚上,我有點震驚,因為這樣一來,她的收入一定是不夠用的。也許她白天也會打一份工。我對她所知甚少,不了解她的工作,不知道她到底有多想找到自己的父親,也不知道她到底多大年紀。但是,考慮到她母親的畢業晚會是在30年前,我想她一定是29歲。我也沒有問清吉恩到底是怎么遇見她的。我甚至都不知道她母親的名字,無法從照片里找到她母親。
招待員對我很友善,我點了一瓶啤酒和一些堅果,翻看著我帶過來的筆記。
畢業晚會照片里有63名男性,只比女性多2人,完全無法證明羅茜有關性別歧視的結論。其中一些明顯不是白人,盡管不如我想象那般多。那可是30年前,中國的留學潮尚未開始。候選人數仍然不少,但可以借由同學會進行批量處理。
我現在可以推斷出昆斯伯里侯爵酒吧是一家同性戀酒吧。我第一次過來的時候,并未留意這里的社交往來,因為當時我一心撲在尋找羅茜、啟動尋父計劃上。但這一次,我可以從細處出發,分析我周遭的環境。這里讓我想起求學期間參加的國際象棋俱樂部,人們出于某種共同的興趣聚到一起。這是我唯一參加過的俱樂部,當然學生俱樂部除外,那兒更像是我的食堂。
我并沒有任何同性戀朋友,但這是由于我交友數量有限,而非歧視。也許羅茜是同性戀?她在同性戀酒吧工作,盡管客人都是男的。我向招待員詢問,他笑了起來。
“那祝你好運吧。”他笑道。這根本算不得什么答案,但他又忙著招呼其他的客人去了。
第二天,我在學生俱樂部用過午飯,看到吉恩走了進來,同行的還有一個女人。那女人我認得,是單身派對上的那個缺乏**的研究員法比耶娜。看來她已經找到了解決問題的辦法。我們在餐廳入口擦身而過。
吉恩沖我擠擠眼,說道:“唐,這位是法比耶娜,比利時來的訪問學者。我們正要去討論一些合作問題。”他又擠了擠眼,飛快地閃開了。
比利時。我以為法比耶娜是法國人。比利時就對了,吉恩已經收過法國姑娘了。
我在昆斯伯里侯爵酒吧門口等著,晚上9點,羅茜過來開了門。
“唐,”她看起來有點驚異,“你沒事吧?”
“我找到些消息。”
“你最好快點。”
“不能快,有好多細節要說。”
“對不起,唐,我老板也在這里,會惹上麻煩的。我不能丟了這份工作。”
“你幾點鐘下班?”
“凌晨3點。”
難以置信!羅茜的客人到底都是干什么的?沒準兒他們都在酒吧干活兒,晚上9點開始上班,一周有四個晚上休息。完全隱形的夜間亞文化,這些人力資源不用在此處就只能閑置。我深吸了一口氣,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我到時過來找你。”
我騎車回家,爬上床,上好凌晨2點30分的鬧鐘。我取消了第二天一早與吉恩跑步的安排,好奪回一小時的睡眠時間。空手道訓練也得取消掉。
凌晨2點50分,我騎車穿過近郊。這種騎行讓人感覺非常不錯。實際上,我還可以預見到晚間工作的若干好處:空蕩蕩的實驗室,沒有學生,網速更快,無須跟院長打交道。如果我能夠謀得一份單純的研究工作,不用教學,這種安排完全可行。或許我可以考慮為處在其他時區的大學提供視頻教學。
凌晨3點鐘,我準時到達了羅茜的工作地點。前門鎖著,掛著一塊“暫停營業”的牌子。我使勁敲門,羅茜過來開了門。
“我太忙了,”她說,這不稀奇,“進來吧——我快弄好了。”
顯然,酒吧凌晨2點30分關門,但羅茜得留下打掃。
“喝啤酒嗎?”她問。啤酒!凌晨3點。開玩笑嗎?
“請來一瓶,謝謝。”
我坐在吧臺區看著她打掃。昨天在同一個位置問過的問題突然蹦了出來。
“你是同性戀嗎?”我問道。
“你跑過來就是為了問我這個?”
