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庫車為止,獨庫公路就結(jié)束啦,后面隨便去個喀什就行。”司機與顧淼結(jié)賬的時候說。
顧淼認真看了一眼地圖:“阿克蘇是除了冰糖心蘋果,就什么都沒有嗎?”
“不!冰糖心蘋果都沒有,蘋果要下過霜以后才好吃,現(xiàn)在還是綠的?!彼緳C笑瞇瞇的打破了顧淼的最后一點夢想。
顧淼收到沙蓓蓓的消息,問他有沒有看到七劍下天山,或是天山派的傳人之類的。
“我看到了把天山鉆出了一個窟窿的人?!鳖欗蛋l(fā)了一張喬爾瑪烈士紀念碑的照片。
從唐布拉到庫車的路上,有一個地名叫喬爾瑪,
那里有一個烈士陵園,安葬著168位為了修路而犧牲的解放軍戰(zhàn)士。
在1974年之前,從獨山子到庫車需要走一千多公里,等獨庫公路修好了以后,路程大大縮短了一半,
就算是現(xiàn)在這樣的條件,也時不時的會因為有洪水造成泥石流,將路面沖毀。
比如顧淼要是提前三天到,就會完美的趕上塌方。
對于大多數(shù)人來說,喬爾瑪只是一個路過的地方,停車休息,把在烈士陵園里走幾圈當成是下車活動轉(zhuǎn)轉(zhuǎn)完事。
進門的時候,顧淼看見有一位穿著橄欖綠軍裝的老人坐在門口,卻不收門票,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展覽館里的東西不多,只有正中間的一個大沙盤,一張獨庫公路的地圖和一些照片。
進來的人匆匆轉(zhuǎn)了一圈,毫無波動的離開。
顧淼對地圖的興趣一向很大,所以對照著地圖看了許久,等旅行團的車走得差不多了,才注意到門口有一個牌子,說這里有一位老人陳俊貴,是電影《守望天山》的原型人物。
牌子上的照片,正是坐在門口的那位老人。
不一會兒,照片上的那位老人出現(xiàn)在門口,看見顧淼,問他是不是來旅游的。
顧淼笑著點點頭,指著《守望天山》的牌子說:“您就是這個電影的原型嗎?”
老人點點頭,打開了話匣子。
顧淼看著信號不錯,趕緊打開了直播,架著手機,等老爺子說過去的故事:
在六十年代,毛爺爺說要搞活天山,
1969年的珍寶島事件之后,
老毛子在珍寶島吃了彪哥一個大虧,丟了個坦克。
轉(zhuǎn)頭在西域大省的邊境挖了個坑,收了我方四十多條人的性命,
1980年4月8日那一天,突降暴雪,電話線斷了,隧道塌了,陳老爺子奉命與班長、班副和戰(zhàn)友步行到四十公里之外的施工部隊傳達命令:自救的同時等待救援。
40公里,對于跑馬拉松的凡人來說,也就是三個多小時的事情,
對于時不時來個武裝越野的軍人來說,也沒當回事,
四個人只帶了一把槍和二十多個饅頭,以為當天去,當天就能回。
不料一走就走了兩天,饅頭早就吃光。
最終,只剩下了老班長手里的最后一個饅頭,誰吃,誰可能就能留下一條命,
就好像上甘嶺的那一個蘋果那樣珍貴,
最終,只有陳老爺子是健康的走了回來,班長班副犧牲,班長年紀最大,二十四歲,
另一位二十二歲的廣東籍戰(zhàn)友,雙腿截肢。
老爺子復員后回了東北老家,做電影放映員,放了一次《天山行》后,又想起了戰(zhàn)友,便回到了天山,
本來只想在天山走走,到戰(zhàn)友家里探望他們的父母,差不多用上三年時間,就可以回來繼續(xù)安心工作。
沒想到在這里一守,就是三十三年。
二戰(zhàn)時修建的的史迪威公路一英里兩個墓碑,
和平年代修建的獨庫公路兩公里一條性命,
人與天斗,
敗,化為湮沒于歷史之中的無數(shù)枯骨,青史無名。
勝,興許也不過是用無數(shù)性命換來的那一點微弱慘勝。
不過人類卻始終帶著夢想走過絕望,跨過前輩的遺骸,蕩平荊棘叢,完成了許多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完成了一個又一個的突破。
史書上不會記下所有英靈的姓名,
只有山川河流與曾經(jīng)并肩的兄弟見證過曾經(jīng)為此付出的艱辛。
老人說完,眼中已有淚光,顧淼身后傳來低低的抽泣聲,他一轉(zhuǎn)頭,身后已站了不少人在安靜的聽著,一個女孩子正用手抹著眼睛。
出去之后,顧淼恭恭敬敬給烈士紀念碑三鞠躬。
準備要用手機的時候,才想起來,直播忘記關(guān)了。
前面的評論里什么都有,絕大多數(shù)的人被英雄感動,
還有少部分為了顯示自己與眾不同,說:
“這些人不就是做好了自己的本職工作嗎,有什么好宣傳的,怕死就別當兵啊。”
“他們就是不孝順,送了自己的性命,家里父母得哭死,才能拿幾個子的撫恤金。給洗腦了吧?”
