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覺間,就到了年底了。尋常百姓家,這時都要開始準備年貨了。
略有些小錢的百姓家,殺豬宰羊,取下最新鮮的骨頭燉上一大鍋香香的湯,就是全家人幾天的美味了。剩下大塊大塊的肉,用鹽腌制成咸肉,或是做成煙熏肉,放進大缸中,可以吃好幾個月。
每次取出一小塊,切成薄片或是肉絲,炒上一把最鮮嫩的蔬菜,那香味讓人聞著能吃下幾個饃饃。若是冬季沒有時鮮蔬菜的時候,就將大白菜、豇豆等物做成酸菜,放進幾塊咸肉,一起燉上結果時辰,味道也是極好,極下飯的。
還要去集市上采集許多的干貨,諸如香菇、木耳、紅棗等可存放時間比較長的吃食。當然,很多人家是自己晾曬的,畢竟普通人家過日子都不容易,能省一點是一點。
許多平日里舍不得買的東西,到了年節上,也都會格外大方起來。哪怕是婦人的一支木簪子,雖簡陋卻也是過年才能有的“奢侈”,或是家里小孩愛吃的芝麻糖、桂花糕,這時候大人們都舍得給買一點解饞。
畢竟,一年的辛苦過去了,人們總是要想些法子犒勞一下自己的。就算是最清苦的人家,也要盡量過個好年,似乎要將一年里最幸福的時光都濃縮到這一陣短暫的日子里。等到明年,繼續開始接受命運帶來的種種艱辛與考驗。
如此,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往年這個時候,凌霄一定是在幫著母親準備過年的吃食和用物。不同于凌府那一車車拉進府中的年貨,錦緞、首飾,等等,每一種貴重的、凌霄從未見過的東西,凌霄家里和普通窮苦老百姓家中并沒有什么不同。
不,還是有不同的。普通百姓家中至少還有父親可以依靠,有兄弟姐妹可以互相笑鬧。趁著冬日,山林里有些出來覓食的小動物動作失了平日的靈敏,比較容易逮到,經常會有男子打了野兔子、山雞回家,皮毛可以給妻子兒女做圍脖,還可吃幾餐美美的野味。而凌霄身邊,只有母親。
不過,她不記得自己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就已經不會去羨慕那些了。既然得不到,那又何必多想。至少,有母親在,那份溫暖與關懷,就夠了。
母親平時就會收集一些碎布,毛線之類東西,等到年前,就給凌霄鉤織手套或圍巾,根本看不出是用邊角料做出來的,既精致又暖和。早先去野外采摘的蘑菇、野菜,被穿成一串串的掛在院子里晾曬,還有金黃的玉米、火紅的辣椒,裝點的小小的院子滿是生機與溫馨。
在天氣暖和的時候,去竹林子里一定會有驚喜,那一個個包裹著外衣的竹筍,像個害羞的小娃娃,等待著人的采摘,放到鍋里,鮮極,嫩極。本來,這些并不是過年的時候能吃到的,不過母親就有辦法在嫩筍剛發出來的時候,就將它們腌起來,等到過年的時候從壇子里挖出來,和酸菜一起燉湯喝,那滋味兒別提有多讓人難忘了。
母親還喜歡給自己買糖蓮子,每年過年都會買,這么多年來,凌霄幾乎是一到年底就會想起那甜中帶苦,苦甜夾雜的滋味兒。還有夏季的凌霄花,她們也會收集一些,用蜜糖腌著吃,或是做成花醬,雖然母親并不讓她多吃,只是稍微解解饞罷了。
不管以往的日子如何,現在都早已成了回憶,往事隨風,還是過好眼前的比較要緊。
“朱兒,再去挖幾顆梅子來。”凌霄躺在貴妃榻上,裹著白狐圍脖,本來修長的脖子縮在雪白的柔軟的狐貍毛里,襯得白嫩的小臉越發晶瑩剔透,整個人蜷縮在毯子里,懶洋洋的。
“小主,您今兒已經用了好些了,奴婢聽宮里的老嬤嬤說,那些腌制的食物多用了不好,尤其是那些個酸梅子,少用些雖然可以促進食欲,但是用多了容易傷胃,甚至對容貌有損呢。”朱兒猶豫了一下,對凌霄道。
凌霄想了想,癟了癟嘴,極不情愿地把手從毯子里伸出來摸了一下自己的臉,感覺非常細膩,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神情,又把手放回去,笑道:“沒事,少取一些就是了,今天最后一次。”
朱兒無奈地點點頭,便去取了。
雖然外面很冷,幾乎飄起了點點飛雪,但是暖閣內燒了四個爐子,每個角落一個,銀灰色的爐子里放著銀炭,散發出陣陣熱氣,卻沒有一點灰炭的味道,門口又掛了三次層棉布做的厚厚的門簾,所以只要沒有人進出的話,在里面是完全感覺不到一絲涼意的。
凌霄生性怕冷,雖然室內暖和得跟春天一樣,但她還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躲在榻上,肚子上還放著暖水袋,瞇著眼睛養神,動都不動一下。青霧就在邊上給她捏捏肩膀,捶捶腿啥的,這日子,倒也愜意。