“不是,這個問題和我此行到訪的主要目的完全沒有聯系。”
“那太好了。凌晨3點,單獨在酒吧約見一個陌生男子。”
“我不是怪人。”
“沒那么怪。”她笑著說,好像是根據strange這個詞的雙重含義開了個玩笑。我仍然沒有得到有關同性戀問題的正面回應。她給自己開了瓶啤酒。我取出文件夾,抽出畢業晚會的照片。
“這就是你媽媽懷上你的晚會?”
“該死的,你從哪兒找來的?”
我向她介紹了我的研究,展示了我的名錄。“所有的名字都列在這里了。63名男性里有19個明顯不是白種人,他們的外形和名字都可以證明。另外還有3人已經被排除了。”
“你一定是在逗我吧。我們不可能檢測……31個人。”
“41個。”
“隨便吧。我可找不出跟他們任何一個人見面的理由。”
我向她提起了同學會。
“一個小問題,”羅茜說,“我們沒在邀請名單上。”
“沒錯,”我說,“確實是小問題,而且已經解決了。那里會有酒。”
“所以呢?”
我指了指吧臺,還有一架子的酒瓶:“這就需要你的技術了。”
“你一定是在逗我。”
“你能不能成為那場活動的雇員?”
“等一下,等一下。這真是越來越離譜了。你是說我們要混進同學會,然后擦拭每個人的杯子。天哪!”
“不是我們,是你自己。我沒有調酒的本事。但其他的部分都沒錯。”
“算了吧。”
“我以為你想找到你的生父。”
“我跟你說過了,”她說,“沒那么想。”
兩天后,羅茜出現在我家門口。那是晚上8點47分,我正在清潔浴室,那個叫伊娃的短裙清潔女工請了病假。我按了開門鍵,讓她上來。我正穿著我的浴室清潔套裝:短褲、醫用膠靴,戴著手套,赤裸上身。
“哇!”她盯著我看了一會兒,“這是練武術練的吧?”她是指我的胸肌。不一會兒,她就開始像個孩子一樣上蹦下跳起來。
“咱們有活兒了!我找到了那家代理公司,給了他們屎一樣的低價,然后他們就說:‘沒問題,沒問題,就你了,別告訴別人。’同學會結束以后,我一定去舉報他們。”
“我以為你不會去呢。”
“我改主意了。”她扔給我一本染得五顏六色的平裝書,“把這個背下來。我得上班去了。”說完,轉身就走了。
我看了看這書——《酒保好幫手:調酒和上酒完全指南》。看來這就是我要扮演的角色了。在我清理完浴室之前,我記下了開篇的幾個配方。睡前,我取消了合氣道練習,好多花些時間研究那本書。對我來說,事情的確是越來越離譜了。這不是我的人生首次陷入混亂,我已經簽好了議定書,找專人協助我解決問題,幫我應對對理性思考的干擾。我給克勞迪婭打了電話。
第二天,她與我見了面。我算不上是她的正式客戶,所以我們選在了咖啡廳見面,而不是辦公室。我竟然成了僵化保守的那個!
我說了說大概的情況,省去了尋父計劃的部分,因為我不想提及偷偷收集DNA樣本的事情,克勞迪婭可能會覺得這么做不道德。但我說起了羅茜和我都喜歡看電影。
“你跟吉恩說起過她嗎?”克勞迪婭問道。
我告訴她,吉恩把羅茜當作尋妻計劃的候選人介紹給我,但他只想讓我跟她發展肉體關系。我解釋說羅茜作為伴侶是完全不合適的人選,但她可能誤認為我對她有興趣。或許她認為我們共同的興趣只是追求她的借口。我也犯了一個嚴重的社交錯誤,詢問了她的性取向——這可能只會加深她的誤解。
但是,羅茜從未提起過尋妻計劃。我們總是被外套事件和其他完全超出計劃的意外事件打斷。在某些時候,我可能會傷害到她的感情,即在初次約會后,通知她已從尋妻計劃候選人名單中被除名的時候。我能夠預見到這種風險。
“那么,這才是你擔心的事情,”克勞迪婭問道,“擔心傷害她的感情?”