“還不是安全意識薄弱,想趕進度給上頭報喜吧,不然慢一點,哪有這么多事?”
當然也有說顧淼鞠躬是作秀的,
這幾條評論,已經(jīng)被別人轟成了渣,退出了直播間,顧淼也沒再管他們。
不過是些在現(xiàn)實里過的不如意的人罷了,
他們從來不會對別人有善意,因此也不相信會有人愿意為別人搭上性命,甚至連舉手之勞,都會認為不可能有人愿意去做。
心里有什么,看別人就是什么。
總有人不斷的在印證著這句話。
從庫車前往喀什,路途遙遠,雖然沒有冰糖心蘋果,但還是得在阿克蘇住一天。
半路上經(jīng)過了克孜爾千佛洞,
做為一個把中國四大窟看了三個的人,顧淼看著七十塊的門票,覺得……emmm
不過,反正來都來了,不如進去看看。
當?shù)厮緳C告訴顧淼:“這地方,根本就沒人來!只有扶桑人喜歡跑到這里朝圣。規(guī)模又小,又被風化的差不多了?!?
他很想馬上把顧淼扔到阿克蘇,然后就完事,
顧淼不為所動,坑爹的景點見多了,再多添一個也沒什么。
門票拿到手,發(fā)現(xiàn)上面寫著(谷西區(qū)),另外的(谷東區(qū)),還要七十塊。
走過長長的林蔭道,繞過鳩摩羅什的雕像,發(fā)現(xiàn)有許多人排在繩子外面,
雖說人真的不算多,但是十人一組才能進,少了要等湊人,多了只能被排到下一批,
相機和水都不讓帶,
必須由工作人員帶著,開一個門,進一個洞,等人走光,工作人員要鎖門,
比莫高窟還嚴格。
事實上,克孜爾千佛洞,一共也就只有六個窟開放,而且,損失的相當嚴重。
有一個窟里所有的佛像都沒有了,所有的壁畫也都沒有了,只有墻上的一星半點的顏色,證明這里曾經(jīng)也是光輝燦爛過的。
顧淼挺奇怪,做為一個研究過斯坦因那撥人的愛好者,他知道佛頭和壁畫是容易被盜的,但是為什么佛身也沒有了。
再看墻壁上,竟然留下了深深的五道痕跡,明顯是有人抓的……
“這是練的九陰白骨爪吧?”同批次的游客默默的摸了一下墻上的爪痕。
手指上蹭了一點沙,
顧淼頓時領悟了為什么不讓帶水進來,
這種砂土堆成的墻,
干的時候,用點力,能抓住淺淺一道來,
要是沾上水,那真的是一掏一把泥。
墻上這么多深深的爪印,應該是在還沒有被保護起來之前,有人在濕潤的季節(jié)來到這里,發(fā)現(xiàn)竟然可以在墻上掏出這么大一個洞,挺好玩,于是就抓個沒完。
帶著顧淼他們這一撥的,是當?shù)氐纳贁?shù)民族妹子,漢語說的不好,帶著濃濃的孜然味,因此,她基本就是站在一邊,什么也不說,偶爾指一下什么地方有什么,
更多時候就是“我也不知道”,
一切要看自己的領悟能力和功課做的怎么樣。
比如,壁畫上的僧侶為什么都穿著黑色的袈裟?
現(xiàn)代常見穿黑衣的只有居士,難道是過去的風俗?