真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凌霄在心里由衷地感嘆,從前在家里哪有什么暖爐啊,不要說能這么優哉游哉地躲在毛毯里休息了,甚至還要冒著嚴寒去在冰冷的水里洗衣服洗菜,白嫩的手生生被凍出了凍瘡來。即便是那樣,也沒辦法,該做的還得做。
都說大家小姐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哪一個不是把手保養得又白又嫩,不過凌霄的手到現在還是有些微紅的,隱隱約約還有舊日的痂印,那就是長了凍瘡之后又不得保養好而留下的后遺癥。雖然那時劉伯給她配了治手的好藥,可到底是架不住天天接觸冰冷的水。
今年雖然不用那般辛苦了,可是凍瘡都是很頑固的,長了多年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好的,自從入了冬,手上就又有些開始發癢紅腫了,凌霄可不想再遭罪,于是找太醫要了治療的藥膏,每天把手包得跟粽子似的。
但是即便自己現在這么舒服,只要一想到母親在家里或許還是各種辛苦,飽受困苦,心里就又不舒服起來。在深宮之中,要和外面通一次訊息,實在是太難了,尤其是鳳凰城還離京都這么遠,大冬天的,連信差出去跑的趟數都減少了,何況她一個深宮女人要傳一封家書呢。
古人言,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凌霄此時深有感觸,真可謂是,深宮深似海,家書抵萬金。她現在雖然頗為受寵,可也不敢輕易提要求,免得又被人冠以一個恃寵而驕的惡名。
“小姐,您就放寬心吧,夫人在府里不會受委屈的,不管以前怎樣,可您現在是皇上心頭上的人,老爺他怎么都會考慮到小姐您的面子的,總不至于讓旁人欺負您的生母吧。”看到凌霄本來恬靜的面龐突然黯淡了起來,峨眉微微蹙起,青霧就知道自家小姐定然又是在為家里的母親擔憂了,于是便出聲安慰。
凌霄想想也是,雖說父親無情又冷酷,卻也是極為勢力的,這本不是什么好的品質,可這時對她而言卻不是什么壞事,因為勢力,所以才能因為她的受寵而投鼠忌器不敢再虐待母親。怕就怕綺羅那個女人會不會在背后做什么手腳,善良柔弱的母親哪里會是她的對手。
這般想著,就又低落起來,胸口悶悶的,幽幽嘆了口氣。
青霧無法,正看到朱兒取了梅子過來,便接過青花小盞,用銀質叉子叉了一顆放到凌霄嘴邊,道:“小姐,梅子來了,您吃一顆吧。”
凌霄張開嘴便含了一個到嘴里,那酸酸的、清甜的味道真是好極了,貝齒一咬,一股更為酸甜的汁水流入喉間,頓時感覺精神一陣,連帶胸口的悶氣都去了不少。
正吃著梅子呢,凌霄突然感覺門口又有一股隱隱的冷風吹過來,身邊的暖氣散了不少,不過很快就有聚攏來,她瞇著眼睛開口問道:“朱兒放下東西又出去了嗎,還是有什么其他人來啊?”
沒有人回答她,倒是腿上按摩的力道似乎大了不少,凌霄不自覺地從喉間溢出一縷輕微的舒服的呻吟,幾欲睡去,昏昏沉沉間,突然又覺得不對,微微睜開雙眼,問道:“青霧,你……”
剛說到一半,突然發現坐在自己腳邊的人著一身玄色錦袍,配玉色腰帶,器宇軒昂,可不是皇帝風煜祺么?
“皇上……”凌霄一驚之下,睡意全無,趕忙半撐起身子,掙扎著就要爬起來,忘了嘴里的梅子核還沒吐出來,差點就咽了下去。
風煜祺看到了立刻上前幫她拍背,伸出手讓她把核吐出來,見其猶豫,趕忙道:“快,吐在我手上,別回頭哽到喉嚨里,可就危險了。”
凌霄猶豫了一下,腦子里還沒想好呢,嘴巴就已經把梅子核給吐了出去,正落在風煜祺的手掌心,頓時臉上一紅。
“來喝口水潤潤。”風煜祺把核扔到一邊的垃圾桶里,取過一邊的濕毛巾擦了擦手,又拿了一杯水過來,就要喂給凌霄。
“臣妾,我,自己來吧。”凌霄說著要伸出手去接水杯,被風煜祺一把按下,順便把剛才掉落到腰間的毯子再拉起來幫她蓋好,又掖了掖領口才放下手。
“你啊,還是乖乖地把手放在里面,回頭別又凍著了。”風煜祺嗔怪,“這兩天有繼續用太醫配制的膏藥嗎?還紅不紅?癢不癢?”
凌霄只得紅著臉,就著風煜祺的手張開嘴喝了一小口水,果然感覺舒服多了,“膏藥是一直在用的,還有一些紅,不過已經不怎么發癢了。太醫說了,這也算是皮膚病中的頑疾了,不那么容易根治,不過只要這般繼續好好地保養著,會好的。”
風煜祺滿意地點點頭,突然問道:“怎么這么愛吃這些個酸不拉幾的東西呢?”也不知他是玩笑還是怎么,接著又問了一句:“該不是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