“沒錯。”
“那太好了,唐。”
“你錯了,這是個大問題。”
“我是說你開始考慮她的感情了。你們在一起時,你覺得是一種享受嗎?”
“非常享受。”我說。這是我第一次意識到這一點。
“她呢?”
“應該是的,但她申請了尋妻計劃。”
“別擔憂那個。”克勞迪婭說,“她聽起來適應性很強。好好玩兒就是了。”
第二天,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吉恩頭一遭主動約我在辦公室見面。一般都是我約他談談,但因為尋父計劃,我們也是挺長時間沒見了。
吉恩的辦公室比我的大,因為他職稱更高,而不是真的需要那么大面積。美艷海倫娜放我進去,吉恩因為開會要晚到一會兒。我趁機看了看他的世界地圖,印度和比利時上是否扎了圖釘。我敢肯定印度那里之前就有,但很可能奧利維婭并非印度人。她說她是印度教徒,所以她也可能是巴厘人或斐濟人,或者來自任何一個擁有信奉印度教人口的國家。吉恩是按國別標記,而非民族,就好像游客標記去過的國家一樣。
吉恩回來了,吩咐美艷海倫娜去拿些咖啡。我們在他的桌前坐好,好像開會一樣。
“那么,”吉恩說,“你已經跟克勞迪婭聊過了。”這就是未能成為克勞迪婭正式客戶的一大壞處:我無法享受客戶信息保護。“我猜你一直在跟羅茜見面吧,跟專家說的一樣。”
“是的,”我說,“但不是因為尋妻計劃。”吉恩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我還是不愿意和他分享有關尋父計劃的信息。所幸,他也沒有深究下去,可能是因為他以為我不過是對羅茜的肉體感興趣。實際上,他沒有一開始就提起這事已經讓我挺吃驚了。
“你對羅茜了解多少?”他問。
“不太了解,”我誠實作答,“我們沒怎么談過她的情況。我們的討論大多集中在外部問題上。”
“饒了我吧。”他說,“你知道她是做什么的,每天在哪兒消磨時間。”
“她是個吧女。”
“好吧。”吉恩說,“你就知道這些?”
“還有她討厭她父親。”
吉恩笑了起來,有點莫名其妙。“他可不是魯濱孫·克魯索。”這話可真是荒唐,這跟羅茜的父親有什么關聯?但隨后,我想起了有關這位失事船只幸存者的典故,確實可以用來形容“并不孤單”的場景。用在這里,則暗指“為羅茜所討厭的人絕非他一個”。吉恩一定是注意到了我解謎時困惑的表情,便解釋道:“能讓羅茜喜歡的男人可沒幾個。”
“她是同性戀?”
“可能吧,”吉恩答道,“看她穿的那些衣服。”
吉恩的評價似乎是指她第一次出現在我辦公室時的那種著裝風格。但她在酒吧工作時的服裝很合身份,去收集DNA樣本時也穿著普通的上衣和牛仔褲。在發生外套事件的那天晚上,她的穿著倒是有點異乎尋常——異乎尋常地迷人。
或許她在遇到吉恩的場合——應該是在酒吧或是餐廳——并不想釋放出求偶信號。大部分的女性服裝都在試圖提升女人的性吸引力,以此拴牢她們的配偶。如果羅茜無意求偶,那么她完全有充分的理由拒絕這種服裝款式。關于羅茜,我還有很多想問吉恩的,但我懷疑繼續問下去可能會讓他誤解我對羅茜的興趣值。還有一個關鍵問題。
“她為什么會參加尋妻計劃?”
吉恩遲疑了一下。“誰知道啊?”他說,“我不覺得她一定會失敗,但也別抱有過高的期待。她的問題可不少。別忘了你還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出乎意料,吉恩的建議相當有洞見。難道他已經知道我每天要花多少時間在那本雞尾酒書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