答案是:早期壁畫上的袈裟,都是紅色的,用朱砂畫上去的,天長日久,朱砂氧化,變成了黑色。
再比如,為什么有的壁畫上的僧侶袈裟部分,都被剝掉了?
如果是因為某某某宗教清除異類的行為,那應該是斬首,他們的操作手法是不留頭,或是全毀,而不是扒人衣服。
答案是:因為這些被剝部分的衣服,不是畫上去的,而是金箔貼的。扒的不是衣服,而是金子。
至于畫法、風格、講的是什么故事,全部都沒有。
全靠顧淼自己的知識儲備,順便就給同行的幾個人做了免費導游。
“現(xiàn)在能看出鮮艷的只有綠色和藍色,綠色是青松石或是綠銅礦,藍色一般用的是來自阿富汗的青金石。
阿富汗離這里大概有三四百公里,在它還沒有變成帝國墳場的時候,還是會時不時的送點東西到我國來交易的。
這些畫上的人物是早期的犍陀羅風格,不過有大量壁畫殘余的洞咱們進不去,整個克孜爾有236個洞,只開放了六個,其中還有兩個是什么都沒有的光禿禿洞。
如果想認真看壁畫,得去德國柏林民俗博物館,三十年代初的德國人勒柯克跟英國的斯坦因一起弄走了許多精品。”
進入最后一個洞之前,墻上開始大量出現(xiàn)了到此一游的字跡,年代配著姓名,最早的是1982年來這里的一個名字楊其昌的人,
這讓顧淼想到在伊朗萬國門上刻字的人:“刻久了,自己也成古董啦?!?
有一位游客說:“我去過斯里蘭卡,那里有一個叫鏡墻的地方,其實就是在一道墻上,到處都刻著古人的到此一游,而且還因為歷史太久,墻上還有失傳的文字,反倒成了專家研究的資料?!?
“漢族自秦始皇之后,就享受不到這種樂趣了,哈哈哈,書同文,到現(xiàn)在都能認出秦朝的字來?!?
大家笑著走進了洞里,這個洞里也是什么都沒有,
只有一些照片,還有一面墻上刻的題記。
這個刻字的人,正是發(fā)現(xiàn)克孜爾千佛洞的人——韓樂然,1946年,他經(jīng)吐魯番來到高昌國遺址,然后根據(jù)記載,到了克孜爾千佛洞,感嘆文物流失之余,也臨摹了許多壁畫,那些照片,就是他臨摹的壁畫,可以看出,在1946的時候,壁畫顏色還沒有風化成現(xiàn)在的樣子。
1947年再次來到這里,但是沒多久,就飛機失事去世,在1982年被追認為烈士。
還沒出洞,就又進來了一隊人,這一隊的領隊,是個漢人,比顧淼這一隊的妹子,除了開門,什么都不干的要強一點。
不過,說的也有限。
“畫像上的人是個朝鮮族人,是他發(fā)現(xiàn)的千佛洞,啊,他叫什么名字?我不記得了。”
游客:“那他為什么被追認為烈士呢?”
“我也不知道。”
與顧淼同批的游客看著顧淼的目光,充滿著慶幸。
·
從克孜爾千佛洞出來,就一腳油門,踩到了阿克蘇。
在入疆之前,在顧淼心中,整個羊肉水果大盤雞省,只有烏市才是現(xiàn)代化的大都市,其他的都是與內(nèi)地差個三十年的那種。
到了阿克蘇,他的世界觀瞬間改觀了。
首先,蔬菜的品種里,竟然有芹菜了!
自入疆以來,只有在烏市吃到過,路上根本就沒見過芹菜。
其次,竟然可以“被”掃二維碼,走一路,只有掃別人的,只有這里,是大~~~城市才有的掃碼儀。
一定是賣冰糖心蘋果發(fā)起來了,
又轉(zhuǎn)了一圈,還有面包新語和肯德基!
太激動,導致顧淼進了肯德基,先來了一個牛油果熱辣藤椒雞超級塔可。
還發(fā)了照片給沙蓓蓓:“終于吃到傳說中的肯德基了!”
沙蓓蓓的同事正好在跟她過PPT,正好跳出了對話框。
沙蓓蓓的同事神色有些復雜:“吃肯德基……這么開心?”
“嗯,鄉(xiāng)下人,沒見過世面。”沙蓓蓓不動聲色的關(guān)掉對話框。